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班頭,你去跑一趟,把杜春和他的家人帶來。”

漢井縣縣令叫來了縣衙的捕頭,盡管做出決定跟本心有違,但在太平軍的威脅下,他別無選擇。一家的安危,跟整個漢井縣幾萬百姓和自己的前途比起來,哪個更重要,根本不需比較。

“本官這也是為了大局。”

他這樣在心裏安慰著自己。

叫魏班頭的捕頭,先前就在這城牆上,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可不像漢井縣縣令想那麽多,答應的十分果斷。隻要能趕緊把這上萬反賊送走,交出區區一個釀酒大師傅又算的了什麽?

就算把整個漢井坊的酒鋪送給他們,那都不叫事!

“記得別弄錯人了,是漢井坊酒鋪的杜春!還有他的家人,酒曲也要……算了,某親自跟你跑一趟!”

叮囑了幾句,陳允鋒覺得有些不放心,於是親自跟著魏班頭下了城。

在《帝國》中,漢井坊名酒的崛起有著諸多原因。比如杜春四代家傳的釀酒經驗、漢井縣本地的山泉水質清甜、價格上有競爭力等等,但這些都不是無法替代的。最核心的因素有兩個:杜春改良後的二道蒸餾釀酒工藝,還有獨到的酒曲。

工藝且不提,好的酒曲對於酒品質的影響有多大,就不用贅述了吧?

隻要能保證這兩個最核心的點,陳武就能在別的地方複製漢井坊的傳奇。

封建時代,能夠暢銷天下、賺取滾滾暴利的行業和商品十分有限。鹽鐵無疑是大頭,隻可惜牢牢被帝國皇室和貴族世家把持,外人難以插手;剩下的無非也就是布匹、糧食、茶葉和瓷器這幾種。但糧食和布匹之流,同樣也被各大世家豪商占據了絕對的份額。賺點小錢不難,想真正做大,必然會遭遇他們的聯手打壓。

酒就不同了。

這是一個有著不亞於茶葉的巨大市場,有著驚人的暴利,相較而言也更難壟斷。帝國那些傳統的名酒,竹葉青也好、劍南春也好、白玉堂也好,每一種都堪稱是一棵搖錢樹,能夠源源不斷的為主家提供每年幾百上千萬金幣的巨額收入。更難能可貴的是,這是一個非常穩定、可以世代不移做下去的產業!

陳武起兵以來,接連攻破沂城、鹿山、隆山、武安,還以林家的安危為要挾,達成了一筆高達五百萬帝國金幣的交易。拿到手後,義軍現在的賬麵上已經有了堪堪過八位數的財富。這無疑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普通人幾輩子也揮霍不完。可想要用來擴軍、成大業,卻是一個近乎無底的黑洞,再多的錢早晚也有花完的時候。

陳武有必要給自己提前找幾個滾滾不盡的財源。

現在還不怎麽出名、但隻消一兩年後就會名聲大噪的漢井坊名酒,無疑就是這樣一條財路!

這個行業,若是運作的好了,足以支撐起半個郡的財政!

更加絕配的是,釀酒需要的水源,還有大宗糧食,陳武東進的目的地鬆江郡都不缺——作為僅次於蕪湖的頂級產量區,鬆江郡的大米跟鬆江棉布一樣,也是天下聞名的。由於水網交錯,同樣不缺乏優質的水源!

早在武安的西門戶壽川,跟十三家義軍勢力一起喝酒、嚐到漢井坊的那一刻,陳武的心裏就隱隱有了一個想法的雛形。城衛軍的突然出京,逼得義軍放棄原計劃、戰略東進轉移,途徑漢井縣,則讓這一切變成了水到渠成!

………

在城頭上的官軍緊張的跟太平軍對峙了大半個時辰後,幾輛馬車趕了回來。

最前麵的馬車上,坐的是身上有股子除不掉的酒糟氣味、頭發有些蓬鬆的杜春,以及他的一家老小共計六口;後麵的馬車則是跟釀酒有關的東西,全都是陳允鋒命人從漢井坊中搬過來的,還有不少大小不等的壇子和酒甕。

因為不清楚自己犯了什麽事,杜春的家小瞧上去頗有些驚慌。

杜春雖然勉強還能保持鎮定,但緊繃的臉色出賣了他。

當杜春一家人在魏班頭和陳允鋒要求下登上城頭,看到外麵殺氣騰騰的上萬太平軍後,他們終於得知發生什麽事了。

“太爺大人,請給小民做主啊!”

太平軍叛亂這麽大的事,杜春就算再怎麽不關心世事,多少也有所耳聞。此刻見到賊人竟然要把自家綁走,聽多了各種謠言的他嚇得魂飛魄散,跪到地上挪過去,就想去抱漢井縣縣令的腿。

杜春的懇切哀求,讓漢井縣的縣令和周圍的武官吏員心生不忍。

但是,城下的賊軍精銳就在百步外!

不答應的話,對方怒而攻城,整個漢井縣都得完蛋,到那時杜春家人仍舊保不住。現在答應了,不僅漢井縣百姓安全了,少死很多人,自己說不定還能因為保下漢井縣城、擊退賊軍而立下大功。

杜春啊杜春,非是本縣不想救你,而是實在有心無力啊。

怪就怪,你自己釀出那麽好的酒,結果名聲傳開招來禍患吧!

他歎息一聲,後退幾步,一揮衣袖,驅趕杜春道:“太平軍稱你為兄弟,證明你跟外麵賊……乃一夥人,又何須本縣為你做主?速速離開,莫要再牽連我漢井縣民了!”

“快走快走!”

魏班頭更加急躁,生怕外麵那夥賊人突然改變心意,若不是還顧著幾分同鄉之情,隻怕就要動武力攆人了。

事已至此,杜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自己被放棄了!

他於人情世故上的確不如很多鄉親圓滑,但又不是傻瓜。眼下的局麵很清楚,漢井縣保不住他。於是,為了不讓賊軍攻城,隻能把他交出去。

很好理解,換成杜春自己,多半也會這麽做。

但是,心終究還是寒啊!

“這夥賊人,看中了自己的釀酒術。既然對他們還有用,想必是不會傷害我等吧……”

這樣想著,他拉住了還想跟漢井縣縣令磕頭哀求的家小,沒再說什麽話。默默的跟著陳允鋒,坐進了城頭上的繩筐,被幾個民團的大漢合力放了下去。

一刻鍾後,太平軍鳴金收兵。

大軍重新集合,幾乎沒有絲毫停留便繼續朝東前行。停在原地的大車隊,期間連前後方向都沒變一下,仿佛自始至終他們就沒打算進攻漢井縣,這裏隻是一個臨時停駐點一般。

“賊軍退了!”

看到太平軍果然守信,依言退走,漢井縣的軍民不由歡呼了出來。最初的時候,因為顧忌天平軍,還隻敢壓低聲音。等看到太平軍大隊漸行漸遠,提心吊膽了好幾天的他們再沒有需要擔心的,歡呼聲響徹了城頭。

聽到這歡呼聲,漢井縣縣令心裏的內疚和不安也消除了很多。

本縣也是為了這幾萬百姓,又非為了自己私心,對得起天地,何愧之有!

隻是,這夥賊軍,為什麽還要繼續往東走呢……

漢井縣,已經是東關府最東麵的縣城了。再往東的話,除了幾個不算大的鎮子和小村,就隻有無邊無際的巴延山脈了!

看著太平軍遠遠離去的身影,漢井縣的縣令陷入了驚疑中。

“縣令,縣令?”

魏班頭輕喚了一聲,讓漢井縣的縣令回過神來,當即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不曾想,對方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模樣的東西。

“這是什麽?”

漢井縣的縣令驚訝的問了出來。

魏班頭自覺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沾沾自喜邀功道:“先前那個自稱陳允鋒的賊人,跟我一起前往漢井坊酒鋪的時候,不小心從身上掉下的。上麵有火漆印鑒,或許涉及賊人秘辛,卑職趁他不注意偷偷拾了起來。”

“竟有此事?”

漢井縣的縣令沒想到魏班頭還有這份心思,頗有些意外,趕緊從他手中接過信箋。

火漆印鑒是打開的,證明賊人早已經看過其中內容。展開信紙後,漢井縣縣令粗粗看了幾眼,旋即大驚失色。

“……先前信,子暉已經收到……將按信中約定,於上元節自扶風、溧陽二府發動……同太平義軍一起東西夾擊帝國,最終提大軍會獵於蕪湖,進而兵指中州……大業可成……”

內容隻有短短一頁,可信中內容卻著實驚人。

賊人在太平郡以外的地方竟然還有同黨!

子暉是誰?

扶風、溧陽二府又在何地?

驟然得知如此絕密,漢井縣的縣令心中的驚駭實難用言語表達。一個太平軍,就已經將偌大的太平郡攪的動蕩不堪,誰曾想他們還有密謀一起發動的同黨。看信上口氣,那同黨規模竟似不亞於太平匪軍!

“扶風、溧陽二府?”

漢井縣的一名吏員,曾經在邸報上看到過這兩個地名,回憶片刻道:“似是在帝國西部的天水郡和巴陵郡交界處!”

“大事不好!”

漢井縣縣令的臉色變了。

不僅僅是擔心帝國的前途,更是擔心漢井縣的安危。如此機密消息走漏,賊人若是疏忽沒注意到也就罷了,萬一起了疑心,認定是在漢井縣掉的,為了防止消息走漏,隻怕多半會掉頭進攻縣城、殺人滅口!

“立即派加急奏報,將此信箋抄寫多份,分發送往府城、中州!片刻不可延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