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把酒言歡後,韓擇木跟楊雲出了翠綠小居。

韓擇木本要以自己的馬車載楊雲前往大空觀,但楊雲這邊還有吳元陪同,便單獨乘坐馬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往大空觀而去。

到了大空觀外,楊雲從馬車下來,頓時感受到與以往不同的氛圍。

年後不但沒有道家信眾前來膜拜,還有大批官兵把守,大空觀處在閉門歇業的狀態,隻允許內部人員進出。

“年初朝廷要對道家祖師像進行修繕,不迎外客,尋常百姓不得入內。”韓擇木做出解釋。

楊雲抬頭看了一眼高聳的道像,從外表根本看不出裏麵正在進行修複工程,主要是不想引起百姓的關注……明明去年已由皇帝親自監督完成修繕,為何會在今年年初重新進行修理?

事實上,官府封觀的理由也是有皇親貴胄在此修行,避免百姓驚擾才行此策。

官府保密工作做得異常完備,看守大空觀的不是普通衙差,而是禦林軍官兵,就算是官員前來照樣阻擋無誤。

即便韓擇木是工部侍郎,有統調修建的權力,進出也要對身份進行核查,至於楊雲,有韓擇木擔保,進出也頗費了一些工夫。

“壽王還沒前來看過……若是壽王殿下親自帶楊道長過來走一趟,以後就不敢有人再找麻煩了。”

韓擇木麵帶歉意地對楊雲道。

楊雲點頭。

他對眼前遭遇到的刁難能理解,朝廷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同時也是為維持皇帝的臉麵,做點必要的保密工作還是很有必要的。

這也關係到他楊雲的名聲,怎麽說去年的修繕他參與其中,他“小天師”的稱號由來也與此有關。

進入大空觀內,又是別樣光景。

前麵空曠的壩子上堆放了很多木料和石料,正有大批工匠做工,人頭攢動,卻沒發出什麽聲響,大空觀沒有在外垣架起高聳的腳手架,修複全部在空心的道像內部進行,也是因道像太過雄偉,若在外部從事修理工程,城中百姓都會知道發生何事。

“道長裏邊請。”韓擇木先召來工部一名屬官,詢問了一些情況,隨後才過來邀請楊雲到道像裏麵看看。

楊雲指了指高聳的道像,問道:“修繕隻在內部做文章?”

“當然不是,要想讓祖師像徹底穩固,裏裏外外都要修一遍,但白天不想讓百姓看到,隻有夜裏才修外麵……修複工作剛剛開始,許多設施還不完善,以後你來就知道了……我們入內詳談。”

韓擇木在前引路,帶楊雲一路通過大空觀施工區域,抵達道像腳下。

繞過道像,後麵有木門通往道像內部,進入其間,又是熱火朝天的景象,從上到下,大批工匠在懸梯上敲敲打打。

楊雲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之前他修複的承重柱正在進行加固處理,從裏到外澆築鐵筋三合土。

三合土出現於公元五世紀的南北朝,由石灰、黏土和細砂按照一定比例組成,具有一定粘性,在水泥發明之前,廣泛應用於建造建築中。

“韓侍郎,您怎麽來了?”楊雲正在觀察時,一名身著粗布衣衫,渾身漆黑的老工匠走了過來,向韓擇木恭敬行禮。

韓擇木笑道:“本官來看看,工期可能在二月底前完成?”

“自然可以……”

老工匠忍不住又往楊雲身上打量。

韓擇木代為引介:“這位乃是楊道長,就是當日聖上親臨時,當眾修好大石像頭像的楊小天師……楊道長,他是這裏的工匠管事,叫他老鍾就行。”

老鍾聽聞楊雲來頭,驚訝異常,急忙躬身行禮:“老朽鍾景年,見過楊小天師。”

“不用客氣。”

楊雲麵對如此恭敬的老石匠,微微一笑,道,“我隻是隨韓侍郎前來查看道像的修複進度,不想礙事,您有事隻管……”

鍾景年低著頭,畢恭畢敬道:“我們這工作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每一個位置對應一個人,老朽輪替下來休息,我那位置正有人忙活著……您是貴人,老朽早就聽聞小天師神通,沒想到今日能見到真人,實在是三生有幸……”

韓擇木推了鍾景年一把,笑嗬嗬道:“楊道長,你別看老鍾上了年紀,但手藝活卻非普通工匠可比,這次修祖師像,要不是他提意見采取新工藝,根本就沒法進行下去……他年輕時曾參與修建洛陽皇宮明堂,其後宮裏的修補工作,他也基本都在,可以說是工部少有的好把式。”

“老朽隻是混口飯吃罷了,哪裏比得上天師神通……當時我那些朋友提起來,對天師的手段歎為觀止,老朽聽了神往不已。”鍾景年滿臉憨厚的笑容,不時偷看楊雲,語氣中帶著驚歎。

楊雲帶著人靠“法術”修複道像,還把老子像的頭像順利安放回原處,這事的確讓當時親眼目睹的工匠引為神跡。

鍾景年當時不在場,但作為重修道像的頂級工匠,他自然從那些工匠朋友口中聽說很多當時的情況。

韓擇木又道:“楊道長這次是替壽王來監督工程施工,有什麽事的話,如果我不在,老鍾你直接對楊道長說也是一樣的,若有不懂的地方,可加以請教。”

“是,是,是。”

鍾景年忙不迭應著。

韓擇木望了楊雲一眼,發現楊雲一直抬頭看石像頂部,不由問道:“楊道長,不如我們一同坐木車上去看看?”

楊雲打量一眼正用繩索吊上吊下的絞車,這些絞車搖搖晃晃,一看就不牢固,出事的幾率不小。雖然他可以通過念力懸浮在空中,但精神力的損耗很大,能夠避免就避免,當下笑著搖搖頭:“罷了,既然說了每一個工作崗位都有人,我們沒必要影響上麵的施工。”

“那這次就先不上了,待修複完成再上去查驗也是一樣的。”韓擇木也覺得坐那絞車有些危險,笑著說道。

鍾景年請示:“韓侍郎,要不要把弟兄們叫下來,參見小天師?若他們知道楊小天師前來,定想拜見。”

韓擇木擺擺手:“楊道長隻是來走一走看一看,查缺補漏,你們這群人下來,豈不唐突楊道長?”

就算韓擇木對鍾景年再客氣,但雙方的地位差距有若雲泥之別,在韓擇木看來鍾景年的請求非常過分。

楊雲沒有端架子,笑著對鍾景年道:“鍾老還是先忙手頭的活計,以後我會常來,總有機會跟弟兄們見麵。”

“好,好。”

鍾景年很高興,難得天師如此平易近人,在他的印象裏,當天師的應該不食人間煙火才對,普通道士都比眼前的小天師有派頭。

韓擇木帶著楊雲在石像內緣走了一圈,小聲道:“小官不該讓老鍾過來,人老了就變得囉嗦,既然楊道長不上去,那我們就到開元觀看看那邊的情況,您做到心中有數,也好對壽王回稟。”

在韓擇木看來,楊雲到大空觀隻是看看老子像修複的概況,並不涉及具體工作,覺得楊雲心中已有數後,便促楊雲離開。

……

……

韓擇木為避免上麵的工匠聽說小天師來,紛紛坐絞車下來參見,破壞這裏的秩序,也令楊雲不悅,幹脆早早帶楊雲從石像內部出來。

“楊道長見諒,一群粗人不懂規矩。”韓擇木麵帶歉意道。

楊雲謙和地擺擺手:“他們並無惡意,在下能理解。”

韓擇木打量了一下一直跟在楊雲身後,默不做聲的吳元,指指南邊:“我們從這邊過去,走新中橋,到道德坊看看,若楊道長覺得煩悶,我們可以順帶到南市走走。”

或許是意識到不能總跟楊雲談公事,韓擇木有請楊雲吃酒的打算。

其實這才是楊雲期待的,楊雲很希望韓擇木能為自己引薦洛陽的士子,想來其中有很多名留青史的人物。

但他畢竟跟韓擇木不甚熟悉,不能把事說得太過直接,笑了笑道:“公事要緊,以後有時間在下做東,請韓侍郎去吃酒。”

“這怎當得起?”

韓擇木見楊雲灑脫,頓時又增加幾分好感,他感覺楊雲沒什麽架子,倒是可以結交一番。

這次二人沒有立即登上馬車,出觀門後先往周邊街巷走了一段路,從各個方向觀察大石像。

韓擇木說了自己對老子像修繕的看法,認為若能在二月中旬前把像修好,道家法會更適合在這邊舉行。

“這個不由在下做決定。”楊雲笑著說道,“既是聖上覺得不適合在大空觀舉行,何必勉強呢?”

韓擇木清楚在大空觀舉行法會可能會生出許多麻煩,但既然大空觀老子像的修複工作由他全權負責,接下來在此地舉行一場規模空前的道家盛典,他也算有莫大的功勞。

“那看看聖上……還有壽王殿下是何意吧。”韓擇木有稍許遺憾,但並不明顯。

二人又交談一番,楊雲提到將會以劍南道漢州鄉貢身份參加上半年的洛陽省試。

韓擇木又很驚訝:“楊道長如此神通,居然要參加省試?其實隻要您一句話,聖上便會給您安排官職,以後即便無功名在身,還是會有達官顯貴趨之若鶩,這不連壽王殿下都對您尊崇有加?”

楊雲麵帶憧憬之色:“我楊家本是官宦之家,家父曾在蜀地為官,因事而累,以致家道中落,如今尚且有尊長於朝中為官,將來也想專心仕途,修道並非本願。”

韓擇木更是嘖嘖稱奇:“您這順帶修道,都能有如此成就,將來若科舉入仕,恐怕更是朝中棟梁……在下真期盼跟楊道長同殿為臣。哈哈。”

話雖如此說,但韓擇木並不覺得楊雲能通過科舉。

在他看來,誰在某一方麵取得極大的成就,就難從別的方麵有所進益。

道士當官,更似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