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書密信造成的影響,比陳武預計的還要大一些。

盡管錢伯明已經刻意要求保密,但涉及到整個三聯隊的軍官,連何世祥都被抄家下獄,這麽大的事,又怎麽可能瞞得住。很快,整個武安的官軍都知道城內有人跟賊軍勾連,企圖裏應外合。一時間,軍心士氣再次浮動了起來。

盡管很難相信,但真正知情的人都知道,此案證據確鑿。

隨著消息傳開,更多的內幕被披露。除了幾名已經打入天牢的大隊長外,何世祥還有一名同黨尚沒有被挖出來!

聽到這條傳言,一些跟何世祥交情不錯的軍官,立即打消了幫忙打探案情的想法,開始忙不迭的撇清關係。

眼見何世祥的案子已經在城內引發不小的動蕩,總督府迅速出麵澄清謠言。但是,暗中的調查卻並沒停止,反而加大了力度和範圍。一天不把何世祥的那個神秘“好友”查出來,錢伯明和康和就一日無法安心。

武安的變動,沒能瞞過城外的義軍。

正常情況下,守城官軍的換防是很有規律的。就算偶爾有調整,規模也不會大。眼見城頭上的官軍在上午時分突然換防,一口氣將整個第三聯隊的官軍全部撤了下去,隨後警鍾敲響、全城戒嚴,各義軍的頭領們立即就知道,計謀成功了!

“要不要趁機攻城?”

小刀會的會主周乃春提議道,他覺得眼下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不過,陳武和王匯方都沒同意。

箭書的影響,是需要一定時間發酵的。立即進攻,武安官府在外部壓力下,會被迫把這件事先壓下。拖的太久當然也不行,錢伯明畢竟不是傻瓜,查來查去沒有問題,總歸會起疑心。陳武預定的計劃中,如果官軍上當,就給他們預留一天時間,讓問題發酵、升級,然後再大舉進攻。

當然,這一天的寶貴時間,陳武他們也沒浪費。一邊為接下來的大舉進攻做準備,一邊繼續加固了壘土而成的土坡,將它真正堆到了跟城牆平齊的高度。

第二天一大早,十三家勢力集合了起來。

在他們的合力下,數以千計的流民再度被強行征召。看到如此多的流民匯集,官軍立即明白,賊人是準備開始真正的攻城了,早早的做好了準備,在城頭上嚴陣以待。

戰鼓聲隆隆響起。

第一批被臨時編入先登營的流民,在督戰隊的催促下衝了出去。硬抗了投石機、床弩和弓手的打擊後,活下來的流民踩著壘土而成的土坡,衝上了南城頭,跟精銳官軍的陣列廝殺到了一起。

一場慘烈的戰鬥隨即爆發。

盡管為了堆砌這樣一條路,流民付出了慘重的犧牲,也耽擱了足足一周的時間。但現在,這一切付出都得到了回報。義軍無需再用簡陋的雲梯攻城,直接就能登上城頭。雖說這些沒經過訓練的流民在官軍麵前仍舊不堪一擊,但畢竟有了正麵廝殺的可能。

可惜的是,頃刻的功夫,第一波流民就被官軍擊潰,四散而逃。

有很多人甚至直接選擇了跪地投降。

在他們看來,自己隻是被迫從賊。投降的話,官軍應該不會難為他們才對。這時候,如果守城的官軍選擇接受投降,也的確能大幅瓦解流民們的鬥誌。但武安守城的官軍,做了一個冷酷的決定。

投賊者,殺!

真正心向帝國的百姓,怎麽會投靠賊人呢?既然選擇了戰鬥,打不過了才投降,自然不足以證明清白。而且,陳武一路用的詭計也讓官軍心生警惕,他們擔心這些流民隻是詐降,其中混了賊人的精銳。

與其接納這些降兵,還要費心思關押看管,不如直接殺掉,或者驅趕回去。

畢竟,養一個流民,就要多費一些糧食。

張啟升在從隆山潛逃前,燒掉了常平倉和府庫的糧食,賊軍的糧食並不充裕。這一點,武安的官軍是知道的。

從這兩點考慮,官軍如此決策倒也不能說錯。但他們不肯接納流民投降,無疑斷了這些流民的最後一條生路。退回去被督戰隊殺,投降也是被殺,還不如跟官軍拚了呢,說不定還能撐到鳴金收兵的時候。

陳武這些天一直在流民大軍中散播的謠言,起到了潛移默化的引導效果。

如同在長山鎮中做的那樣,他專門安排了一批人,散播了諸如“武安扣押了帝國賑災的糧食”、“張啟升是聽了總督的命令才燒了常平倉”、“帝國平叛大軍來了大家全都得死”之類的謠言。區別無非是,當時造謠隆山有二十萬石救濟糧,而現在這個數字翻了一倍。

這些謠言,再加上流民中一些偶爾會發一點糧食的“好心大哥”,現身說法,述說帝國官府如何殘暴壓榨他們,成功的激起了流民們對帝國的仇恨。在人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時候,被這種仇恨支配,自然就會產生“豁出去了”、“殺一個夠本”之類的念頭。

正因此,這些攻城的流民,進攻的勢頭比官府想的還要凶殘。

就算被官府打散,退下去後很快就會在督戰隊的逼迫下重新整隊,再次殺上來。

整整一個上午,流民就先後發起了七八波攻勢,如同洪澤河的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湧上城頭。盡管無一例外,全都被官軍的陣列擋了回來,但這種連綿不絕的進攻並非沒有效果,換來了至少上百名官軍的死傷!

為此,流民們付出的則是五倍乃至十倍的代價。

交戰的土台和城頭上

,屍體堆積如同小山,引來了大量禿鷲在上空盤旋!

各大勢力的頭領和將士,對這樣的傷亡已經看麻木了。但是,他們的心情很快就沒法超然物外了。在流民損耗嚴重的情況下,陳武毫不手軟,把更高級的炮灰也推了出去。

決定在場勢力命運的抽簽開始了。

一共十三支簽號,抽到一號的最先攻城,十三號的最後一個。每次看情況派出兩到三家,一遍輪完後從頭開始,直到破城!

凝重的氛圍中,序列被逐一揭曉。

赤眉軍的頭領崇帆,排教的教主羅田,兩人的臉色如同死了爹媽一般,在其他人或幸災樂禍、或憐憫、或威逼的注視下,神色陰霾的走出帳中,開始召集手下。

赤眉軍規模算是比較大的,好歹有幾千人;排教則是個墊底的小勢力,全部人手加起來不過六七百人。

這一戰打完,搞不好排教就要除名了。

盡管很不情願,但在善友會和太平軍的冰冷目光注視中,他們不敢不聽從,怪隻能怪自己運氣不好。話說回來,在武安這種級別的攻城麵前,運氣好壞其實都差不多。最先攻上去,和隨後兩天攻上去的,沒太大區別。隻不過,大家習慣性的把出頭者看成最倒黴的罷了。

能從武安和東關府那邊起來、拉起一方勢力,赤眉軍在本地也是經營多年,有些本事的。或許幾千人中有九成都是普通的鄉黨村民,但總也有那麽百十號精銳骨幹。配上太平軍淘汰下來的一批武器,雖然沒法跟義勇營比,但比上午的普通流民要強多了。

隨著他們的加入,更加血腥慘烈的廝殺,在武安城頭上出現。

陳武的太平義軍運氣也很一般,抽到了三號簽。在赤眉軍和排教的人死傷慘重、被迫退下來後,很快便輪到他們。但是,架不住太平義軍家大業大。陳武從新兵營裏調來了八百人,又派出了兩個義勇營大隊,便輕易組織了一支千人的隊伍,朝武城安發起馬不停蹄的攻擊。

整整一天,廝殺沒停!

大概是先前一周的壘土外加順帶攻城,讓官軍太安逸了一些,現在驟然變得猛烈、如同暴風驟雨般的攻擊,讓親臨指揮的康和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和義軍的決心。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一連三天,聯軍這邊的瘋狂攻勢就沒有停下。每一天過去,城牆下麵都會多上數以千計的屍體。陳武手中雖然積累了足以發起一波空前攻勢的攻城器械,但打定主意的他任憑傷亡如何慘重,那些小勢力的頭領如何懇求,始終不為所動。

可就算這樣,聯軍給他們造成的傷亡足以讓武安動容了。

僅僅是粗略估計,第一警備旅團就承受了超過五百人的傷亡。承受了大部分攻擊的二聯隊在這樣的進攻下死傷慘重,幾乎已經喪失了戰鬥力,早在一天前就被迫撤下城頭休整。

少了這樣一支中堅力量,武安城防的壓力大增。

隻是,連攻了這麽多天,對聯軍這邊其實也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流民雖然不要錢,遍地都是,但終究不是取之不盡的。

殘酷的傷亡,不斷降溫的天氣,再加上因為畏懼而不斷試圖逃跑,讓武安城外的流民數量迅速下降。本來接近二十萬的流民,從包圍武安到現在,已經隻剩下了十六七萬。這其中,體格較好的、敢拚命的,基本已經在先前的戰鬥中損耗殆盡。剩下的流民,光老弱病殘和婦人就得去掉近一半。另外一半多半也是弱不禁風,或者已經被先前的攻城慘狀嚇破膽,寧死也不肯上前。

可以說,短時間內,聯軍對流民的驅使已經到了一個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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