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雅相出迎,剛想說話,閻立本一臉怒色地問道:“敢問任相,竇德玄可在兵部?”

果然是尋小賈的,幸虧老夫沒問……

“在。”

任雅相惜言如金。

閻立本開始挽袖子,邊挽袖子邊深呼吸。

吳奎瞠目結舌,“這是……這是要動手?和誰?賈郡公?”

“不知。”

任雅相覺得今日兵部大概率要出名了。

“竇德玄!”

閻立本到了賈平安的值房,見竇德玄在裏麵衝著賈平安狂噴口水,不禁惡向膽邊生。

“閻立本!”

竇德玄側身看著他,咬牙切齒的道;“算學的學生本是我戶部的囊中物,工部憑什麽橫插一手?還要不要臉?”

閻立本冷笑道:“誰答應的?可有文書?可經過陛下那裏了?”

“君子一言!”竇德玄覺得閻立本果然是個狡猾的。

這個蠢貨!

閻立本慢條斯理的坐下,“陛下令戶部撥錢糧去算學,令工部擴建算學的校舍,招募先生,招募學生。吏部正在挑選官吏去算學,從此後……算學的學生去哪和戶部有何關係?”

他見竇德玄的臉漲紅,心中爽的……

“此事自當由陛下決斷!”

“哈哈哈哈!”

閻立本的笑聲響徹兵部。

任雅相在距離賈平安值房五步不到的地方,一聽就放心了。

吳奎納悶地問道:“任相,若是閻尚書打贏了……”

“閻立本下手有分寸,就算是打贏了也不會出事。”

“閻立本!”

值房裏一聲怒吼。

竇德玄挽袖子。

惱羞成怒了啊!

閻立本慢條斯理的站起來,目光睥睨,“老夫家傳的乃是營造之學,所謂營造,必然要搬運重物,更是要能在房梁城頭健步如飛,否則你如何監工?”

他上前一步,“你……不是老夫的對手。”

竇德玄怒了,“當年老夫跟著高祖皇帝時,你還在吃奶……”

這個……有些羞辱人啊!

竇德玄才比閻立本大三歲,但資格確實是老了許多。

賈平安當然不能坐視兩個六旬老漢在自己的值房裏動手,趕緊勸說。

“君子動口不動手!”

二人冷笑,緩緩向門外走去。

走了好!

走了好啊!

賈平安心力交瘁。

二人的手突然握住,接著開始拔河。

他們各自麵對前方,竇德玄的右手,閻立本的左手就這麽握在一起。

“嗯……”

“哈!”

二人眼睛凸出,麵色漲紅,氣息混亂,但卻盯著對方不肯放手。

“鬆!”閻立本蹦出一個字。

“夢!”竇德玄一說話頓時氣息就亂了。

呯!

晚些,皇帝看到了一個額頭有包的竇德玄。

“這是……”

竇德玄悲憤的道:“陛下,算學的學生本是戶部的,可工部卻橫插一手,求陛下做主。”

閻立本冷笑道:“算學的學生為何都是戶部的?”

在賈平安那裏他一直沒說道理,此刻火力全開。

“所謂的計算算賬不過是新學中的一隅罷了,你可知新學中關乎營造之術的學識有多少?多如牛毛。這樣的新學學生你戶部竟然想全數拿去,竇德玄,你好大的麵子!”

“當初戶部和賈郡公說好的,人無信不立……”

竇德玄化身為道德達人。

二人開始對噴。

李治捂額,覺得額頭那裏在蹦跳,眼前發黑。

要犯病了……

“不能動手!”

王忠良的聲音有些驚惶。

竟然敢在朕的麵前動手!

李治睜開眼睛,發現視線開始模糊。

“一邊一半!”

皇帝怒了,閻立本和竇德玄訕訕的告退。

出去後,閻立本眉飛色舞的走在前麵。

工部上下都在翹首期盼他一戰成功,所以今日他用了戰術……在賈平安那裏時不說道理,說了沒用,隻會讓竇德玄提高警惕,並想出對策。隨即來了禦前,他發動了致命一擊,讓竇德玄猝不及防……

老夫真是太睿智了。

可轉眼他就想到了自己答應賈平安的《昭陵獻俘圖》,頓時心痛如絞。

……

“孤今日休沐。”

李弘帶著老賈家的兩個孩子在宮中轉悠。

賈昱看著那些宮殿,微微搖頭。

阿耶說這等高大的地方適合看,不適合住。阿娘當時說住著氣派,阿耶反駁說要氣派不如天當被,地當床,一抬頭就是高不可攀的星宿。

是啊!

賈昱跟著瞅了幾個宮殿,覺得陰森森的,而且空****的格外無趣。

遊逛完畢,隨後去了皇後那裏。

皇後不在。

“陛下那邊犯病了,皇後去看看。”

太子把賈昱兄妹丟在皇後這裏,急匆匆的去探視。

“大兄,宮中好無趣。”

兜兜坐在那裏,雙手托腮,看著有些氣悶。

周山象笑道:“宮中其實也有趣……”

“宮中沒有阿福,沒有那些狗,也沒有到處跑的孩子,還看不到老龜……”

兜兜很是惆悵,“就是坐著、坐著。阿耶說坐多了會生病。”

呃!

你說的好有道理……周山象悲哀的發現自己竟不能反駁。

宮中是很無趣。

唯一有趣的就是貴人和管事。

權利在手,就算是深山野林裏也會倍感充實。手中無權,就算是身處皇宮也毫無生機。

原來權利才有趣啊!

周山象瞬間大徹大悟了,但旋即就拋掉了這些想法。

皇後和太子回來了,周山象低眉順眼的迎上去……皇後太犀利,我得低調保平安。

“並無大礙。”

人心安定,可隨即就有人送來了許多奏疏。

武媚卻不著急,笑吟吟的和賈昱說話。

“你阿耶在家喜歡作甚?”

賈昱一本正經的道:“阿耶喜歡釣魚,還喜歡帶著我們玩耍,在坊裏尋蝗蟲和其它蟲子。”

武媚滿頭黑線,“蟲子好玩?”

那麽大的人了啊!

怎麽還玩這個?而且還帶著孩子一起玩!

“好玩。”賈昱說道:“蟲子花花綠綠的,蜘蛛就有好幾種,阿耶說蜘蛛會咬人,就示範給我們看……結果手指頭腫的老高,郎中都沒辦法。後來還是孫先生出手才好的……

還有好大的地龍,爬來爬去,把它弄斷兩截都會蹦跳……”

“還有小鳥,上次抓到一隻,可惜阿耶說養不活,隻能放了。”

兜兜也加入了進來,“還有好些好玩的,等春天來了有野菜,阿耶叫人帶著我們去辨認,采摘回家涼拌了吃,有些苦……”

“還能鬥草,前幾日我才將和他們在田邊鬥草……”

武媚眸色茫然。

當年的我……

那時武士彠還在,兩個異母兄長雖說經常給她們母女下絆子,但好歹不敢太過分。

她的性子不弱須眉,在家中也是到處尋摸,一棵樹能琢磨好幾日,一株草也能看半晌……偶爾得了出門的機會就撒野。

那時未曾有什麽紛爭,也沒有什麽野望,就是單純的看著這個世界,去觸摸這個世界,如此她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茫然消散,武媚看著那些奏疏,眼中多了亮光。

那才是她的價值所在。

她看了太子一眼,看到的全是羨慕。

“阿娘,我想出宮。”

野孩子!

武媚淡淡的道:“坐邊上,看著我處置朝政。”

……

竇德玄和閻立本今日大打出手,鬧到了禦前。

政治八卦往往比市井八卦更韻味悠長,深得一幹民間政治家的喜愛。

“說是為了爭奪算學的學生。”

這個消息在算學激起了波瀾。

學生們蜂擁去尋韓瑋打探消息。

韓瑋和助教們正眉飛色舞的說著此事,趙岩在邊上看書,神色平靜。

“對,沒錯,陛下已經答應了,此後算學的學生一半將會去工部。”

趙岩放下書,對欣喜若狂的學生們說道:“先生說無論是戶部還是工部,我算學的學生都是靠著專業的能力躋身其中。專業就是我們的標簽……”

“所以要好生學習。”韓瑋說道。

一個學生不滿的道:“可是隔壁的出來不做事就能升官,為何?”

呃!

這個問題很膈應人。

趙岩想了想,“隔壁的學了什麽值得仔細看看。寒窗苦讀十載,學的都是如何做人,先生說過做官先做人,會做人了……自然能升官。”

這話意味深長。

“另外,先生開了為官之道這一課,就是為此而來。”趙岩笑的很是輕鬆,“隔壁的傳授這些還遮遮掩掩,以示儒學的高深莫測。可先生說這是掩耳盜鈴……咱們不幹這等掩耳盜鈴之事,直接開一課,就叫作為官之道。

咱們不但要專業,而且還得會做人……先生說,十年後,我們再和對手相見。”

一種叫做熱血的氣氛在算學裏洋溢著。

“十年之後再和對手相見。”

隔壁國子監懵逼了。

“工部和戶部爭相搶奪算學的學生,為此閻立本和竇德玄悍然動手,竇德玄麵部受創,鬧到了禦前……陛下說一家一半……”

國子監祭酒王寬的聲音就像是悲鳴。

“消息傳出,不隻是工部在歡喜,刑部、吏部、禮部、兵部都在琢磨算學和新學。諸位,若是讓新學子弟躋身六部,國子監算什麽?國子監就成了個笑話。”

王寬痛苦的道:“賈平安不吭不哈的多年,老夫本以為算學也就是這樣了,可老夫此刻才知曉,原來他……”

盧順義沉聲道:“他這是在等待時機。原先的算學學生太少了些,就算是鬧得太大又能如何?百餘學生散在大唐各處毫無用處,激不起波瀾。

國子監輕敵了……這些年賈平安不吭不哈的卻栽培了數量龐大的學生,那些學生有的在戶部,有的在大唐各處……算學……已然有了根基。”

瘦成閃電的王晟麵色蒼白,“老夫才將去了工部,尋了個友人相問……”

山東士族底蘊深厚,在六部的官員不少。

“如何?”王寬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山東士族若是發力,賈平安也不是對手。”

王晟搖頭,眼中多了無奈之色,“那人說……從閻立本到黃晚,到郎中等等官員,但凡是懂營造之術的官員,都對新學學子大加讚賞……”

“就沒有反對的?”王寬不信。

“有。”王晟點頭,“反對的大多是不懂營造之術的,也就是……”

官棍!

何為官棍?就是對於本部門的專業知識一竅不通,或是一知半解,但多半擅長人際關係,或是後台強大……這等人往往升官比技術官僚更快。

“黃晚放話了,說是以後工部官吏但凡想升官,都得會做事。營造之術都不懂,升官上去作甚?這話一出,工部大半人在歡呼,其他人如喪考妣,甚至有人在工部罵黃晚賤狗奴,詛咒他子孫為奴為婢。”

王寬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斷了那等不做事,隻做人的官吏的路,那些人怕是恨不能殺了他!”

“祭酒!”

外麵來了個助教。

“何事?”王寬馬上換了個從容的神色。

這便是會做人……古今中外的團體無一例外最大的問題就是團結,大夥兒誰都不服誰,你爭我奪,還談什麽團結,談什麽聚合力。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會做人的人站出來團結管理他們。

王寬就是這種類型的人。

助教急切的道:“那些學生都鬧騰起來了,說是國子監的出來還得科舉,算學的出來卻徑直出仕,這不公。”

王寬麵色鐵青,“不公又能如何?這是工部和戶部主動要的人,難道還能去禦前鬧騰?”

助教說道:“他們已經出去了。”

王寬想殺人!

“去攔住他們!”

一群人急匆匆的出了國子監,為首的喊著口號,其他人跟著咋呼,亂糟糟的。

王寬等人趕到。

“都回去!”

王寬知曉今日若是讓這些學生到了皇城前,他這個祭酒就做到頭了。

“想叩闕?”王寬麵色冷漠,“為何叩闕?想作死?”

叩闕這個詞一出,那些學生麵色都變了。

李敬都淡淡的道:“急什麽?此事……大有玄機。”

王寬眼前一亮,“李公速速說來。”

盧順義等人也頗為期待。

“算學的學生出仕的越來越多,他們尊重的是誰?”李敬都輕蔑的道:“賈平安!當那些算學的學生在六部,在大唐各處為官時,諸位,皇宮中的陛下會作何想?”

王寬眼前一亮,“是了,這個大唐是誰的?賈平安手握算學的學生們,一旦他心懷叵測……哈哈哈哈!”

盧順義眸中多了欽佩之色,“李公目光敏銳……”

王晟讚道:“老夫總覺著不對,卻一時想不出,李公這麽一說,老夫恍然大悟。你等想想,我等山東士族出仕的也不少,所以才被上麵忌憚。可山東士族有許多人家,算學卻隻是一家……一家獨大,賈平安這是自取禍端,我等坐視就是了。”

眾人心情大好。

……

李治閉著眼睛聽武媚解釋自己對政事的處置意見。

“……岐州為長安的西側,是長安和隴右道之間的要緊之地,臣妾以為不可讓這等山東士族的人出任刺史,所以這份舉薦臣妾準備打回去,再換個人來。”

李治閉著眼淡淡道:“若是吏部依舊弄個山東士族的人來呢?”

武媚微微一笑,王忠良在邊上一個哆嗦。

“那就換李義府!”

李治讚賞的道:“說得好!”

“回頭臣妾會召見李義府,為此事敲打他一番。”

李義府如今是以吏部尚書的身份為相。

李治點頭,“李義府此人陰狠毒辣,貪婪成性,要想控製他,就得手中有繩索,一頭捆著他,一頭握在手中……”

武媚笑道:“如此想放出去咬人就鬆一些繩索,想收回來就拉一下繩索。”

李治點頭。

一個內侍進來。

“陛下,先前國子監的學生衝了出來,說是想來皇城前……”

李治睜開眼睛,視線模糊,“他們這是想做什麽?叩闕?就為了工部和戶部爭搶算學的學生嗎?讓朕想想他們的理由……不外乎就是算學的學生不用科舉就出仕,為何國子監的學生不能……”

武媚淡淡的道:“有本事就能讓六部爭搶,沒本事隻能在那裏咆哮……越是咆哮,就越是底氣不足,不足為懼。”

“王寬如何?”李治語氣輕柔,可王忠良卻知曉王寬要上黑名單了。

“王寬帶人勸阻,如今國子監的學生都回去了。不過原先從算學轉學去國子監的那些學生又在鬧騰,說想回去……”

“賈平安瘋了才會接受他們。”李治覺得這等人堪稱是無恥!

“不過……”李治看了武媚一眼,模糊的視線內,隻能隱隱約約的看到些輪廓。

武媚輕聲道:“這幾年算學的學生出仕的不少,此次擴建,聲勢不小,若是再過幾年,算學的學生怕是將會遍布大唐各處,平安……”

李治揉揉眼睛,“從決定擴建算學開始,朕就一直在等著。”

他看了武媚一眼。哪怕知曉皇帝此刻看不清楚自己,武媚依舊表露了態度,“臣妾寧可讓他丟開算學,也不會去私下通消息,否則今日通消息倒是能避禍,可以後如何?以後他依舊不懂這些,肆意妄為,臣妾如何能處處照拂?”

李治頷首。

此次若是賈平安野心勃勃,把算學的擴張視為理所當然,那麽他這個帝王自然不會手軟。一巴掌拍下去,算學就此和他無關。

賈平安,他來不來?

李治用昏暗的視線看著周圍。

“陛下。”

一個內侍出現在了外麵。

“賈郡公求見。”

我就知曉阿弟不是那等蠢人……武媚的嘴角微微勾起。

李治幹咳一聲,“讓他進來。”

賈平安進來,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帝後之間……皇帝睜著眼睛,但眼神有些那個啥……霧蒙蒙的,這是犯病了?

“何事?”

李治問的很是平靜。

武媚想給阿弟一個眼神,可見王忠良在側,不禁想把這貨撕了。

賈平安笑道:“臣學問不精,想請陛下在皇子中選一人去管轄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