鬆江騎兵立於東海城的南城門下,已經一個時辰有餘了。

換成城頭上的東海警備旅團士兵,就這麽在太陽下麵曬上一個時辰,隻怕早就發起了牢騷。但在他們眼中,這些南麵來的騎兵盡管汗流浹背,但騎手們的整體隊形卻絲毫不亂,肅殺之氣也沒見絲毫衰減。

看的久了,有守城的士兵幾乎出現了幻覺,仿佛這些訓練有數的騎兵可以直接衝鋒到城頭上一般。

“你說,這些騎兵是怎麽訓練出來的啊?依我看,帝國主戰部隊的騎兵軍也就這麽回事了吧?”趁巡視的軍官剛過去,有士兵忍不住嘟囔了出來。

同伴臉上也有佩服,但他關注的是另外一點:“這些南麵來的鬆江人是厲害,但這麽在太陽下麵幹站著未免有點太傻了吧?他們在等啥?”

“估計是上麵已經談好了吧?”

有消息靈通的士兵抬手往上指了指,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顯然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被他這麽一說,其他士兵心裏也有點了然。畢竟,一支看上去不那麽友善的敵軍出現在城下,守軍卻被命令不許進攻,甚至連嚴格的備戰都沒有,僅僅隻是提前關了城門。固然這跟對方是騎兵,沒法攻城有關係,但裏麵要說沒什麽貓膩,打死他們都不信。

“你們說的上麵,是誰啊?”

附近不遠外一名好事的士兵忍不住追問了出來。

“你不知道麽?”先前那名士兵左右瞅了瞅,見沒人注意這邊,小聲道:“咱們東海郡的總督,據說提前幾天就逃到渤海了,根本不敢跟鬆江人打。留守的是岑將軍,估計就是他……你們看,來了!”

正說話間,東海城的實權人物們在隨行士兵的保護下趕了過來。

走在最中間的人穿著一身戎裝,正是東海郡的護軍將軍岑武坤。在他身後,跟著一批東海郡的貴族和中高級的官員。瞧這模樣,顯然是要開城迎接鬆江軍的騎兵入城了。

東海城的這位將軍親自開城,迎接鬆江軍,再加上眼下東海的局勢已經十分明朗,鬆江軍自然不會認為他是詐降。然而,就在先導隊入城,岑武坤跟騎兵聯隊的聯隊長蔣榮隨後並肩進入城門的那一刻,驚人的變故發生了。

百步開外的房屋頂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

經過偽裝的他們,看上去跟屋簷上的瓦片顏色差不多。再加上位於陰影遮掩,從地麵往上看,不是特別尋找很難發現。而城頭上的東海士兵雖然有看到的可能,但他們壓根沒想到會有人當眾刺殺,注意力大都放在先頭剛入城的鬆江騎兵上。

在一片喧嘩歡慶聲中,輕微的利箭破空聲並不是特別顯眼。但很多時候,越是不起眼的東西越致命。

為了確保一擊斃殺,刺殺者是兩張弓、兩支箭同時射出!

曹老財的那批打手,當然沒那個本事完成刺殺。真正射出這兩支箭的,是帝國軍情局的殺手。就連阿曼人大名鼎鼎的黑衣衛,都很難在軍情局手上討到好處。雖說在閻興邦手上的確有些聲名不顯,但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刺殺一個人還是沒問題的。關鍵是刺殺之後的事,才是曹老財需要做的。

萬眾簇擁之中,兩支特製的精鋼箭頭精準的穿透了岑武坤的明光鎧,射進他的胸膛。箭頭上淬的毒素,更是迅速隨著血液擴散開來,頃刻間流遍全身。

那個瞬間,岑武坤身邊的官員和稍遠的親衛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有刺客!”

最終,還是岑武坤旁邊的心腹大喊了出來,尖銳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想象的驚恐。沉默了一秒後,城門附近頓時大亂。

跟那些不知所措的貴族和文官不同,岑武坤的親衛反應還算快。他們迅速分成了兩派,一部分圍了上來,即是為了查看傷情、第一時間救治,也順帶保護倒地不起的他。另外一部分則分散開來,飛快朝可疑的箭矢射來方向奔了過去,企圖抓捕刺殺者。

鬆江軍的騎兵反應同樣不慢。

在岑武坤中箭倒地的那一刻,就有不止一名騎兵意識到危險,動了起來。然而,刺殺者的同夥們顯然早有預謀。隊伍大亂的那一刻,有人放聲大喊了起來:“不好,將軍被鬆江人刺殺了!”

這一聲喊,似乎吹響了一個號角。

“岑將軍被刺殺了!”

“鬆江軍果然圖謀不軌,意圖騙城!”

“弟兄們,操刀子上啊,殺了這幫奸詐的鬆江狗,為將軍報仇!”

“快關城門,不要讓後麵的鬆江人進來!”

人的大腦在受到突然的刺激下,往往會陷入茫然狀態,難以像平日裏的那樣縝密思索,而是會盲從別人的指揮。在岑武坤遭到刺殺、城門附近大亂的那一刻,突然響起了這麽一連串的命令,不少士兵下意識的執行了起來。

更有一些本就不歡迎鬆江軍的士兵,下意識的相信了人群中叫嚷的話,抽刀朝周圍的鬆江軍騎兵殺了過去。

原本平靜的入城儀式,驟然變得波瀾起伏起來。

關鍵時刻,騎兵聯隊的聯隊長蔣榮做出了一個異常果斷而明智的決定。他僅僅隻用了半秒鍾的時間思考,就放棄退出城門、跟東海城的人慢慢澄清誤會的想法。雖然不知道是誰發動的刺殺,但從早有預謀的鼓動和栽贓中就能想到,密謀者必然有著一連串的手段。若是就此退出,隻怕整個東海城都會被對方綁架。

一旦坐視守軍關上城門,讓城內的密謀者大肆宣揚、造謠,局勢就再也無法挽回了。再想拿下東海,鬆江軍必須要來一場實打實的攻城戰!

以鬆江軍現有的軍力,或許隻需要一個師團就能拿下東海城,但這個過程要耽擱多少時間、多付出多少犧牲?

而且,就算強行破了城,這個恩怨也算結下了,對於鬆江軍日後的統治十分不利。

與其出現那樣的結果,不如果斷的放手一搏!

“全軍聽令,跟隨我衝殺!”

命令一下,他翻身上馬,腳後跟猛的一磕馬肚子,跟隨他幾年的戰馬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嘶鳴一聲奔跑了起來。幾名在他前方不遠的東海士兵猝不及防,驚慌之下趕緊朝兩側讓開。也有魯莽的人見蔣榮的舉動,認定鬆江軍果然抱有歹心,大著膽子殺了過來。

隻是,普通的東海士兵,如何是鬆江精銳騎兵軍官的對手。

這位聯隊長看也不看,抽刀瀟灑的在空中掄了一個圓弧,直接將對方的刀打掉。跟在蔣榮後麵的騎兵緊隨而上,從混亂的人群中衝了進來。

蔣榮果斷的命令,統一了隊伍的想法。

不管是第一批入城、親眼看到了刺殺的騎手,還是在城門外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麽的士兵,都在得到命令後第一時間翻身上馬,想要強行奪下東海城的南城門。

“快關城門、放鐵閘啊!”

被鬆江軍的果斷衝鋒打了個措手不及,整個南城門越發混亂起來。不是沒有守城的士兵聽到下麵的叫嚷,但這個變故太突然,士兵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在鬆江軍突然衝進來的舉動下,關城門也變得不可能,幾千斤重的鐵閘更不是說放立即就能放下來的。

這麽一猶豫間,鬆江軍入城的騎兵數量在飛快增加。

東海城的城門十分寬闊,足夠十二名騎兵並排入城。在刺殺之前,鬆江騎兵的先導隊就已經進來了約百騎。這頃刻的功夫,入城的鬆江騎兵就幾近三百人。附近護送的東海士兵數量都沒這麽多,被暴起襲擊的鬆江騎兵殺了大敗。

“衝上城頭,徹底控製整個南城門!”

蔣榮的思路十分明確,在加起速度衝散了這些東海士兵後,並沒有忘乎所以的追殺他們、或者往東海城深處衝殺,而是掉頭趕了回來。果斷的放棄了戰馬,以步戰的形勢從城門洞兩側的樓梯衝上了城頭。

沒經過足夠的訓練,步兵絕不可能上馬後就搖身一變成為騎兵,但反過來卻容易得多!

並沒有足夠實力、也缺乏死戰決心的東海士兵,麵對如狼似虎衝上來的鬆江騎兵,顯得十分淩亂,甚至有人臉上還能看到錯愕。相比於城門下的混亂,城頭上的士兵思維要清晰一些。他們本能的感到奇怪,鬆江軍明明已經順利入城了,也跟岑將軍有說有笑。這種情況下,鬆江人是吃飽了撐得嗎,非常要刺殺對方?

帶隊殺上來的蔣榮,能夠感覺到敵人的這種矛盾。一邊奮力往裏殺,一邊大聲高喊降者不殺。

城頭上的抵抗和戰鬥,很快被平息了。

得益於他的果斷決定和鬆江騎兵的強大戰力——當然還有刺殺者準備的不夠周全,以至於被鬆江軍的衝鋒打了個措手不及,總之,先入城的鬆江騎兵很快控製了南城門。隨後,騎兵們停止了行動,開始居高臨下向混亂的士兵、遠處正在朝這邊增援的守軍、被人群裹挾到一角的文武官員喊話。

“岑武坤將軍並非我們鬆江軍刺殺的!”

“諸位請冷靜,切不可中了挑撥離間的奸計。刺殺的箭支來自城內,而非是我們的人!”

“有歹人刺殺了岑將軍,企圖嫁禍到我們頭上!”

鬆江軍在已經占據了局部優勢的情況下放棄了繼續動手,而是不停喊話,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在遍地的屍體、血跡還有大批傷員們的哀嚎呻吟中,南城門附近的戰鬥基本平息下來。情緒激動的親衛和武官們冷靜之後,也很快發現了疑點,旋即不由心中一驚。

“大家不要上當,就是這幫鬆江人殺的岑將軍,我親眼所見!”

眼瞅著形勢不對,人群中又有人叫嚷起來。

但城頭上喊話的蔣榮眼神很好,很快找到了煽動者在人群中的大致位置,朝那邊喊道:“是哪個鼠輩在故意造謠、企圖讓我們鬆江和東海自相殘殺?有膽子的,站出來讓爺們瞧瞧!藏頭露尾的算個蛋!”

原本信誓旦旦的叫囂聲,頓時沉默了。

這最後的煽動,有些過於明顯了。如果是岑武坤被刺殺的瞬間,附近的士兵來不及多想,還意識不到什麽。那到了現在若是還上當,就真的是蠢了。這些臉色蒼白的文武官員和貴族們,臉色很快被憤怒和後怕覆蓋,他們已經大概想明白了刺殺者想要做什麽——自己等人,差點就成了對抗鬆江軍的工具和棋子!

而且還是用完就死的那種。

“來人,將這裏人全部封鎖起來,逐個調查!”

關山嶽強壓住怒火,發布起了命令。在總督宗翰臨不在、護軍將軍岑武坤被刺殺當場身亡的情況下,他這個東海郡內政署長基本上就是在場最大的文官了。見他發話,附近的士兵們當即選擇了聽令照做。

雖然反應不如這些大人物們快,但到了現在,局勢已經十分明顯。就連普通士兵也已經意識到,有人試圖刺殺作亂,害他們跟鬆江人內訌。一想到地上白白死掉的百十名同袍都是他們害得,自己也差點被害死,這些士兵就氣不打一處來。

所有人都被他們盯住,目光冷冷的逡巡著,似乎想在人群中找出煽動的刺客同夥。

遠處聽到警訊和喊殺,趕來增援的守軍也被叫停了。他們有點搞不懂南城門這邊的情況,視線在地麵上斑駁的血跡和屍體上遊移。不是說和平開城、投靠鬆江的泰王嗎?眼下這涇渭分明又明顯經過殺戮的場景是怎麽回事?

沒人有心思回答他們,包括人群中一臉驚恐的曹老財。

作為東海城的頂級大糧商,這次歡迎鬆江騎兵入城,他當然也要參與,順便也是為自己帶的人打掩護。本以為,這場刺殺案一切都會按照帝國軍情局那位密探的布局上演的,但他實在沒有想到,從一開始就脫離了他的掌握。

刺殺雖然成功了,但鬆江軍跟東海城的全麵戰爭卻沒有爆發,局勢被敵人的騎兵果斷控製了。

這一刻,看到周圍那些憤怒的東海士兵,曹老財臉色白了起來。其他人隻當他是被滿地的屍體嚇到了,但隻有曹老財自己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隱約有感覺,真相很快就會曝光,而自己的下場一定會比原本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