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第一次做法事。

他沒什麽經驗,眼前又缺少可以請教的人,作為初入道士這一行的他來說,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不過對經曆過信息大爆炸的楊雲而言,真要做好法事並不難,前世看了太多電影,尤其是僵屍電影,九叔開壇做法的情形曆曆在目。總歸他是法事的主導者,隻要把樣子擺足,能唬住人,就萬事大吉。

想讓外人相信他做法事不是虛有其表,還是得表現出一定的能力,尤其是要接觸洛州刺史這級別的官員,沒有一定的神通,如何讓人信服?

“不求跟急功近利的洛州太守建立起太過親密的關係,但至少要讓他投鼠忌器,同時順帶探探洛陽官場風氣……這洛州太守再蠻橫,始終隻是個州刺史,我連節度使都不怵,還怕你個小小的太守?”

這就是楊雲孤陋寡聞了,其實早在開元初年,朝廷便升洛州為河南府,置河南牧一員,“以親王為之,或不出閣,長史知府事”。但河南牧品階雖高,僅為一榮職,河南府事務通常是由長史改作的河南尹料理,所以這劉太守實際上身份是河南尹,隻是民間依然沿襲隋朝以及唐朝初年的習慣,把河南尹稱之為洛州刺史。

按照大唐官製,京兆、河南、太原府牧均為從二品大員,與大都督、大都護平級,而河南尹是從三品官員,按照京官大兩到三級的習慣,實際上這劉太守與劍南節度使在朝中的地位差不多。

當然安史之亂後,節度使掌握軍政大權,對轄地內的官員擁有任免大權,已經成為事實上的藩鎮,官階對他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楊雲為了把法事做得“精彩”些,開始準備行頭,除了桃木劍、銅錢劍、黃符、鈴鐺、八卦鏡等常用道家法器,還特意用牛皮紙包了火藥和白磷放在身上,如此做法時聲光效果兼而有之,看上去極為專業,如此也避免被人笑話。

法器這些基本拜托何五六采買,等辦妥後楊雲問道:“米家那邊,你還知道什麽情況?”

何五六回道:“小官人,您可別摻和進去,聽說這次事情鬧得很大,官府都被驚動了,涉及到米家那龐大的產業,就算是一家人也會撕破臉,更何況還涉及嫡房和旁支的人?等進了衙門,有理也說不清。”

楊雲道:“怎麽,這件事已經鬧上公堂了?”

“這個嘛……不好說,都是坊間傳言,不過聽說米家嫡房握有米家房契、地契和賬冊,說是米家老爺子臨終前交待,要把產業交給米家嫡房的人,說什麽落葉歸根……這不瞎扯麽?就算米家老爺子再糊塗,也不可能把辛苦半生賺來的家業交給外人,這不是讓自己的兒孫喝西北風麽?”

何五六將他打聽來的消息娓娓道來。

楊雲問道:“那外麵的人如何評價?”

何五六笑道:“就算都在替米家人叫屈,奈何人家米家嫡房那邊有賬本和田宅地契,還有官府撐腰……外麵都說這官司沒得打,衙門口都不用進,等著輸吧。”

楊雲沒有過多評價,點了點頭,突然記起什麽,又問道:“這位洛州刺史,也就是劉太守,官聲如何?”

“啊?洛陽劉太守?那可是大官,不好惹,我知道的情況不是很多,隻知這個人很好客,聽說朝中門路寬泛,也不知真假,畢竟是朝廷的事,民間不敢隨便議論。”何五六道。

有關係,有背景,崇尚道教,既迷信又貪財,這些都是贓官的特征。

楊雲心中大概有數,雖然知道來日到了米家會遇到不少變數,但還是把計劃做好,對他而言隨機應變即可。

……

……

距離米家老爺子頭七還有一天,楊雲親自去了一趟米家,把米家找人偽造的田契、地契和賬冊等物拿到手,裝在木匣中帶回。

這天下午他又去找楊玉環,努力跟小姐姐打好關係。

楊玉環見到楊雲很高興,今天下課早,她正愁是回家還是去楊雲的酒樓看看,這下好了,終於不用做選擇,姐弟二人從院子出來,楊玉環想了想,帶楊雲去附近的靈雲寺逛了逛,期間問了一些蜀地的事情。

楊雲添油加醋說了一大通,楊玉環悠然神往。

“我來洛陽好多年了,蜀地的事情隻有個模糊的印象,隻記得當初阿爺帶咱們去蜀州州治所在的縣城街上,給我們買了許多好吃的……我記得有一種叫‘葉兒粑’的小吃很好吃呢!”

楊玉環道。

楊雲知道“葉兒粑”這種小吃,它是用糯米粉包裹豬肉餡兒或者糖心餡兒等餡心,外裹新鮮綠色粑葉,置旺火蒸製。出鍋後色潔似乳,味道香醇可口,不沾盤、不沾筷、不沾牙,後世也是蜀地出名的傳統小吃。

楊雲笑著說道:“姐姐喜歡吃什麽,我都可以給姐姐買啊。”

楊玉環白了楊雲一眼:“這份殷勤你還是留著給未來的娘子吧……以你的年歲,再有兩年就要成婚了,到時候你不要忘了姐姐才好……不過,我們沒有好出身,怕是娶不了大戶人家的小姐。”

楊雲順口道:“姐姐準備嫁給大戶人家的公子哥?”

“我才不要什麽大戶人家公子哥,一個個油頭粉麵,不成器,看著就煩。”楊玉環搖頭道。

楊雲試探地問道:“姐姐準備給我找個什麽樣的姐夫?”

楊玉環目光中帶著憧憬,道:“三叔和三嬸讓我結識大戶千金,尤其是門閥和官員家裏的小姐,跟她們建立起良好的關係,通過她們接觸高官子弟,最好是宰相或者尚書家的兒子,孫子也成,如果是王公貴胄自身也可以。”

楊雲遲疑了:“可那些王公貴胄的年歲……”

“我可不給人當妾,年歲稍微大一些沒問題,但必須得明媒正娶,我要當正妻。”楊玉環覺得泄露太多深藏於心底的秘密,不再說下去,接著看向楊雲,問道,“弟弟,你呢?”

楊雲撓撓頭,裝出一副懵懂的大男孩形象,靦腆一笑:“將來的事怎說得準?隻要模樣好看,平時不亂發脾氣,能陪我好好玩就行。”

楊玉環以姐姐的口吻教訓:“你都什麽年紀了,還想著玩啊……好好做生意,為楊家打下一片家業,這比什麽都重要!”

楊雲眉飛色舞,拍著胸脯道:“我不但會做生意,還能考科舉……我是漢州鄉貢,明年可以參加禮部試,說不得就金榜題名……”

“你怎麽老喜歡吹牛?”楊玉環蹙眉,將信將疑。

“姐姐你別不信,我這裏可是有官府發的解狀,路引官牒一應俱全,回頭拿給你看。”楊雲像個被誤會的孩子,急著給姐姐解釋,臉都漲紅了。

這態度極大地滿足了楊玉環的虛榮心,笑著道:“那姐姐就暫時相信你……明年好好考,考個狀元回來,姐姐跟著沾光。”

“好咧。”

楊雲又咧嘴笑。

……

……

從香客如雲的靈雲寺出來,楊玉環這次沒去楊雲的酒樓,二人穿過對開的坊門,到熱鬧的北市逛了逛,買了許多小零嘴,邊走邊吃,渴了就隨便找個茶肆坐下喝茶。

楊雲本來想從楊玉環這裏了解一下洛州刺史的事,但楊玉環對此全不知情,一臉茫然。

在茶肆坐了大概一刻鍾,看看時間不早,楊雲讓車夫駕著馬車送楊玉環回府,而他則步行回酒樓,照料晚市生意。

華燈初上,酒樓生意正好,米家二小姐米盈換上一身男裝前來,似有要事跟楊雲相商。

“米小姐這是不相信在下?”楊雲帶米盈到了後院,有些生氣地問道。

米盈之前一直觀察酒樓大堂幾乎滿座的客人,她對這裏生意如此興隆感到詫異。

米盈顧左右而言他,問道:“你真的才來洛陽不到一個月?”

楊雲翻了翻白眼,道:“我什麽時候來的,你會不清楚?”

米盈點頭:“我隻猜到你是個道士,有些本事,還好打抱不平,但對於你的出身、來曆不太清楚,劉家商隊的人不肯多言,以我猜測,他們可能並不清楚你的身份背景。”

說話間,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楊雲,想從楊雲的舉止中察覺端倪。

楊雲早就猜到米盈有可能會不放心。

找人相幫,交了底,說了一通休戚與共的話,但作為當事人,她卻對楊雲的情況一無所知,怎麽可能放心得下?

“我的出身不方便說,但你相信我不是站在另外一邊的便可……這不是什麽陰謀詭計,因為沒人想到我們會在來洛陽的路上相遇,還恰好被你看到我的一些秘密。”楊雲半開玩笑地說道。

米盈道:“那我能問問你,明天你準備如何讓劉太守相信你的話嗎?”

楊雲笑道:“若我說有辦法,能以手中假契約,偷梁換柱,把真契約弄到手,你相信嗎?”

“道長莫要言笑。”

米盈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楊雲正色道:“總之明天你們別承認契約、賬冊丟失,裝作完全不知情便可。”

米盈道:“我們要以如何態度麵對外敵,無須道長教……明天家父也會出席。”

“哦。”

楊雲這才記起來,他尚未見過這件事的正主,也就是米盈的父親米桁。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但現在的問題是虎子有個窩囊的老爹,即便米原和米盈作為長房一脈,能頂起米家家業,可惜的是一旦米桁撐不起,大概率會壞事。

“道長最好如實相告,我們也好有個照應,免得明日出現紕漏。”米盈非常著急地說道。

楊雲搖搖頭,道:“我的任務是讓人相信我使出的道法,如此換取劉太守的信任……跟你們說得越多,泄露消息的危險就越大,你們的表現直接決定了明日的勝敗,所以……隻能保密。”

米盈氣急。

以楊雲觀察,米盈甚至一度有放棄合作的打算。

但事到臨頭,米家兄妹根本就沒有其他選擇。

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楊雲手上。

楊雲問道:“你三叔明擺著幫外人,卻不知你二叔態度如何?”

之前楊雲已探明,米家第二代中真正能挑大梁的是米桁的二弟米健,此人一度被認為有可能繼承老爺子衣缽,隻是在長房出了能力出眾的米原和米盈兩兄妹後,隨著兩兄妹逐漸成長,米健逐漸被老爺子架空權力,開始為傳位長房做準備。

其實這很好理解,把家業傳給米健,隻能保證米家兩代內不沒落,但如果傳給長房,有了米原和米盈兄妹,則可保證三代無憂。

米盈道:“這也正是我們擔心的地方……二叔雖然表態不會偏幫外人,但也不會幫我們,這次我出遠門,就是因為他裝病不肯出去……幸好家祖過世前我趕了回來,不然大哥獨木難支,事情或許會起變化。”

楊雲心想,這米家的情況還真複雜。

楊雲凝視著米盈晶亮的眸子,笑道:“你隻管回去坐享其成……我會幫你們把事情完成,再不濟,也能拿出你們那套說辭,以通靈之法,讓劉太守相信老爺子曾寫下遺書,把家業傳給你們大房。”

“你……”

米盈瞪著楊雲,大有嗔怪之意。

顯然她覺得楊雲說話帶著幾分輕佻,如此嚴肅的事,也能笑吟吟說出來,讓她氣惱不已。

但當她看到楊雲真誠的眼神時,卻又感覺楊雲應該不會騙她,連她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為何會對一個半途相識的陌路人如此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