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的護軍將軍府。

雖然這是帝國諸多品階的將軍稱號後,最低級的一個,但好歹也是地方上的最高軍事長官,麾下統領了三個警備旅團、一萬兩千的兵力。高達州的府邸,修建的相當奢華。不管是假山池沼的配合,還是遠景近景的層次,都很有鬆江經典園林的風範。

放到往日,聯袂登門的池開鋒和周天瑞,多半會饒有興致的賞玩一番。

以這座修建的別具匠心的府邸為自豪的高達州,也會樂意招待這兩位在鬆江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大商人。

可惜,滿腹心思的他們,不管是客人還是主人,都沒有了閑情逸致。

身為登州商會聯盟的代表,池開鋒和周天瑞兩人來的時候就已經商量過。他們當然不會傻傻的直接要求登州開城,投降太平軍,或者作出什麽一眼看上去就有利於太平軍的決定,而是繞了一個圈子,另辟蹊徑向高達州施加壓力。

“請問,官府究竟什麽時候能夠擊潰城外的賊軍?”

才剛落座,池開鋒就毫不客氣的質問了出來。

“登州大小幾十家商會,能否維持下去,就全部依仗將軍了。還望將軍盡快統兵出戰,消滅城外賊軍,重新打通商道吧!我等代登州四十萬百姓,先行謝過了!”

周天瑞跟著一唱一和,說出了他倆的要求。

這是一個非常狡猾的理由和切入點!

從表麵上看,兩人要求官軍盡快出兵剿滅匪軍,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責的地方。可實際上,眼下太平軍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之所以不邁出最後一步,就是因為顧忌登州的城防體係。打一個烏山府,都耗費了那麽多人力物力,更不用說防禦堪比武安的登州了。

這一次,太平軍可沒有取之不盡的流民可以驅趕!

不過,一旦沒有了城牆優勢,以太平軍如今的實力,擊破登州守軍應該毫無懸念。就算官軍僥幸打贏了,逼得太平軍撤走、以圖日後卷土重來,登州的商會也沒有任何損失,一切仍舊跟現在相同。

穩賺不賠的生意,無疑是商人們最喜歡的。

如果換一批人,貿然跑到護軍將軍府,嚷嚷著讓他出兵,高達州會立即翻臉,讓衛兵把他綁起來,丟進大牢裏關上一年半載。但眼前兩個人,勢力在登州根深蒂固,背後更是有整個登州的商人階層、甚至是一部分貴族和世家支持。就算沒有太平軍的攪局,他麾下仍舊掌握三大警備旅團,高達州都不敢隨便拿他們怎麽樣,眼下局麵更不用說了。

一個搞不好,登州現在脆弱的局勢會立刻出大亂子!

他隻能耐著性子,對兩人解釋道:“池會長,周兄,不是本將不肯出兵,而是眼前局勢實在不容許。賊人實力強悍,若貿然出戰,稍有差池便可能導致登州失陷。最穩妥的局麵還是死守城池,等待帝國援軍。”

池開鋒臉上似有讚同之色,但又混雜著懷疑,問道:“這策略,將軍之前也曾說過。可問題是,帝國的援軍究竟要到什麽時候能來?再拖下去,我們登州的商會隻怕大半都要破產了!將軍可否告訴我們一個準確的時間?”

見高達州臉上露出遲疑神色,周天瑞適時火上澆油道:“看樣子,高將軍心裏也沒數的。隻肯推說帝國沒有援軍,卻始終不想著如何主動出擊解決賊軍。莫非,將軍是怕了賊軍,不敢出戰,這才死守城池不出?”

“大膽!”

被兩個商人這麽說,高達州怒不可遏。

然而,理智還是壓下了怒火,讓他勉強控製情緒對兩人道:“本將守城不出,自然是有其理由的,輪不到兩位在這裏大放闕詞。若是登門隻為此事,兩位可以請了。”

見高達州連色不善,池開鋒冷笑一聲道:“高將軍,確定是不肯出城剿匪了?”

“守城不出的方案,並非本將獨斷,亦是總督的意思。”高達州此時已經對兩人登門的來意產生了懷疑,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邊暗暗思索,一邊謹慎的道:“兩位若真是有疑問,不如去親自找尉遲昌大人談談。”

“看來,是沒什麽好說的了。”

池開鋒和周天瑞搖頭,一起起身告辭。快出門的時候,池開鋒轉身駐足,撂下一句話道:“關於高將軍畏敵怯戰,死守不出的事,我等會親自向總督反應的。將軍好之為之吧!”

言罷,兩人揚長離開,隻留下了氣得渾身發抖的高達州。

兩個商人,竟然也敢妄言兵事,簡直無知!

然而,那股怒火過後,高達州忽然想明白了對方的用意,身體不由忽然發冷。

太平軍進入鬆江以來表現出的軍紀和誌向,讓這些商人相信,就算太平軍入主也不會威脅到商會。於是,他們迫切想要改變眼下僵持的局麵。隻要逼自己出戰,不管誰勝誰負,登州之圍都會解除……

竟然為了商會的利益,就要拋棄帝國麽!

看清了池開鋒和周天瑞想法的高達州,心中升起了強烈的不詳預感。他有心先下手為強,把這些已經離心離德的勢力解決,但又實在不敢,而且也沒有任何證據。總督尉遲昌已經老邁昏庸,絕對不會允許他在這個時候搞出如此大動亂的。看對方公然登門的舉動就知道,對方有恃無恐,而且必然也準備了萬一的後手。

該死!

他煩躁的起身,在自己將軍府裏踱著步,急切的想要想出改變局麵的法子,但卻低估了商會聯盟的效率和力量。

在兩人從將軍府返回之時,一張囊括了登州無數勢力的網絡就運作了起來。數十家商會的人手,包括一些間接受他們影響的力量,默契的開始一起製造謠言。短短半天時間,整個登州的四十萬人就傳開了:“城外的賊軍人雖然多,但卻不堪一擊,又剛剛打完烏山,正是最虛弱的時候。若是等再過一段時日,賊人休整完畢發起攻城,再想打敗他們就難了。”

當所有人都在信誓旦旦的傳播同一條消息,就算假的也能傳成真的。

何況,這條流言聽上去還有那麽幾分歪理。

就連一些小貴族和登州的低級文武官員,都在無處不在的宣揚中相信了,紛紛要求登州守軍出戰!

不盡快平定城外賊軍,登州百姓的生活要怎麽回複?

再拖下去,賊軍實力越來越強,到時候攻城起來會死上更多人!

萬一賊人怒了,到時候是要屠城的!

各種各樣的呼聲急切傳播開來,哪怕高達州身在將軍府中,都能感覺得到外麵被操縱的洶湧輿論。差不多到了傍晚,隨著聲勢做足,又一條爆炸性的新聞傳出:登州官軍很早就有克敵製勝的機會,隻是護軍將軍高達州一直畏懼賊人,避而不戰,這才給了賊人逐一攻破其他府的機會。

統軍的將領怯戰!

這條消息對於整個登州的震撼是毋庸置疑的。

有先前的鋪墊和無數的謠言,登州百姓們毫不懷疑的相信了這點。若不是避戰,登州的第一警備旅團為何始終坐鎮不肯出擊?

高達州要想證明自己、洗涮這份誣陷也很簡單,帶大軍出城,堂堂正正擊敗賊軍就行了!

在無數推手的推波助瀾之下,越來越強烈的呼聲,就連總督府都傳遍了,自然也有人將傳言始末詳細告知了尉遲昌。最初時尉遲昌當然是不信的,因為當初提出計劃要戰的就是高達州,隻不過被他自己否決了。可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在總督府議事的時候進言,就連尉遲昌自己也將信將疑起來。

池開鋒和周天瑞,就在這種情況下以登州商會聯盟代表人的身份,拜見了這位老邁的總督。

兩人眼中含著淚水,描述了商路被斷後登州商會們的慘狀,並且在最後向尉遲昌提出了要求:要麽讓高達州領軍出戰,盡快平定賊軍;要麽撤換高達州,換一個英勇的將領統軍……然後出城平叛!

總之,就是盡快擊潰城外的敵人!

在這之前,兩人已經動用了商會聯盟的背後勢力,盡可能的在總督府議事中造勢了。洶湧如潮的民意,甚至讓一些百姓自發往高達州的將軍府裏砸了好幾筐雞蛋和西紅柿。這些事,尉遲昌不可能不知道。前後串聯起來,他們有很大把握,能夠說動尉遲昌。

然而,他們終究還是小看了一個老人的政治智慧和對大局的把握。

高達州到底是否怯戰懼敵,他已經老眼昏花,有些看不清了。但眼下的形勢,隻要死守在登州城內就不會出疏漏,這點卻毋庸置疑。統軍出城作戰固然有可能擊敗賊軍,可萬一失敗了呢?

身為鬆江總督,他的手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籌碼,輸不起了。

所以,尉遲昌堅定的回絕了兩人的要求,緩緩道:“如果登州百姓都這麽覺得的話,那就換掉高達州好了……但是,守軍不可出城!”

這是尉遲昌的底限。

可以說他老邁固執,也可以說保守怕死,但這一刻,這位鬆江總督頂住了壓力,做出了正確的、登州商會所不希望看到的決定!

意識到老人認真了,池開鋒和周天瑞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選擇了起身告辭。

最妥當的法子既然不行,登州商會聯盟或許隻能考慮親自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