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這幾天都渾渾噩噩,朝事不加理會,天天跑去玄女觀參悟道法。

最初楊玉環不讓他進去,或是設置門檻,久而久之楊玉環發現這皇帝臉皮太厚,她一個小姑娘家完全沒法招架,楊雲不在,也沒人向她提供意見。

不過中間倒是有一次得到“玄女”的警示,讓她盡量疏遠李隆基。

每次提醒都有效,可還是擋不住李隆基天天來,到最後楊玉環好像也放棄抵抗了,任由李隆基隨意進出道觀。

就在此時,高力士趁著李隆基回貞觀殿休息時,向李隆基匯報朝事。

李隆基第一時間便看到張九齡的上奏,以及朝中大臣聯名奏疏,心裏很不高興。

但此時他還是相信張九齡的操守和能力,就算張九齡不肯主動退位讓賢,他也未加強迫。

“陛下,看來張令公,在朝中的人脈關係……很廣泛啊。”高力士進言,開始挑撥李隆基跟張九齡的關係。

李隆基斜著看了一眼高力士,問道:“那以你之見,朕該做什麽?”

高力士湊過去小聲道:“陛下,這種狀況持續下去,朝臣不知是該聽陛下的,還是張令公的……朝中大事非要您來決斷不可。”

沒提具體建議,隻是告訴李隆基眼下這種情況比較危險。

李隆基猶豫再三,點頭道:“朕也不知是否該讓九齡下來,不過他能力卓著,將朝事處理得井井有條,之前北方戰事,若朕聽從他的建議,何至於出現亂國的征兆,使得上天震怒,顯現天機予朕?”

李隆基掛心的並不是張守珪兵敗,對他而言,死些個士卒沒什麽大不了。他在意的是之後體現出胡將亂國的征兆,這讓他很難接受,他覺得正是因為高力士和李林甫這樣的主戰派極力推崇出兵,才釀成苦果。

從這一點出發,李隆基現在對張九齡並未到完全失去信任的地步,最多是對張九齡結黨有幾分忌憚和不悅。

“可陛下,現在兩京有傳聞,說是北疆兵敗,乃是張令公阻撓出兵引發,糧食軍械等物資,並未按往常年的數目進行補充……”

高力士繼續下猛藥。

李隆基驚訝地問道:“有此等事?有確鑿的證據嗎?”

高力士從懷裏拿出一份冊子,交給李隆基:“這是河東、幽州等邊鎮過去幾年物資配給情況的文冊,還有戶部欠缺北疆物資的虧空數額,另外有人參劾張令公,施壓於戶部和兵部軍械衙門……”

李隆基仔細看完文冊,神色轉冷,之前還隻是不悅,現在就滿是憤怒。

眼前這些東西,雖算不上證據確鑿,但對李隆基的影響很大,這些日子參悟道法,日夜顛倒,讓他判斷力方麵出現一定偏差,覺得是張九齡為保持自己清明賢明的形象,故意克扣邊鎮軍餉和糧草、軍械物資,才造成兵敗。

這基本算是違背事實,因為連張守珪自己都承認,是他手下將領輕敵冒進導致後麵戰敗的結果,不然也不會為減輕罪責搞出個押解手下進京受審的戲目,結果卻在楊雲摻和下翻車了。

但戶部物資配給大幅度減少,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是因為大唐看起來繁花似錦,但內裏已出現很多盛世下的隱患,庫房從來都不是按照實數存儲,到調撥時缺少物資,需要張九齡出來協調。

張九齡為了保證北方各州府物資補給,會對局部物資轉運進行微調,做不到完全滿足各地需求。

隻是因為幽州戰敗,再加上高力士極力挑唆,把物資缺乏跟戰敗聯係在一起,再把責任推給張九齡,等於是讓張九齡無形中吃了個啞巴虧。

李隆基看完後,憤怒將文冊拍在桌上,怒不可遏:“朕一直以為,有張曲江在,朝中所有政事都能處理好,但現在看來,他還是太過小肚雞腸。”

“朕同意幽州出兵,不符合他的想法,他就故意設置障礙,讓朕的將士忍餓挨凍,連糧草兵器都得不到補充,如此怎能打勝仗?”

高力士一看目的達成,趕緊問道:“那陛下,此事該如何處置?”

以高力士的想法,最好是皇帝雷霆大怒,直接將張九齡發配出京,這樣就可以減少一個直接競爭對手。

畢竟張九齡朝野威望很高,既是宰相,又善於結黨,門生故舊遍布天下,還總是跟他唱反調,是高力士第一個想鏟除的對象。

可到李隆基這裏,即便皇帝認為張九齡德行有虧,但還是沒法接受嚴厲懲處張九齡。

“這張曲江,平時對於朝事有獨到見地,所做決定恰到好處,之前朕多仰仗他,其能力比之前幾位宰輔強得多,若朕隻是因為一件捕風捉影之事,而將他逐出朝廷,朝中人會怎生議論?”

李隆基提到如何處置張九齡時,又表現出他優柔寡斷的一麵。

高力士馬上知道,皇帝不想讓張九齡離開朝廷中樞,歎息道:“陛下,不如這樣,以張令公為尚書令,不再知政事,仍參與朝中大事,也不枉陛下跟他君臣一場。”

“可。”

李隆基讚同高力士的提議。

唐朝施行三省六部製,中書、門下、尚書省的主官中書令、侍中、尚書令相當於秦漢時期的宰相,三者地位相當,但隻要掛上知政事的頭銜,即為排名第一的宰相。

既然張九齡在左相的位置上,不能讓李隆基完全滿意,那就讓張九齡後退一步,居右相以觀後效。

如此一來,不但對張九齡有所懲罰和警示,也讓皇帝有麵子,將來依然可以對張九齡加以重用,甚至可以讓張九齡恢複左相的身份。

“那老奴這就照此……頒旨?”高力士請示道。

李隆基有幾分疲累,調換宰相這種事,他甚至沒經過朝議,隻是通過下麵幾分奏疏,加上高力士一番話,草草便做出決定。他打了個嗬欠,一擺手道:“剩下的事就交給你,哦對了,牛仙客調侍中,知政事。”

說完,就進內殿休息。

小吏出身的牛仙客,因跟高力士走得近,突然一躍取代張九齡,執掌朝堂。

……

……

高力士得到李隆基的授意後,沒做別的,第一時間去見了牛仙客。

當高力士把牛仙客取代張九齡出任宰相之事一說,牛仙客驚訝得合不攏嘴,之前他還以為自己毫無進位宰相的可能,畢竟張九齡能力突出,而他不過是邊疆軍旅胥吏出身,文采學識別說是跟張九齡比,就算跟朝中普通大臣相比也頗有不如。

“你可知,陛下為何對你如此器重?”

高力士心底也看不起牛仙客,私下曾言“仙客本胥史,非宰相器也”,但因為對方在他麵前畢恭畢敬,覺得這個人比較好控製,才促成其上位。

本來李林甫上位也不錯,但高力士對李林甫始終有防備心理,李林甫別看處理朝事的能力不遜色於張九齡,卻不是什麽善茬,經營朝廷上下關係時,表現得比他高力士還突出,與楊雲聯姻便是證明。

牛仙客畢恭畢敬道:“都是高公賞識栽培所致。”

高力士對牛仙客的表現非常滿意,笑道:“你可不能亂說,你被提拔,乃陛下皇恩浩**,以後在朝謀事,多問問有能力之人的意見,別擅作主張。”

這話是提醒牛仙客,但凡有大事便來請教我,別跟張九齡一樣結黨營私,沒事就喜歡跟我搞對抗。

牛仙客先是一怔,隨即陪笑:“在下明白。”

高力士不知牛仙客是真的明白還是裝糊塗,總之眼下把話帶到,算是占了個先機,高高興興回宮去了。

……

……

張九齡晚上回府後,突然得到上諭,告知自己被褫奪知政事的資格,且從中書令調為尚書令。

朝中最近風聲的確對他很不利,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更沒料到會被皇帝直接降級使用,而他手頭亟待處置的政務很多,突然間便做不了主,心裏一陣窩火。

“父親,陛下是何意?您兢兢業業一心為朝廷,怎如此對您?莫不是有宵小在陛下麵前進讒言?”

張拯憤憤不平地說道。

張九齡首先想到的便是楊氏姐弟,他們在皇帝麵前擁有話語權,可現在楊雲不在洛陽,也沒聽說皇帝又看到什麽天機。

而眼下朝中對他的阻力,主要來自於高力士和李林甫等人的攻訐。

至於牛仙客,張九齡根本就沒放在眼裏。

牛仙客雖然有能力,但僅限於治理地方上,其實張九齡也曾誇讚,稱仙客“為國之良,用商君耕戰之圖,修充國羌胡之具,出言可複,所計而然,邊捍長城,主恩前席”,也就是說牛仙客善於做實事,但要讓他決策,那絕對是強人所難。

如果牛仙客一直在地方,不失為世之虎臣,班超、傅介子之流,美譽留名千古,但如今被高力士和李林甫強行推上位,那就是個工具人,一向聽命行事慣了的能吏,一下子要讓他來做主,哪裏能有好點子?

“父親不進宮找陛下理論?”

張拯覺得,啞巴虧吃不得,必須立即進宮向皇帝說明情況。

張九齡歎息著搖頭:“從之前陛下問我話,我便知可能會有今日之事……罷了,罷了,既然陛下已有決斷,我何必去質疑陛下的決定?”

“我如今並未離朝,雖降級使用但依然是宰輔,滿朝文武看在眼裏,能不知我受的委屈?隻要牛仙客屍位素餐,無法處理朝事,陛下便知我之前上疏所言非虛,便可糾正錯誤。為父堅信,隻要朝中人心不散,始終有撥亂反正的一天,為父便留在朝廷,靜待那一天到來!”

張九齡信心十足。

他覺得,以自己的能力,處理朝政都屢屢捉襟見肘,困難非常。

讓牛仙客去做決斷,肯定處處碰壁。

更進一步說,皇帝不讓他離開中樞,可能就是為將來重新讓他上位做準備。

既如此,又何必擔心?

就當看一場大戲。

總歸現在大唐還算國泰民安,經得起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