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賓客品嚐過酸梅湯後,都嘖嘖稱奇。

酸梅湯的味道固然很好,但對品嚐過天下美食的權貴來說並不算什麽,難得的是焱焱夏日裏飲品裏居然添加有冰,對於這個年代冬天從未見到過雪的成都士紳來講,是一件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王昱對於兒子的開場白很不滿意,站起來高舉酒杯,朗聲道:“本帥先敬諸位賓客。”

“敬節帥。”

所有賓客都站起來,雙手捧杯做恭謝狀。

王昱將酒杯湊到嘴邊,仰脖一飲而盡,等酒下肚一瞬間,才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嘴、喉嚨乃至於整個胃部,全都火辣辣的痛。

王昱軍旅多年,早就養成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鎮定自若,強忍住沒有表現出來。

在場賓客可就吃癟了。

第一次喝高度酒,還是在沒有心理鋪墊的情況下,本以為不過是普通米酒,隨便喝個三五杯都不成問題,突然喝到這麽辣的酒,很多人都被嗆得猛烈咳嗽起來。

“咳咳,這是什麽鬼東西?為何如此辣?”

“這是酒嗎?”

“如此醇美佳釀,不是酒是什麽?少見多怪。”

“過癮,過癮。”

賓客們議論紛紛,話題的焦點自然而然指向杯中酒水。

王籍笑著問道:“父親,這酒怎樣?最近成都城裏這種酒最是出名,往往千杯不醉之人,最多喝上十杯就要不省人事了。”

王昱板起臉教訓:“胡鬧!提供平常酒水便可,作何要弄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猝不及防下吃了大虧,王昱不好當場發作,隻能從兒子身上找補。

王籍扁扁嘴,不以為然地道:“父帥凱旋,自然要用最好的東西慶祝……”

“不想在節度使府竟能喝到如此美酒……快哉快哉!要是每日有如此佳釀相伴,神仙生活也不外乎如此!”

在場賓客紛紛稱頌起來。

他們以為這酒水是王昱安排的,不想馬屁拍到了馬腳上。

白啟元主動站出來道:“換酒。”

侍從立即到內院安排為席間更換平常酒水。

王籍不解地問:“這麽好的酒,為何要換?”

白啟元麵露諱莫如深笑容,大概意思是,三公子你別自作主張,難道你不知這個時候你父親很不高興?

酒水很快換過,諸多賓客隻喝了一杯高度酒,尚未過癮,眼睜睜看著酒水被撤換下去,不由發出遺憾的歎息聲。

好不容易嚐到如此佳釀,怎說換就換?

難道節帥府這邊上錯了酒,把禦賜佳釀,或者是貢酒給拿了出來,現在不舍得要換回去?

在場的人不敢多問,王昱又起身敬了兩巡酒,略微有一絲酒意,坐下後拍了拍手掌。

歌舞表演正式開始。

鍾、磬、笙、箏、臥箜篌等傳統樂器與西域豎箜篌、曲項琵琶等樂器混合使用,加上篳篥、五弦琵琶、貝、銅鈸、拍板、大鼓等樂器紛紛奏響,樂聲大氣而恢弘。

四十八名舞姬進入場中,翩翩起舞,踩著節點做出種種誇張的造型,如穿花蝴蝶一般讓人眼花繚亂。

忽然樂聲戛然停止,變成單獨的鼓舞。

鼙鼓聲聲,節奏緊張而激昂,十六名舞姬脫穎而出,榴裙飛舞,熱烈奔放,手腕、腳踝上金環相擊,清脆悅耳,跳起了名聞京師的胡旋舞。

席間客人興致高漲,歡聲笑語不斷。一隊隊侍從托著食盤在酒席間穿梭,將從烤架上拚下的一塊塊烤羊肉放進各案桌的盤中,一條條從蜀江中捕來的鮮魚被燴成美味,汁醬四溢,香氣撲鼻。

賓客們看得如癡如醉,大呼過癮,之前換酒帶來的遺憾被迅速衝淡。

歌舞表演結束,推杯換盞還在繼續,很多人上前向王昱敬酒,王昱興致不高,但還是強笑著抿上一口作為應酬。

王籍在旁提醒:“父親,是否該讓武尊真人師徒出來跟諸位賓客見過?”

正在排隊敬酒的世家家主肅然起敬,其中一人出言問道:“可是製造出火符咒,助我大唐天軍奏凱的武尊真人?”

王昱跟白啟元商議過,這次宴請不會重點引介武尊真人師徒,但此時圍在身邊的人很多,一時間騎虎難下。

“武尊真人師徒的確在此。”王昱頷首應道。

“哇!”

周圍人聽到王昱這話,發出驚歎,然後用目光在現場賓客中找尋。

連楊雲都未料到,就算他從未在益州世家豪族中露過麵,但他和武尊真人已成為明星一樣的人物。

楊雲想保持低調,奈何鬆梅早就想表現自己,此時見全場都在找尋他,當即大模大樣站起來,昂首挺胸往主位走去。

楊雲暗罵:“找了個騙子充數,還要隨時提防他出風頭露餡兒……嗨,這老不羞,也不知收斂一下。”

為了提防鬆梅被其他道士“暗算”,楊雲隻能跟過去。

“貧道正是武尊,之前派小徒出山,解劍南道之困,救百姓於水火……諸位有禮了!”鬆梅大言不慚道。

“失敬,失敬。”

很多人心悅誠服地向鬆梅行禮。

鬆梅走到王昱跟前,手輕輕一晃,迅即掌心便出現了一個酒杯……他自以為高明,但其實所有道士都會這招障眼法,更似在“獻醜”。

鬆梅笑道:“貧道便以這杯中酒敬節帥。”

王昱雖對武尊抱有戒心,但始終楊雲敬獻的火符咒助他取得金川大捷,見武尊主動上前來敬酒,對自己還算恭謹,當下依照禮數接過酒杯。

公孫簡卻喝斥:“這裏是什麽地方,輪得到你一個不明來曆的野道士敬酒?”

公孫簡對於自己和青鶴在楊雲手下吃癟,一直耿耿於懷,小的他已是疲於應付,現在又來個老的,越發氣不過。

鬆梅大的本事沒有,但應付場麵活卻頗有心得,靠的就是臉皮厚。

鬆梅仗著楊雲在旁,氣定神閑道:“這位大人好生無禮,節帥相邀,貧道敬杯水酒又如何?如果節帥不肯賞麵,貧道隻管回去坐著便是……節帥乃今日晚宴之主,貧道遠來是客,客隨主便。”

他把蹴鞠踢還給王昱,意思是你接不接受我敬酒,那不是我的問題,就看你是不是虛懷如穀,肯不肯賞臉了。

王昱作為宴會主人,更是堂堂一鎮節度使,自然不能跟公孫簡那樣小肚雞腸,笑著說道:“道長乃本帥請來的貴客,這杯水酒應該是本帥敬你才是。”

王昱表現出對鬆梅的敬重,反過來向鬆梅敬酒。

鬆梅笑著應承下來,很快侍衛送上酒,鬆梅接過,與王昱相視一笑,仰頭一飲而盡。

“兩位真是海量。”

“節帥氣度不凡,道長仙風道骨,我輩歎為觀止。”

圍觀人群對著王昱和鬆梅都是一通恭維。

敬酒還算順利,鬆梅滿臉嘚瑟地退下,準備返回原位,卻在半路被青鶴攔下。

鬆梅不認識青鶴,好奇地問道:“這位道友有事嗎?”

青鶴笑獰笑道:“我之前跟你徒弟有些過節,今日見到真人,是否將彼此間的誤會消除,冰釋前嫌呢?”

“過節?”

鬆梅看了看楊雲,一臉茫然。

楊雲往王昱那邊掃了一眼,見王昱對青鶴出麵並未有所表示,便猜想這是節度使府安排的好戲,要麽是讓青鶴跳出來試探鬆梅的虛實,要麽就是王昱本人想挑撥青鶴跟武尊真人師徒的關係。

楊雲解釋道:“之前弟子跟青鶴道長在什邡縣一場法會上發生一點爭執,當時道長被妖邪纏身,我出麵幫他化解身上戾氣,算不得什麽過節。”

鬆梅撚著頜下胡須,笑眯眯地道:“哦,那沒事,道友間有些誤會份屬平常,貧道怎會記掛於心?”

青鶴怒不可遏:“聽你這話裏的意思,是原諒我了?我今日前來,想讓這小子對當日的莽撞之舉道歉,若他誠心誠意悔過,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則的話……”

明明自己沒本事,偏偏一再出來挑事。

楊雲大概明白,修道中人為了證明自身的價值,除了招搖撞騙外,全憑死鴨子嘴硬。

青鶴如此,鬆梅亦如此。

楊雲淡淡一笑,道:“當日在下明明幫青鶴道長你驅走厲鬼妖邪,乃功德無量之舉,怎到你嘴裏,非但不感謝,還惡人先告狀?”

“你!”

青鶴怒視楊雲。

楊雲笑著眯起眼:“是不是你身上的戾氣尚未徹底消除?或許這是厲鬼纏身的結果……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驅邪。”

青鶴想到當日被人戲耍得滿天亂飛,那恐怖的印象記憶猶新,下意識地往後連退幾步。

鬆梅卻顯得很大度:“徒兒,既是你不對,就向道長認錯吧!修道之人心胸要開闊,豈能糾結於一些小事,斤斤計較?”

楊雲瞥了鬆梅一眼。

你還真把自己當師父,拿出長輩的派頭來?

好在楊雲心態很好,道:“既如此,那在下便道個歉……青鶴道長,如果下次你再被厲鬼纏身,我保證不幫你驅邪了!”

青鶴本想逼迫武尊真人師徒道歉,為自己挽回顏麵,誰知道楊雲這話一點誠意都沒有,反倒引來與會賓客指指點點,有心發難,卻又忌憚楊雲神鬼莫測的能力,頓時臉色羞紅地退下。

這邊師徒二人尚未走出兩步,又被人阻住去路,這次卻是楊雲不認識的道士,之前陪坐末席。

“這位又是……?”

鬆梅不認識,他也不問對方,直接問楊雲。

楊雲心想:“人怕出名豬怕壯,你既然偽裝我師傅,就該早有心理準備,逃脫不了隨時被人上門挑釁的命運。”

對方道:“貧道彭山太憐子,有幸跟道長同席,想跟道長過幾招……出手吧。”

“嗬嗬。”

鬆梅含笑以對,後退兩步,隨即側目去看王昱。

王昱依然無動於衷。

太憐子不由分說,當即將鋼鐵所鑄法劍從腰間劍鞘裏抽出,擺出一副跟鬆梅拚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鬆梅手上沒有兵刃,想招架都沒法,頓時著急起來,剛想躲到楊雲身後,又想起楊雲囑咐他遇事要冷靜,一舉一動不能大開大合,避免露出馬腳。

一時間進退不得。

楊雲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鬆梅感覺手臂多了一股力道,下意識地伸出手。

太憐子法劍徑直刺向鬆梅,忽然虎口一陣巨震,法劍隨之脫手,直挺挺地橫飛出去。

鬆梅恍然未明,法劍已飛到他手上。

楊雲聲音傳來:“舞劍。”

鬆梅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這是楊雲的傑作。

“啊哈!”

鬆梅到底沒有經曆過大的鬥法場麵,拿起法劍後,居然先來了個起手式,在半空中挽了個劍花,然後裝模作樣地在人前舞了一段。

不倫不類!

鬆梅一段劍舞下來,強忍胸腹間氣息湧動,不知該如何收手。

楊雲笑著伸出手,意思是你裝完逼,善後事宜便交給我就行了。

鬆梅不懂隔空馭物,順手將法劍交給楊雲。

法淩霍然起身:“節帥府重地,豈容刀劍等不祥物出現在宴席上?”

在場很多人竊笑,明明是太憐子拿出兵器,法淩說話卻直指楊雲妄動刀兵,有刺殺王昱的嫌疑。

楊雲根本就沒理會他,一抬手,法劍直接向太憐子飛了過去。

“啊!”

看著明晃晃的法劍飛來,太憐子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嘴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住手!”

法淩大喝。

法劍在太憐子身前突然停住,慢悠悠地繞著他的身體飛了一圈,似乎在找方向,最後“刷”的一聲直入劍鞘,空中猶自傳出一陣嗡鳴聲。

在場人等均鬆了口氣,意猶未盡,顯然眼前這麽一場鬥法還沒讓他們感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