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德跪下。

“是我的錯,若是我長嘯示警……至少阿卜芒不能怪罪我們。”

“不是你的錯。”山得烏深吸一口氣,矮壯的身體裏猛地迸發出了力量,虛空揮出一拳,壓抑已久的失望和憤怒也隨著傾斜而出,“阿卜芒說得對,大唐更忌憚我們,可為何卻率先圍殺了突厥人?這不對!”

他在院子裏踱步,突然止步,“尋到阿卜芒,告訴他,我用父母的名字發誓……罷了,這等話他不會信。那就告訴他,讓他拭目以待……接下來,我會讓賈平安焦頭爛額!”

……

“那個阿卜芒我們故意放走了,此刻不知在何處,但想來他和吐蕃人那邊定然起了齟齬。”

韓綜看來心情不錯。

賈平安說道:“不要急。此舉讓阿卜芒心生忌憚,隨後會如何……阿史那賀魯是個謹慎小心的,我們需要一點一滴的讓他對吐蕃生出忌憚和防備之心,如此就是大成功。”

韓綜不解,“那疏勒內部的那些人呢?”

“那些人會坐不住的。”

賈平安笑著。

那笑容竟然猙獰。

晚些,唐軍出動了。

“開門!”

呯!

大門被撞開,裏麵數十人拿著兵器在絕望的呼喊。

李敬業拎著一把陌刀走了進來。

他獰笑道:“竟敢和吐蕃人勾結,棄刀跪地,耶耶保證你們的妻女能留下一條命,不過她們將會在青樓中度過一生,嚐遍天下男人的味道……”

這是你死我活的爭鬥,失敗的一方妻女將會淪為奴隸,這不是誰能改變的。

“不!”

男主人悲憤的大喊道:“和他們拚了!”

外麵的人隻能看到陌刀閃動……

晚些,李敬業渾身帶著血肉出來了。

他衝著外麵的圍觀者們笑著。

笑容猙獰!

隨即五戶人家被破門而入。

這五戶人家是根據昨夜的刺客口供得出的名冊。

那些女子被驅趕出來,漸漸匯攏在一起,竟然有數十人之多。

圍觀者中大多是百姓,對於這些權貴的遭遇他們壓根沒有半點同情心,反而看得興高采烈的。

階層的建立固然能幫助統治,但也會割裂了一個國家。下等人會把上等人看做是神魔混雜的一個群體。他們平日裏仰望著這些上等人,羨慕嫉妒……恨意壓根就沒法升起來。

彼此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隻有羨慕嫉妒的份。

可當變動發生時,這些權貴會被絞殺,妻女會淪為女妓……而下等人此刻卻會倍加舒爽。

“看呐!那些養尊處優,威風凜凜的上等人被殺了,和豕一樣……看看他們的妻女,就和待宰的羔羊一般,哈哈哈哈!”

一片幸災樂禍的笑聲中,一些人麵色陰沉。

“賈平安動手了。”

“我們不能毫無應對,否則……疏勒將會沉淪。”

“是的,不過我們該如何應對?”

“吐蕃人來聯絡我們了。”

“如此……商議一番。”

“看!”

有人驚呼。

眾人抬頭看去。

“在右邊!”

長街的盡頭,賈平安策馬緩緩而來。

他的身後是三百騎兵。

馬蹄敲打著石板,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這就是殺將!”

賈平安的身體隨著戰馬的動作輕輕起伏著,目光掃過周圍,那些人竟然不敢和他對視……所過之處,人人低頭。

他到了都督府前。

韓綜等人在等候。

“帶上來!”

兩個男子從都督府裏被拖了出來。

“是兜露!”

兩個男子被帶到了賈平安的馬前。

“昨夜就是他們調開了那些巡查的軍士,讓刺客得以從容行刺。”

包東低聲說道,“兜露在疏勒很有名,當初他曾救過疏勒王,曾領軍保衛這裏免受敵軍的侵犯……”

賈平安下馬。

那些圍觀者在緩緩逼近。

“他要殺了兜露!”

有人在高喊。

“不能讓他們殺了兜露!”

疏勒王……現在的名義都督出現了。他帶著一群臣子急匆匆的過來。

“賈郡公,兜露做了什麽以至於你如此?”

“昨夜我遭遇刺殺,兜露二人為刺客提供了便利。”

賈平安神色冷漠。

疏勒王誠懇的道:“可否網開一麵?流放他也行,我發誓他此生將再也不能回到這裏。”

麵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疏勒王表現出了大無畏的精神。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不能!”

疏勒王麵色一變,身後有人尖聲道:“賈郡公,你這般一意孤行,也不怕激怒疏勒軍民嗎?”

是啊!

看看那些逼近的人,大多麵帶憤怒之色。

“大唐威嚴,豈可挑釁?”賈平安喝道:“斬!”

橫刀掠過,兩具無頭屍骸搖晃了幾下,鮮血衝的到處都是,這才緩緩倒下。

“啊!”

周圍傳來了驚呼聲。

賈平安目光轉動。

他緩緩朝著逼過來的人群前行一步。

人群猶豫了一下,後麵有人喊道:“他殺了我們的救命恩人!”

人群咆哮了起來,加快了速度。

賈平安再上前一步。

身後有人喊道:“賈郡公,危險……回來!”

包東和雷洪想衝上去,李敬業拎著陌刀搖頭,“別去。人多會引得那些人發狂……”

包東急切的道:“可賈郡公雙拳難敵四手……”

李敬業堅定的道:“我信兄長!”

人群在咒罵著。

那些人目露凶光,雙拳緊握,或是拿著各種‘武器’。

疏勒王怒道:“他無視了我!他竟然無視了我!”

身邊的臣子也怒不可遏,“當初邢國公來時對我們也是安撫有加,可賈平安竟然無視了我們……”

“他想一人就鎮壓了疏勒嗎?”

見到賈平安畢逼近那些圍觀者,一個臣子幸災樂禍的道:“晚些他被毒打一頓……嗬嗬嗬!”

疏勒王眯眼,“這可怪不得我們。”

雙方不斷逼近。

阿卜芒就在側麵看著這一幕,雙拳緊握,緊張的道:“動手,馬上動手弄死他,隨即就會大亂,唐軍要麽被弄死,要麽就隻能屠殺城中的百姓……”

“局勢會大好。”

身後傳來了山得烏的聲音,“我說過讓你拭目以待,你以為如何?”

阿卜芒冷笑,“這也與你有關?”

“當然。”山得烏上來和他並肩,“是我的人把兜露的消息泄露給了唐人。”

“他們不是盟友。”山得烏解釋道:“疏勒隻是我們的狗,明白嗎?”

“看呐!”漫德興奮的道:“要動手了!”

眾人興奮的看過去,就見那些疏勒人止步。

賈平安止步。

雙方距離不過一步開外,一個飛腿就能踹倒對方。

“那邊有……上千人!”

“賈平安就一人!”

一人被千餘人給圍住了。

“弄死他!”

有人在高喊。

“那是我的人。”山得烏笑的就像是一條剛捕獵成功的毒蛇。

那些疏勒人情緒激動了起來。

賈平安抬眸看著他們,伸手按著刀柄。

“從前漢開始,中原就一直在保護疏勒,讓你等免受外敵的侵襲。從匈奴人到突厥人,到吐蕃人,從大漢到大唐,中原從未虧待你等。”

他雙目炯炯,“沒有大漢,沒有大唐,疏勒早就被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你等的祖先早就成為了朽爛的白骨……”

“大漢對你們不薄!”

他的雙眸中多了殺機。

“大唐對你們不薄!”

賈平安上前半步,厲喝道:“今日賈某在此,誰敢再向前半步!”

他環視眾人,怒吼道:“誰?”

那些圍觀者呼吸急促,有人怒不可遏,可有人卻麵色慘白。

一個男子抬腿,桀驁的衝著賈平安冷笑。

嗆啷!

橫刀閃電般的拔出來,賈平安的目光鷹隼般的盯著這個男子。

男子的腿就這麽抬著。

麵色漸漸白了。

賈平安敢殺了他!

桀驁在死亡的威脅之前退卻了。

“不!”

他維係不住平衡了,身體往前倒去。他急忙拉住了身邊的人的手臂,這才穩住了身體。

“退!”

賈平安往前一步,和前方的疏勒人麵對麵。

“他一把火燒死了十萬大軍,他把數萬吐蕃人築成了京觀,他所到之處……屍山血海……”

一個婦人在哀鳴,“他的身後帶著無數亡魂,兒啊!快些退回來。”

人群**了。

一個男子後退了一步。

他身邊和身後的男子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跑啊!”

後麵有人轉身就跑,隨即整個群體都崩潰了,四散而逃。

阿卜芒看著這一幕,悲哀的道:“這麽好的機會,疏勒人竟然跑了?”

他的同伴看了吐蕃人一眼,“疏勒最怕的就是吐蕃,可吐蕃上次十萬大軍出擊吐穀渾,大唐出擊……殺將也獨領一軍,那一戰他把吐蕃人殺破了膽……那些屍骸並未入土,而是築了京觀,那京觀高聳入雲,遠遠看去就能讓人心膽俱寒……”

“這樣的人,普通人哪裏禁得住他的威壓?”

被揭短的吐蕃人麵色漲紅,漫德咬牙切齒的道:“我發誓將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若違此誓,我將死無葬身之地!”

賈平安站在那裏,看著人群四散奔逃,弄的煙塵滾滾的,不禁搖頭。

“無趣的人!”

他回身緩緩走向疏勒王。

近前後,他目光睥睨,問道:“這是誰的疏勒?”

疏勒王低頭,顫聲道:“這是大唐的疏勒!”

他早已放棄了複國這個美夢……疏勒在大唐、突厥、吐蕃三者之間,不論是誰都有吊打疏勒的實力,複國……那就是自取滅亡。

所以唯有抱緊大唐的大腿,才能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和安全。

賈平安緩緩看著那些臣子,平靜地問道:“誰反對?”

風從王宮上空拂過,帶出了些聲音。

隨即就此安靜。

無人敢和賈平安對視。

……

“從昨夜來看,吐蕃人和突厥人都有意和對方聯手,在西域抗衡大唐。”

時間往後一個時辰,賈平安在給疏勒的大唐將領和文官們分析此行的目的。

“相信你等都對疏勒的重要性有所了解,這裏就是大唐對抗突厥和吐蕃的第一線和橋頭堡。”

大唐要想越過這裏,經營吐火羅等地,就得擊破吐蕃和突厥聯手的意圖,否則安西將會不得安寧,更遑論經營吐火羅等地。

賈平安指著地圖說道:“你等看這裏,大唐若是從疏勒往前方出擊,去經營吐火羅,就得提防吐蕃和突厥包抄咱們的後路。形勢很複雜,我此行之前,陛下交代過,務必要破壞吐蕃與突厥聯手的態勢,必要時……不惜一切代價!”

韓綜恍然大悟,“難怪賈郡公要一人獨自麵對那些情緒激昂的疏勒人。”

“必須要快刀斬亂麻的讓疏勒人知曉一件事!”

賈平安斬釘截鐵的道:“疏勒是大唐的疏勒,誰敢挑釁這個事實,那便要付出血的代價。”

出去後,包東說道:“那些疏勒人會仇視咱們……弄不好咱們將會寸步難行。”

“你弄錯了一件事。”賈平安上馬看著前方,愜意的道:“當那些野心家被吊死在城門外時,那些百姓都會明白一件事……那些野心家是想犧牲他們來成全自己的野心,蠢貨都會明白自己成了擋箭牌。”

疏勒的處境誰不知道?

包東仿佛嗅到了血腥味,心中一凜。

“是!”

賈平安回頭,見兩個男子飛也似的跑了,就吩咐道:“最近盯緊些。”

到了住所,賈平安下馬敲門。

婦人開門,剛想行禮就捂著嘴,眼中全是驚懼之色。

“嗆啷!”

身後傳來了拔刀的聲音,賈平安並未回身,而是從容的走了進去。

橫刀切割人體的聲音很悶。

接著就是慘叫和倒地聲。

徐小魚收刀,用腳踩了踩倒在地上的疏勒人,搖頭道:“救不活了!”

“準備午飯。”

賈平安解開甲衣,無比懷念後世的防刺服。

他坐下,婦人趕緊去泡茶。

她把茶葉放多了些,不禁愣了一下。

這些炒茶在疏勒也有不少,都是大唐商人帶來的,她原先也是貴婦人,養尊處優,品嚐過多種茶葉,可價格最貴的那種都沒有賈平安帶來的好喝。

衝泡之後,她弄了一個杯子來,小心翼翼的看了賈平安一眼,然後把有些濃的茶水倒了一小半到自己的水杯裏,再給兩個杯子續滿水。

茶水送到,賈平安看了一眼,“茶葉放多了。”

“是。”婦人低眉順眼的,“奴無能。”

她回去端起水杯,瞥了賈平安一眼,然後喝了一口……那眼睛不禁就微微眯著。

美滋滋啊!

午飯後,賈平安溜達了一會兒,隨即包東來了。

“疏勒王遇刺……死了!”

婦人驚呼一聲。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可是他們自己人下的手?”

包東點頭,“就是身邊侍衛下的手,一刀捅在後腰上,疏勒王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就去了。”

“那人呢?”

賈平安負手看著藍天,想起後世自己一直想來這邊旅遊的事兒。

大草原上騎騎馬,再來個烤全羊,來一瓶奪命大烏蘇,美滋滋啊!

“那人沒逃脫,當即被亂刀砍死。”

“有趣!”

賈平安覺得這事兒越發的有趣了。

“外麵有人說疏勒王不滿大唐的霸道,想為疏勒爭取更多的好處,卻激怒了大唐,於是我們就令人除掉了他。”

包東覺得這事兒很操蛋。

“我們被栽贓了。”

……

“疏勒王遇刺身亡!”

山得烏的眼中也多了一抹誌得意滿,“我說過讓你拭目以待,這便是給你的答案,你可還滿意?”

“幹得漂亮!”阿卜芒對此也隻能歎為觀止。

“如今疏勒人心惶惶,更要緊的是,不少人悲憤交加……”山得烏愜意的道:“他們會離心,大唐在此地的統治將會不得人心……”

“不隻是如此。”漫德用挑釁的目光看著阿卜芒,“隻要我們聯手,疏勒那些心懷不滿的人將會響應我們……賈平安此行將會無功而返,灰頭土臉。”

“另外。”山得烏淡淡的道:“請轉告可汗,要麽就傾力一擊,不要再讓都曼這等人帶著些人馬來,那隻會成為大唐的戰功。”

阿卜芒冷笑道:“還未曾結盟,就開始指手畫腳了嗎?”

“你們不是大唐的對手。”漫德不滿的道:“唯有我們才能抗衡大唐,如此……”

“漫德住口!”

山得烏喝住了漫德,認真的道:“大相尊重可汗,提及可汗時總是說那是個雄才大略的勇士,隻是時運不濟,遇到了鼎盛的大唐……”

於是強盛的讓吐蕃人都不敢捋虎須的突厥被打殘了。

阿卜芒心中惱火,但卻無法反駁。

“是的,我們敗了。”阿卜芒終究不甘心,冷冷的道:“可你們勝了嗎?祿東讚盯著吐穀渾一直在流口水多年了,恨不能一口吞下吐穀渾,如此不但能奪取一片好地,更能威脅到大唐……可十萬大軍出擊換來了什麽?據聞吐穀渾那裏有個巨大的京觀……”

漫德眯眼看著阿卜芒,右手握拳。

他恨不能一拳把這個突厥人打個滿臉青腫。

阿卜芒卻樂了,微笑道:“想動手?此刻雙方隻是接觸,你們就這般盛氣淩人,若是聯手……那會如何?”

“說這些有何益?”

山得烏平靜的道;“你要記住我的話……”,他看著阿卜芒,“請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