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剛蒙蒙亮。

壽仙宮前的侍人們便垂首等待。

往常蘇妃娘娘非睡到日上三竿不起,但今日大殿下和二殿下突然到訪,未來的國君侍人哪敢得罪,隻得顫顫顛顛的隔著門朝內通報了聲,隨即一個花瓶狠狠迎麵砸來,砰地一聲撞上朱門,濺落一地碎片。

“滾”

喜媚娘娘不悅的叱聲傳來,緊接其後,便是蘇娘娘溫存的道,“對侍人發這麽大脾氣幹嘛,你且讓二位殿下在大殿稍等片刻,我這便起身梳洗。”

侍人這才送了口氣,突然想起,為何這喜媚娘娘又在蘇妃房裏?

昨夜王並未駕臨壽仙宮,喜媚娘娘她究竟是為何……

“進來吧。”門內傳來蘇妃溫軟的儂語。

侍人們俯首應答,這才推門而入

常聽人言,媚『色』誤國。此際宮中卻有二美相爭,這般過分麗『色』,確實易招禍患,實為女禍。

甫一進門,宮人便瞬間呆住,眼前隻見妲己靠塌而坐,喜媚慵懶得倚在她身後,尖尖的下巴抵在她頸窩,桃『色』的紗衣半褪,內力的白『色』褻衣襟口敞開,兩人長長的青絲從矮榻蜿蜒至地麵……

聽到推門聲,兩雙媚眼同時朝她們望去,雖然同是女兒身,乍見這般靡麗風景也不禁軟了手腳。

原先尚覺得這新寵妃比妲己姿『色』更豔,而今再看,卻又覺不相伯仲。

不知是她們多想抑或是其他,自從蘇妃重歸朝歌之後,隻覺得她像即將盛放到極致的牡丹,一日比一日嬌豔,卻朦朧透著一絲不詳和邪氣,『色』滿而近妖。

這沾著魔『性』的美令人有些膽戰心驚。

蘇蘇起身向嚇懵了的侍兒勾勾手,張開雙手讓她們伺候著裝。

寐喜支著額在一邊看著,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

淡淡的女兒香從宮女身上傳來,心髒情不自禁的加快速度,全身血脈激流,塗著鮮紅蔻丹的指尖發癢,疼痛,扭曲著想探出利爪來……

屬於獵食者的意識在蠢蠢欲動,蘇蘇突然冷不丁用力揮開為她梳妝的宮人的手,“你們先出去!我自己來。”

宮人們霎時全部跪下,叩頭不已,“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她半闔上眼,深吸口氣,竭力恢複往日溫軟的語調道,“何罪之有?都出去吧。”

宮人們麵麵相覷了下,隻覺最近蘇妃也喜怒無常了許多,這本不是她們所能置喙的,於是相互提著膽子,倒退著一路跪出去了。

待人散後蘇蘇抬手撫上額心,指腹下隱隱發燙,隱約『摸』出一個淡淡的逆‘卍’字印。

她施法喚出水鏡再細看,便見這‘卍’字印已經被黑『色』侵占了快一半,像一株妖異的藤蔓攀在她額上。

九尾一族按照修為深淺,由低至高分別為:靈、妖、魔、仙、天。

其中天狐乃是傳說中的存在,青丘已不可見。因此仙狐便是青丘中最強大的統治者。蘇蘇此前是妖狐,額心原是殷紅的逆‘卍’字印,當這個逆‘卍’字旋轉為金『色』的正‘卐’字時,她便會正式升入仙狐的行列。也許是帝流漿的功效,一下子吸收了過分強大的力量,此刻毋庸置疑,正在漸漸恢複修為的蘇蘇,已步入修煉成魔狐的關鍵時期。

但在魔狐至仙狐這個坎,她所要麵對的就是在萬物修煉生涯中最大的一個劫難‘心魔’。

這是連仙人皆忌憚萬分的大劫,她隻能靠自己的意誌力壓抑心魔。

“感覺如何?”寐喜漫不經心的把玩著床幔上的流蘇,“你的妖『性』覺醒了?”

蘇蘇不置可否,仔細在額心若隱若現的‘卍’字印上描上三片絳紅的蓮瓣以作遮掩,理好了衣冠後隨意選一件平日的錦衣丟給寐喜,“你自己也梳理梳理,別讓人看了笑話。”

殷郊殷洪端坐在大殿內,兩兄弟一冷一熱,同樣精致的五官恰似一對玉娃娃。

當一對麗人從內殿走出時,殷洪跳起身,猶如『乳』燕投林般撲入蘇蘇懷中,“蘇姐姐,好久沒見到你,殷洪甚是想念。”

蘇蘇低頭看著懷裏散發著淡淡『乳』香的嫩肉……咳,是殷洪,腦中瞬間跳出了烹肉十法。

“蘇姐姐,宮外的日子定是艱辛萬分吧。”殷洪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看著她。

蘇蘇笑眯眯地道,“多謝二殿下關心,能被陛下救回宮中,蘇蘇吃再多苦也不怕的。”

他憂心忡忡,“蘇姐姐這般容『色』,隻身在外豈不是寸步維艱?聽聞蘇姐姐還被西蠻子俘去數月,那些蠻子慣常不知禮教,可是冒犯了蘇姐姐……”殷洪年紀小小,言下之意卻頗為惡毒,直言諷刺她這般容『色』又被鄉野蠻子俘虜,怕是清白早已不在。

“二殿下真關心蘇蘇。”她好整以暇的撫『摸』一下他柔軟的額發,指下幼小的身子僵了僵,隨即勉強放鬆下來。

一旁的殷郊早已按耐不住的站起身,“妖女!你對洪做什麽!”

蘇蘇隻作無辜狀,“我做過什麽了嗎,”隨即壓抑食欲依依不舍的把緊巴在懷裏的殷洪撥開,“蘇蘇倒是害怕,這大清早的,二位殿下來壽仙宮是要做什麽呢。”

殷洪皺起了眉,眼中慢慢醞出水霧,“姐姐這般說話,真叫人傷心啊。”

蘇蘇手癢癢,看到殷洪的眼淚汪汪45度仰頭就忍不住蹂躪的衝動。

殷洪攀住蘇蘇的手臂一倚,蘇蘇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寐喜便忍耐不住的單手提溜起殷洪的衣領,微笑道,“男女有別,還請殿下莫壞了姐姐的名節。”

“不準碰他!”殷郊從寐喜指下狠狠搶過弟弟,他的眼型極似帝辛,因此平日很少有人注意到這雙和帝辛極為相似的淩厲雙眼時刻像護犢的母獸,將任何一絲危險和弟弟徹底隔絕。

“大殿下多慮了,”蘇蘇朝他們飛去一眼,十指輕輕交疊,“不過雖然蘇蘇本無傷人之心,但日後還請殿下盡量少來壽仙宮,否則……有個萬一,誰能擔待得了。”畢竟她不能保證自己的理智能壓抑住魔『性』多久,若一個不留神就這麽把這對漂亮的小少年給吃了,她也心有惋惜。

殷郊像被踩了尾『毛』的貓,瞬間炸『毛』了,“放肆!這般口出惡言,父王竟會被你這蛇蠍心腸的妖女『迷』『惑』!”

她隻得暗暗無奈的攤手,這年頭,忠言果然逆耳,她隻是好心出言提醒罷了。

大殿內氣氛僵持,殿門外卻聞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陛下邀您共賞珍奇”

這真是一個曆史『性』的時刻。

蘇蘇坐在大殿珠幔之後,隔著重重珠幔,隱約窺見伯邑考言辭懇切,徐徐陳情,不愧是周方國第一美男子,目秀眉清言語溫柔,充分利用自己的好皮相,給人以豐姿都雅的錯覺。

他道,“自始祖亶父所遺七香車,醒酒氈,白麵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贖罪。”

帝辛道,“何為七香車。”

“七香車:乃是軒轅皇帝破蚩尤於北海所遺,不需推引,隨掌車之人心意而行,欲東則東,欲西則西。”他順便將醒酒氈和白麵猿猴也簡略介紹了,“醒酒氈:若是酩酊大醉之人臥此榻上,不消片刻即能清醒。白麵猿猴:雖是畜類,卻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謳筵前之歌,善為掌上之舞……”猶豫了下,有著完美主義的伯邑考又補充了形容詞,“其形真如嚦嚦鶯篁,翩翩弱柳。”

……也就是說,這是一隻有著弱柳扶風之神韻的猴子嗎

蘇蘇汗流滿麵,對伯邑考的臉皮越發欽佩。

喚宮人撩起珠簾,勾掛在左右金鉤上,蘇蘇從內步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聽聞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無雙,人間天籟。”

在看見蘇蘇那瞬間,雖然眼前的女子比在西岐時更形妖豔,但他還是一眼認出這名聞天下的妖妃蘇妲己正是當初薑尚的役鬼,為何丞相的役鬼會是商湯的寵妃?這又會給他的朝歌之行帶來什麽變數。

心念流轉間,伯邑考便聽帝辛悠悠道,“伯邑考,既聞你善能鼓琴,今試撫一曲何如?”語中透著絲諷意,帝辛可沒忘了當初在陳塘關伯邑考所賜的音殺。

伯邑考托辭道,“臣聞父母有疾,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囚於羑裏,苦楚萬狀,臣何忍自為喜悅而鼓琴?況且臣心碎如麻,安能宮商節奏,有辱聖聰。”

這一席話倒是情理之中,可惜蘇蘇隻挑了挑眉,“天子相邀卻予以拒絕,你當真是來賠罪?看來你並未有足夠的誠意……”

伯邑考沉『吟』了下,“……那我便試撫一曲。”

帝辛傳旨,取琴一張。

伯邑考搖頭謝恩,憑空取出一把烏木琴,從懷中抖出一方上等絲緞往地上細細鋪去,這才將就著坐下,隨侍小童不在,他隻得委屈自己,怨念滿滿的從袖中『摸』出香來,親自焚香,再掏出方巾擦淨琴弦,重複再三,最後將琴擱置在膝上,一撩琴弦。

起手第一聲。

霎時如珠玉曳地,濺落有聲!

原本一頭黑線的滿朝文武刹那被吸引,之後便是連綿不絕,如行雲流水一般,時而高亢嘹亮時而低回淒切,清婉欲絕……

蘇蘇原本對伯邑考也無甚惡意,奚落完他讓他當眾撫琴之後便打算就這麽收手,她對製造伯邑考肉餅沒有興趣。

可惜沒想到這麽一個動作讓帝辛有了新計劃,聽罷伯邑考的琴音之後,帝辛撫掌道,“伯邑考琴為天下絕調,日後歸國,朝歌竟為絕響,深為可惜。”

蘇蘇自然明白帝辛的意思,你當朝歌是菜市場,愛來來,愛走走?有這麽個送上門的質子,雖然甚是棘手,但能放過決不錯過。

底下的朝臣自然打蛇順棍上,紛紛諫言伯邑考可教導宮中的樂師,朝歌不致絕瑤琴之樂。

從頭至尾伯邑考也沒有置喙的餘地,帝辛當機立斷,準奏命伯邑考暫住宮中,教習禮樂。

他倒是一副四海皆安的表情,從容淡定的謝恩。

蘇蘇舒口氣,轉身回宮時帝辛突然握住她纖細的腰肢。

“今夜朕宿在壽仙宮,倒是許久未見你的歌舞,”他說罷,垂眼,“命伯邑考為你鼓琴倒也不錯。”

蘇蘇僵了下,“不必了,那個……還是要雨『露』均沾,你去黃妃或者是王後那坐坐,宿在壽仙宮太過頻密也不好,省的那些個重臣良相整日咒我獨寵後宮。”

他停下腳步,捏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子,“你可是說真心話。”

蘇蘇聳肩,不著痕跡的退了退,“你若要疑神疑鬼我也沒有辦法。”

帝辛收攏了手,高大的身子幾乎占據了所有光線,蘇蘇的視線隻夠得上他胸前猙獰纏繞的蟠龍紋,他大手從她耳側輕輕拂過,帶來一陣熱辣的酥麻感,道,“若我隨你的心意真去了其他妃嬪那,你可會在意。”

蘇蘇忍住『揉』搓耳朵的衝動,利索的道,“當然不會。”睡在別人那總比半夜不明不白的被她自己吃掉好。

“陛下……”

帝辛掌中突然一空,隻見寐喜皮笑肉不笑的把蘇蘇利落的抓回來塞到身後,“姐姐怎的這麽慢,可讓我久等。”

蘇蘇隻覺渾身雞皮疙瘩全起來了,抓緊機會的配合道,“方才有些小事耽擱。”

帝辛看著這對姐妹花,雖同樣豔若桃李,但這喜媚總是給他一種微妙的違和感。視線移到喜媚身後的蘇蘇,她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眉目卻是淡淡的不情願,帝辛前進半步,毫不掩飾他的勢在必行,“你若不願也罷,但你該知道朕並非良善之輩,不會縱容你逃太久。”

蘇蘇朝帝辛躬身,隻半真半假道,“我倒不知小受你的口味這麽重,可惜跨越種族的戀情大多並沒有好下場。”明知她是異類,玩人獸還是很需要勇氣的,“而今多召集些能人異士才是最為緊迫的要事。”

“言下之意,下一場戰爭……”

蘇蘇猶豫了下,“或許會是你的最後之戰。”

隻是這導火線伯邑考,必須要把他扣在朝歌,不知能否憑著伯邑考和姬昌震懾西岐,再多延長些時間。原本這兩個人物,在整部封神中便是拋磚引玉的跑龍套,戰爭發起時由於死得早也沒他們什麽事,若能將他們給廢物利用了,最後的輸家,或許並非成湯。

也因此,早日將心魔控製住,成為她目前所要解決的首大問題。

現在是關鍵時期,她並不希望這顆清明的腦子在某天突然走火入魔,徹底失控。

現實告訴我們千萬別誤信偏方。

這幾日蘇蘇如火燒螞蟻般和寐喜研究遍數千年來各個版本的抑製心魔的方法,由於和九尾一族失去了聯係,兩人便極為強悍的從上百種方法裏挑選出狼族修煉方式。畢竟狐狸和狼同屬於犬科生物,修煉這回事應該雖不中亦不遠矣……吧。

於是……

數個時辰後從蘇蘇房中傳來了衝天尖叫!

宮人們急惶惶趕往蘇蘇寢宮的方向,卻被她難得的“滾”呼啦啦嚇停住了腳步。

寐喜努力不把視線放在蘇蘇鼻子以下,雙頰憋得通紅。

“寐喜!”蘇蘇哀怨無比的雙眼朝他斜斜飄來,風中也輕輕飄『蕩』著她滿臉的

絡腮胡!

這強大的視覺衝擊畫麵終於讓寐喜的顏麵神經超越了他的大腦控製力,伴隨著豁然爆發的狂笑,寐喜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或許……或許你可以把它們修剪成漂亮點的五條美髯……”

此時此刻,伯邑考正抱著琴好奇的從焦慮不安戰戰兢兢的宮人中穿過,右手輕觸到寢宮朱門

或許,史上伯邑考之死的真正內幕並非是妲己引誘不成惱羞成怒,而是為掩蓋某種不可告人之秘密被殺人滅口!我要啊小說無彈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