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青不知道的是,在半山腰上的太平軍又是喊殺、又是擂鼓,聲勢造的震天響的同時,沒人注意的後山上,僥幸從屠殺中幸免於難的小道士在吃力的摸黑攀爬,在崎嶇難行的小道上給一批太平軍士兵引路。

為了防止夜間走散、掉隊,甚至是從山道上踩空摔下去,所有的太平軍士兵排成一排,用一根長長的繩索係在腰間。因為後山的小路實在難行,他們並沒有帶太多東西。有的人隻帶了一把刀,有的背了一把弩箭,但唯一不變的是,所有人的身上都用皮囊帶了兩包黑油。

從山腳下往上看,平陵山並不算高,但在夜間卻顯得格外難走。

用了好半天時間,這一批太平軍士兵已經氣喘籲籲的時候,才終於接近了山頂。除了越發清晰的太平軍喊殺聲外,就連古清觀中阿曼人守軍的聲音都隱隱傳入耳邊。

“這些該天殺的阿曼人!”

小道士的眼中,忍不住放出了仇恨的光芒。

勉強宣了一聲道號,平複了心情後,他示意身後跟著的太平軍士兵原地停止,解開了腰間的繩索,悄悄分開草從,往山頂上走了十幾步。借助昏暗的月光和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芒,規模龐大的古清觀映入他的眼簾,熟悉而又陌生。

隔著一層樹木被伐光的防火帶,他不敢貿然進入古清觀的後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並沒有阿曼人注意到這邊!

顯然,太平軍在正麵的佯動極為成功。

“你們可以先在這裏藏著,貧道下山再去接引一隊人來。”

躡手躡腳的重新退回來後,小道士稽首行了禮,熟稔的順著山路下山了。沒有後麵隨行的太平軍拖累,他在這崎嶇的小道上竟似如履平地。頃刻間,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整個夜晚,太平軍至少佯攻了四五次。

而後山上,在這名熟悉平陵山地形的道士引路下,太平軍也一點點潛入了兩百七八十人。雖然沒有原本預想的那麽多,但隻要能出其不意的從後山殺進去,足以決定整個戰局了。

畢竟,陳武要的是焚毀糧草,而非全殲這支阿曼人的軍隊!

朦朧的夜色一點點消散。

九月份的時間,在草木繁茂的山中摸黑呆上一夜,而且不能發出聲響,絕對是一種漫長的煎熬。然而,在山頂上古清觀外的阿曼守軍,也同樣不好過。被太平軍的疲兵之計搞得一夜沒怎麽休息後,很多士兵眼圈都有些發黑,心中更是窩了一團火氣。

反觀正麵的太平軍這邊,除了專門負責佯攻的四千新兵外,其餘的主力在用棉塞塞住耳朵後,基本都沒怎麽受影響。一直到天逐漸要亮起來的時候,才隨意吃了些幹糧,再度集結起來。

一夜斷斷續續的戰鼓重新擂響。

但這一次,太平軍可不是佯攻了!

憑借一直以來的嚴格作戰訓練,盡管一個晚上的時間還不足以讓這些士兵休息過來,但已經讓他們有了強撐身體一戰的力氣。在令讓人血脈噴張的戰鼓聲激勵下,士兵們衝過最後的幾百步,接近了山頂阿曼守軍的防線。

“帝國人進攻了!”

先前鼓聲再度響起的時候,因為天色還沒完全放亮,很多阿曼人下意識的以為這仍舊是騷擾,心裏很有些煩躁和不以為然。然而,負責警戒的瞭望手,很快就用驚慌的聲音告訴了他們:太平軍這次來真的了!

這種情況下,就體現出守軍將領葉凡青的智慧了。

如果不是他昨夜下達命令,所有守軍放棄回營睡眠,而是就地坐下休息,以昨夜的情況,現在阿曼人隻怕很難能迅速集結。

托他計劃的福,意識到太平軍真的進攻後,這些阿曼士兵隻需要迅速從地上站起來、整齊隊列就行了,省了很多時間。

盡管身體仍舊有些僵冷,山上的水汽也讓衣甲有些潮濕,但在太平軍攻上來的時候,遇到的卻是已經完成了整隊的阿曼士兵。

這無疑讓太平軍有些驚訝。

可已經發起的攻勢,卻不會因此而停止。

仍舊是原登州的第一警備旅團士兵衝殺在最前麵,由於接近山頂之後,地勢開始變得平緩,也更加開闊,太平軍能夠同時投入的兵力增加了不少。很快,大批全副武裝的士兵就帶著對勝利的渴求,跟阿曼人碰撞到了一起。

喊殺聲、金鐵交擊聲、被砍傷的慘叫、箭雨破空的銳嘯和射到了盾牌上的哢哢聲……

為了盡可能的吸引阿曼軍隊的注意,太平軍這一次投入了雙倍的兵力,大有一波攻勢打垮守軍的意圖。就正常而言,這樣過於密集的兵力投放,對作戰的效率提升十分有限,士兵們難以施展開。但它有一個好處,就是迫使守軍也隻能投入更多的兵力抵抗,哪怕並不成正比。

在葉凡青相對謹慎的調動下,阿曼人至少有兩個聯隊的士兵,在古清觀的正麵設立了雙層陣線,依托地形抵抗太平軍的進攻。

在古清觀觀門前的太清道場中,還有一個集結完畢的聯隊,隨時可以接應輪換。

除此外,葉凡青手裏還握了兩個大隊的預備隊。

真正留守在古清觀內的,隻剩下了六七百名士兵——其中包括一些在昨日天黑前的戰鬥中受了傷的傷兵。

早在攻入古清觀後,葉凡青就有檢查過平陵山的情況,確認隻有正麵一處上山的道路。正因此,隻要守住正麵,他根本不擔心有人能混到山上破壞糧倉。這種情況下還在觀內留有大半個聯隊的兵力,已經一種相當謹慎的策略了。

這種策略,給通過後山爬上來的太平軍伏兵帶來了一點麻煩,但也僅僅隻是一點罷了。

原因很簡單,在正麵的激烈戰鬥下,就算留守在古清觀內的守軍,也沒幾個有心思巡查後山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麵。放到平日裏,或許還有帶隊的軍官訓斥他們,但眼下情景就連軍官也心不在焉。更重要的是,這留守在古清觀內的守軍,是分散在各處的。

這無疑給了太平軍逐一擊破的機會。

前幾日,肖老五和王忠他們的冒險潛入,已經大致摸清了一部分阿曼人軍糧的存儲點。而且,即便沒有觀察,有熟悉古清觀內建築和空間分布的道士幫忙,軍情處也能推敲出大概來。此刻,按照這小道士的分析,已經秘密登山的近三百名太平軍,借助山上淡淡的霧氣掩護,開始兵分兩路行動。

第一路,直接從古清觀的後院闖進去,向西殺入廂房。

那裏本就是古清觀道士存放物事、供一些來訪居士下人們居住的地方。由於空間寬闊,古清觀自己就存了上萬石的糧食,遇到偶有天災的時候還會開倉放糧賑濟。

古清觀前喊殺聲正酣中,第一路的一百八十名太平軍,在王忠的引路下悄無聲息的衝了出來。走在最前麵的,人手持了一把上了弦的弩箭。讓他們鬆了口氣的是,一直到從後院闖入,走了百十多步,才首次遭遇了阿曼人的一隊哨兵。

哢哢哢哢的機括勾動聲響起。

一瞬間十幾發箭矢,暴風驟雨一般射了過去。那隊阿曼人的哨兵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轉眼就被射倒了大半。

“敵襲!”

等後續的太平軍衝出,第二輪弩箭陸續射出時,僅剩的三四名阿曼士兵才意識到什麽,大驚失色的喊了出來。

但是,太晚了。

後續的太平軍很快將幾人擊殺,然後看也不看,旋風一般繼續往前衝。

由於正麵的喊殺聲震天,尤其是太平軍得到了陳武的吩咐,有意弄響動靜以幫後山的行動遮掩,因此這邊的喊聲,竟然沒能第一時間引發附近阿曼人的注意。還是看到大批太平軍如狼似虎從後山方向衝出來,第二隊固定哨點處的阿曼士兵才驚覺不對。

“帝國人混入觀中了!”

八名阿曼士兵一邊高喊,一邊迎麵衝了上來,企圖拖住他們。另外兩人則立即掉頭,一邊往外跑一邊呼叫增援。

這份默契和敢於犧牲的精神,不得不讓人佩服——很多時候,大家都想做那呼叫增援的兩人,而不是主動衝上來拖延的犧牲者。

然而,區區八人,就算再怎麽勇敢,麵對二十多倍於他們的敵人,仍舊太微不足道了。

太平軍隻留下了兩個大隊的人圍住他們,剩下的人絲毫不停,直奔廂房區域。再度幹掉了聞訊前來阻攔的阿曼人後,西路的太平軍士兵們,看到了前方堆積如山的糧草。由於囤積在這裏的糧食實在太多,整個古清觀的建築都放不下,很多糧袋幹脆搭了個木架就直接露天存放,僅僅在上麵披了一層遮雨的毛氈。

看到這些糧草,闖入的太平軍士兵眼中露出了興奮和惋惜夾雜的光芒。

興奮的是,這裏的糧草越多,燒毀後對阿曼大軍的打擊就越大。惋惜的是,如果古清觀離天隴城的距離能遠一些,守軍的實力再弱點,太平軍完全可以將這裏奪下,然後設法將糧草運走,而不是如此浪費的付之一炬。

不知道誰先歎了口氣,隨後,一袋袋皮囊裝盛的黑火油被堅決的潑到了糧袋之上。

頃刻之間,空氣中彌漫了一股刺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