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法繼續。

李青觀拂了下衣服下擺,環視台下一圈,卓然而立,擺出一副直麵在場修道者挑戰的架勢。

看起來氣勢十足,但其實李青觀心虛得很。

他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找幾個演員上來配合一下,表演舞台劇還行,要真刀真槍地幹,以他的本事第一時間就會被幹趴下。

可台下人卻不知李青觀是虛張聲勢。

之前李青觀幾次表演隔空傷人,最近一次還把青羊宮的道士震飛摔下高台,以為他真的身負神通,在這種情況下顯然沒人願意上台觸黴頭。

“有誰來跟貧道會會?”

李青觀察覺到在場修道者的畏懼,膽氣陡增。

法淩一直在等候與會群道中有誰上台去教訓李青觀,等了半天,卻不見一人出馬,心下著惱。他看了看身邊幾名交情不錯,這會兒正竊竊私語的道士,低聲質問:“天師道的家夥在台上叫囂,你們難道沒聽見?不去會會他?”

火龍觀觀主回道:“不是我等不去,而是這種正式的場合,一切要按照規矩來……兵對兵,將對將,我們這些小道觀跟天師道根本不是一個層次,強出頭是要被人笑話的!”

“你這話是何意?你是說,天師道高人一等?”法淩皺眉。

火龍觀主不答,但凝重的臉色分明是在說,如此硬茬,不該是我等無名小卒上去跟他鬥,應該是青羊宮這樣的千年古觀出人發起挑戰才對,不然為何是你們青羊宮主持法會,又由你們做主分配利益呢?

分潤好處的時候你們豪強霸占,輪到鬥法時卻要我們頂上去,這不是推諉責任麽?

法淩為保持氣度,沒有當場發作。

公孫簡道:“法淩道長不必擔憂,不如讓青鶴道長上去會會李青觀如何?”

“青鶴?”

法淩看了眼旁邊麵無表情的青鶴一眼,眉頭皺得更緊了。

法淩看在公孫簡的麵子上,才沒對青鶴如何,但打從心底裏鄙視,對於一個已被人揭穿神棍身份的道士而言,很難再在修道者的圈子立足。

公孫簡為了讓青鶴挽回聲望,煞費苦心,想了想又道:“青鶴道長一心為青羊宮整合劍南道道門出力,這次就讓他試試吧。”

“好!”

法淩給足公孫簡麵子,一抬手,示意青鶴上台去跟李青觀鬥法。

青鶴自家知自己事,此時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台,這是他挽回名譽的絕佳機會,又或者說是最後的機會。

……

……

青鶴由石砌的階梯走上高台,周圍的人鼓噪起來。

“不行的話就下來,連個小道士都打不過,怎麽跟李道長比?”

“現在青天白日,你那套障眼法行不通,就不要丟人現眼了!”

台下有人大聲起哄,這場地雖然是青羊宮的,可奉天師道為正統的道士也有不少,雙方角力,對青鶴的冷嘲熱諷連綿不絕。

青鶴不為所動,跨步上前,他微微抖了抖袖子,動作並不明顯,別人或許沒留意,但楊雲卻看得很清楚。

青鶴正對李青觀,左手藏在身後,自信地笑著說道:“不知今日鬥法,有什麽規矩沒有?”

李青觀輕撚頜下雪白的胡須,道:“既是鬥法,自然不能跟世俗莽夫那般互毆,要保證互相間沒有身體接觸,比試結束誰屹立在這法台上,誰便獲勝。”

“如此很合理。”

青鶴笑著點點頭,此時他的表現落落大方,有一股修為有成的氣勢,李青觀看到後心裏直打鼓。

即便青鶴聲名狼藉,但終歸隻敗在楊雲手上,至於武尊真人師徒的能耐他沒見識過,而自己又沒真本事鎮住場麵,心中琢磨:“若我那天師師侄在此就好了,他真有神通,我用的隻是半吊子法術,怎能奏效?”

李青觀不主動出手,青鶴卻躍躍欲試。

楊雲看出個中門道。

李青觀心知能耐上限,在此情況下隻能被動防守;

青鶴則怕李青觀隔空發出力道傷他,隻能積極發起進攻,靠身上的機關,出奇製勝。

“看招!”

青鶴暴喝一聲,右手食指和中指相並,突然指向李青觀。

伴隨著他的手勢,緊縛在手腕的針筒爆射出幾根針狀暗器,直射李青觀。

李青觀悚然一驚,倉促間伸手去格擋,已然不及,受傷後接連後退數步。

“啊!?”

台下和四周木樓上的吃瓜群眾本以為李青觀能輕鬆把青鶴收拾掉,不想卻是青鶴先聲奪人,讓所有人看呆了。

連法淩都犯嘀咕:“難道說青鶴是有神通,傳言在什邡縣鬥法輸給武尊弟子,隻是謠言不成?”

青鶴偷襲得手,不打算給李青觀扳回場麵的機會,當即揮動藏著的左手,撒向身前,高台上空突然出現一蓬白色的粉末,緊接著他的右手又在空氣中抖了下,白色粉末突然迸發出猛烈的火光。

“呼!”

一聲爆響,台上火光閃動,一時間台下和四周木樓上的觀眾完全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恰在此時,青鶴將袖子抖了抖,準備繼續用手腕上的針筒傷人。不過這回不再是威力較小的鋼針,而是小拇指粗的飛釘,一旦被命中,非死即傷。

楊雲是現場少數幾個沒有被火光晃花眼的人,看清楚青鶴的用意後,一陣惱怒:“青鶴果然卑鄙無恥,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頻頻用暗箭傷人這一套!”

楊雲不想給青鶴任何表現的機會,隻是稍加使出精神力,台上便多了一股力道。

“嗖!”

青鶴袖口射出的飛釘沒有朝李青觀射去,而是在半空中突然拐了個彎,再義無反顧地往前飛去。

至於青鶴自己,則被一股暗力擊中,踉踉蹌蹌後退,狼狽地摔下高台。

“噗通!”

青鶴摔了個四腳朝天,直至落地都不知發生何狀況。

……

……

“怎麽回事?”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場裏場外沒人看清楚狀況,青鶴已栽下高台。

公孫簡最是著緊,連忙小跑過去查看青鶴的傷情。

青鶴卻無大礙,隻是摔得腦袋昏昏沉沉,整個人處於發懵狀態。

“這是什麽?有人暗箭傷人!”

台下有眼尖者環繞高台一圈的木樁上多了一根明晃晃的鋼釘,就在李青觀身後的柱子上,顫抖不已。

李青觀側目一看,驚魂未定,卻強裝鎮定。

公孫簡惡人先告狀,道:“剛才的情況誰看清楚了?到底是誰暗箭傷人還不一定呢!”

李青觀知公孫簡背後是劍南節度使王昱,也不發作,亮了亮被飛針擦破皮正滲血的右手,大聲問道:“老道不負眾望,這一場算是貧道贏了吧?”

“鬥法之事,怎好輕言輸贏?”火龍觀觀主厚著臉皮說道。

可無論旁人怎麽說,青鶴的失敗讓人不恥,丟人不說還被發現用暗器偷襲,如此一來連會場都待不下去了,公孫簡連忙派人把青鶴送到三清殿休息,讓其避開輿論風頭。

好在法淩早就預料到青鶴鬥法會敗陣,此時已指望不上旁人,轉頭看向吳元:“師侄出自名門,是否上台跟李道長比試一番?”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想看一場針尖對麥芒的對決。

劍南道大多數修道者對長春真人這位道門大能隻是耳聞過,卻未目睹其神通,現在長春真人派弟子前來助陣,青羊宮推崇有加,關鍵時候又讓吳元上台鬥法,定是得到長春真人真傳。

吳元神色淡然:“法淩前輩請見諒,家師跟天師道間向來無過節,未得準允,晚輩不能隨便跟天師道生出仇怨,禍及師門……”

說完她往鬆梅和楊雲所處方位看了一眼,大概意思是,我被你們請來是對付這兩位,而非隨隨便便被你們拿來當槍使,指哪打哪!

法淩本來滿懷期待,聞聽此話臉上滿是失望和怨怒。

請來的外援居然拒絕上場,難道指望武尊真人師徒去對付大敵?

法淩沒敢勉強,轉頭看向鬆梅:“武尊道友是否有上去鬥法之意?”

鬆梅哪裏看不出個中門道?隻是他急於要表現自己,想要在此番道法大會上出風頭,現在風頭都被天師道的李青觀出了,心裏也有些焦急,正要應允,忽然想到什麽,下意識地瞥了眼楊雲,見楊雲搖頭,隻得道:“貧道尚且不急。”

……

……

場麵陷入僵持。

法淩四下問了一圈,沒一人出來替青羊宮上台比試。

本該是青羊宮主持的法會,現在卻是天師道的李青觀唱主角,青羊宮就算想唱對台戲卻連個能上台鬥法的人都沒有。

法淩心道:“我替你們這些家夥爭取利益,你們卻不幫忙,任由天師道的人放肆,看來什麽事都不能指望你們!”

法淩正準備親自上台領教一下李青觀的“法術”,不遠處傳來渾厚的男子聲音:“不如讓我去試試吧?”

在場眾多道士順著話音望去,想知道誰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觸黴頭。

隻見一名四十歲上下,體態豐腴,臉上帶著豪邁笑容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此人雖著道袍,但氣質透出一抹俗氣,怎麽看都覺得不倫不類,完全不似修道之人。

楊雲心道:“這家道觀的夥食真不錯,修道都能修成油光滿麵的大胖子。”

法淩皺眉打量來人,問道:“不知閣下是?”

胖子笑道:“鄙人師承洞庭仙人,今日參加法會也算是機緣巧合,至於鄙人的名號……不值一提。”

洞庭仙人!?

在場一些見聞廣博的道士大吃一驚,洞庭仙人名號在荊楚一帶很是響亮,跟長春真人有得一拚。

法淩心想,長春真人的弟子不肯相幫,來個洞庭仙人的弟子,天助我也!

旁邊有人打趣:“不值一提也該有個名字吧?”

胖道士道:“鄙人跟隨洞庭仙人修行日短,尚未有道號,鄙人俗名複姓鮮於,單名一個向字!諸位有禮。”

鮮於向。

楊雲聽到這名字覺得有幾分熟悉,似在哪裏聽說過。

稍微琢磨後恍然:“這不就是向繼任王昱劍南節度使職務的章仇兼瓊推薦楊國忠,跟我老楊家有一定淵源的那個鮮於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