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東都洛陽開市時間定在大年初五。

這天街上很熱鬧,大部分店鋪都選擇在這一天恢複營業,跟之前醉仙樓開業寒酸而簡陋的儀式不同,這次楊雲早早便準備好鞭炮,於初五這天燃放,求個好彩頭。

初五這天,醉仙樓隻做中午這一餐,將在未時末結束營業。

雖然還是初幾頭,但前來光顧的客人依然很多,隻是未到爆滿需要排隊的地步,畢竟大多數人家都還在闔家團聚的氛圍中,沒那麽多人到外麵吃飯,以往常來的外地客商此時都沒回洛陽,少了許多潛在的客人。

午時二刻,鬆梅覥著臉過來,跟他一同前來的有王籍。

鬆梅本是來參加開業儀式的,結果來晚了,到的時候鞭炮早就燃放結束,醉仙樓內吵吵嚷嚷,熱鬧非凡。鬆梅站在門口很久,一直等王籍把楊雲叫出來,才耷拉著腦袋走到楊雲跟前。

“好徒兒,為師來看看你……你這裏生意不錯啊!”鬆梅好不容易挺直腰杆,但說話時又露怯,身形佝僂下去。

楊雲對櫃台後麵的掌櫃吩咐兩句,一指後院:“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到裏麵談吧。”

隨即鬆梅跟楊雲一起來到後院,王籍在後跟著。

路過廚房時,王籍讚歎道:“六口大鍋全都在炒菜,店裏每個夥計都忙得不可開交,生意確實很火爆……年關裏隻有你這地方才有這麽多客人,一路過來看到別的酒樓要麽關門,要麽開門也是門可羅雀。”

“還行吧,比我預期的確實要好一些!”說到這裏,楊雲見王籍墜在後麵很遠,轉頭打量鬆梅,板著臉問道:“為何今天你有工夫到此?”

“這……唉!怎麽說呢,為師之前事忙,沒時間關照好徒兒你,這不年後一有工夫就來了?不如我們師徒擺一桌,邊吃邊說?”鬆梅話裏的意思,似乎嫌棄楊雲招待不周,讓楊雲請他吃飯。

王籍聽了這話,瞪了鬆梅的背影一眼,而後幹脆走到隔著廚房與後院的月門前,靠在牆壁上假寐,來個眼不見為靜。

楊雲道:“劉府尹那邊,我與他說過了,他不會計較你之前的過失,但要讓洛陽大戶人家接納你,重新邀請你去做法事,怕不那麽容易。”

“嘿嘿。”

鬆梅非常慚愧,強顏歡笑道,“好徒兒說什麽就是什麽吧,為師這幾天難得清靜,便到處走走看看,東都各道觀都走了一趟,聽說聖上會讓器重的道士做這些道觀的觀主,還會賜予封號……”

楊雲聽了這話不由氣急。

這老小子還沒解決酒後失德的問題,就想撈好處,這次居然盯上洛陽城裏城外的道觀,想借住皇帝的眷顧當上觀主?

楊雲皺皺眉:“這些事你從何處聽來的?”

鬆梅有些意外:“民間口口相傳,難道還有假?好徒兒,你不為師傅爭取一下?若是為師能執掌一觀,以後就有了容身之所,不會再麻煩你。”

楊雲看了看月門處閉目休息的王籍,終於理解為何王籍要避開,想來是知道鬆梅的目的,也很無語,不想聽這些話汙染了耳朵。

這老小子真是恬不知恥。

給你陽光就燦爛,真把自己當成天師了?

楊雲冷聲道:“上次入宮鬥法之事已過去,宮裏再未派人來過問,就算你想當觀主,也要得聖上授諭……我們現在有機會麵聖嗎?”

鬆梅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卻很不甘心,似是覺得在宮裏跟羅公遠鬥法成平手後,得到的優待太少,想讓楊雲幫忙爭取。

“不是還有劉府尹……”

鬆梅低聲咕噥。

楊雲對鬆梅的態度很無語,自己是作了什麽孽,居然找了個瘟神在身邊,厲聲喝道:“老實回去待著,除非有人請你做法事,不然少出來嘚瑟……別把自己當師傅,你還以為是在蜀地時,我這邊需要事事遷就你?”

鬆梅聽到這話,心一橫,抬頭怒視楊雲,道:“徒兒,有話好好說,當初是你找為師冒充武尊的,為師現在已在聖上麵前出現過,若你不承認,你就不擔心自己名譽掃地?”

“兩位好好說。”

王籍實在聽不下去了,趕緊睜開眼走過來,先用中立的口吻奉勸一句,再瞪向鬆梅,道,“你個老家夥,漲能耐了啊,敢對師兄大呼小叫?你敢自承犯下欺君之罪,師兄有道法庇護,我家裏也可以斡旋,唯一死的那個絕對是你!”

鬆梅陪笑:“為師豈能自揭家短?”

“知道就好。”王籍憤憤然。

在鬆梅這件事上,王籍的耐心也有些消磨殆盡,畢竟鬆梅之前還坑了他老爹王昱……如果這個時候鬆梅還敢亂來,不用楊雲出手,他就會讓鬆梅吃不了兜著走。

楊雲黑著臉看向鬆梅,正準備把人轟走,夥計匆忙跑到後院,湊到楊雲耳邊低語兩句。

王籍問道:“師兄有事?”

楊雲指了指後門,道:“你們先回去吧,回頭我去找你們商議,必須遵照我的話行事,不然就等於放棄了現在的身份,明白嗎?”

……

……

王籍拉著鬆梅從後門離開醉仙樓。

楊雲不放心,讓人跟著,確認鬆梅真的走了。

隨後他到了醉仙樓二樓,此時鹹宜公主一身儒袍出現在二樓雅間的窗口,往洛水方向看。

酒樓以南一直到坊牆,都是平房,站在醉仙樓二樓,視野遼闊,甚至可以看到洛水上帆影點點。

“見過公主。”

楊雲尚未進雅間,便有身著便裝的侍衛和宮女擋住去路。

鹹宜公主聞聲轉過頭來,笑盈盈望向楊雲,一擺手,侍衛立即讓到一邊,如此楊雲也得以進到雅間,二人可以近距離相處。

“都說你這裏是好地方,環境雅致,風景秀麗,大冬天的也不覺得太冷,我如今實地感受一下,確實不錯,窗口可以看到遠處的風景,若是春暖花開時節,一邊喝酒,一邊看江景,實乃人生一大享受。”鹹宜公主道。

楊雲行禮後,請鹹宜公主坐下,道:“公主謬讚,這裏隻不過是個簡單為人果腹之所,哪裏比得上皇宮內苑的好風景?”

“是嗎?我倒覺得你這裏是個消遣的好地界……之前我說過,你開張一定得請我,結果卻食言,年前便偷偷開張,年後恢複營業也忘了知會一聲,甚至連好酒也不給我留著……你是怕我把你的酒送進宮裏,讓人知道你的酒好,以後讓你免費供應宮裏的酒水?”

鹹宜公主並不生氣,望著楊雲,臉上全都是俏皮促狹的神色,似想看楊雲出醜。

楊雲搖搖頭,微笑著說道:“公主乃千金之軀,實在不適合到這種市井品流複雜之所逗留,之前重新營業,是想過請公主來,但苦於沒有通知的渠道。”

鹹宜公主怔了怔,隨即癟癟嘴:“你的理由很多,還不如說不想請本宮,何必找那麽借口?”

“怎麽會呢?在下這就讓人給公主準備酒菜。”楊雲說著便要起身,去通知後廚做準備。

“行了,就當我沒說過吧。”

鹹宜公主擺擺手,“我來前已在宮裏用過膳,還是陪父皇一起用的,待會兒臨走時你給我抱兩壇好酒就行,今晚我要在府上宴請客人,需要好酒招待。”

楊雲點頭:“行。”

鹹宜公主對楊雲的識相很滿意,笑道:“錢會照價給你,另外今晚想請你一起過去赴宴,對了,還有你姐姐,就是那天讓我兄長很欣賞的那位姑娘。”

楊雲詫異地問道:“公主這是專門前來邀請我過府的嗎?”

“怎麽,不賞臉?”

鹹宜公主笑盈盈看著楊雲,有種陰謀得逞的得意。

楊雲攤攤手:“在下去沒問題,不過家姐不在此,她寄住在我三叔家,平時不能走出家門,年後至今我都尚未見過她人。”

鹹宜公主略感意外:“那就怪不得壽王一直說見不到楊小姐,感情是你三叔設檻不讓他見……不過本公主在來之前已打過包票,說一定能請到楊小姐,如果不實現的話,豈非很沒麵子?”

說完她又笑看楊雲,大概意思是,我不會去你三叔家請人,需要你過去把人帶到,去我那裏赴約。

“在下隻能盡力而為。”楊雲為難道。

“不是盡力,而是一定要請到人,除非你三叔連我這個公主的麵子都不給。”鹹宜公主故作生氣地道。

“是。”楊雲隻能領命。

鹹宜公主滿意地笑了起來:“挺喜歡跟你說話的,你是聰明人,比你那笨蛋師傅強多了……聽說他惹了是非,現在連門都出不了!真是樂極生悲,明明可以當個受世人尊敬的天師,何必到處做法事惹來一身騷呢?”

楊雲這才知道鬆梅的醜聞已傳得街知巷聞,連鹹宜公主都知曉,這對他的名聲也是一種敗壞。

有關師門榮辱,楊雲選擇不去探討這個問題。

鹹宜公主也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欠妥當,如同道歉一般,輕輕抬手:“就當我失言吧,其實你師傅的事純屬誤會,想來很快便能澄清。”

“父皇之前邀請你師傅和你入宮,為的是比拚道法,而我請你呢,主要是為朋友間會麵……我母妃,也就是惠妃娘娘希望我能招攬你們師徒為幕僚,不過我隻欣賞你,你師傅就免了。”

“在下何德何能?”

楊雲詫異地看著鹹宜公主,臉上全都是為難。

他不想當鹹宜公主的幕僚,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當鹹宜公主幕僚意味著跟武惠妃利益捆綁在一起,涉及到未來爭奪皇位的問題,武惠妃野心不小,三庶之禍即將發生,他可不想遺臭萬年。

“看來你不願意……也是,你當道士在行,又會做生意,何必寄人籬下?看你這兒生意興旺,我可給不了等同的俸祿。”

鹹宜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又道,“不過先說好,你暫且不當我幕僚,也不能同意別人,不然你就是有負於我,我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