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晚上馬就跑。

“這等學識啊!竟然能教授給普羅大眾?”

他覺得賈平安是在騙自己,可理智在告訴他,賈平安說的是真話。

大把年紀了他依舊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馬速……金吾衛的人在身後追他也置若罔聞。

“站住!”

你特娘的超速了知不知道?

長安城內沒有緊急情況不能策馬疾馳,否則金吾衛會分分鍾教你做人。

一路到了算學,黃晚被人攔住了。

“老夫找人。”

“找誰?”

算學的仇家不少,比如說國子監那邊的人就不時來找茬……

門子的臉上全是警惕,黃晚心中不禁一動……難道是因為算學教授的那些內容了不得,所以才這般戒備森嚴?

他心情激**,“咳咳!老夫工部侍郎黃晚,想進去問事。”

門子盯著他,“尋誰?”

“隨意。”

這人……若非是穿著官服,門子大概就要喊出來了。

晚些韓瑋被叫了出來,見到黃晚不禁驚訝,“黃侍郎竟然到了算學,難得。不知何事?”

黃晚屬於技術官僚,所以在韓瑋的眼中算是半個自己人。

黃晚看看門子,門子知趣的避開。

“咳咳!老夫聽賈郡公說……”黃晚盯著韓瑋,“說是算學教授了什麽能打造戰船的學識?”

韓瑋隨口道:“你說的是格物吧?格物裏麵包羅萬象,船隻的話……涉及的有浮力計算……還有其它學識。”

“果真能造船?”

黃晚破天荒的忘記了幹咳。

“造船這個得尋了工匠,學生們連如何弄木材都不知道……”

你這個想多了。

黃晚換個問題,“咳咳!那格物可能幫助造船?”

“當然能!”韓瑋傲然道:“我算學的格物裏有許多相關的學識,隻需教授一番船隻的相關學識,一年後,我保證這些學生就能設計出最出色的船隻。”

這份自信啊!

黃晚看到的全是自信。

“可……可這等學識不該是在國子監教授嗎?為何……莫怪老夫直言。”黃晚有些尷尬,“算學聽聞從國子監分家了,這等關乎大唐興衰的學問……竟然給了算學?”

“不妥當吧。”黃晚把幹咳完全忘記了,眼珠子瞪得有些嚇人。

難道是算學捅著他的肺管子了?還是說賈郡公剛碾壓了他……韓瑋隻是胡亂猜測,竟然猜到了真相。

“咳咳!”韓瑋幹咳著,“忘記了告訴黃侍郎,如今的算學乃是新學的地盤,賈郡公不時來授課,他的大弟子趙岩就坐鎮算學……咱們這裏是新學,不是算學。叫算學隻是延續下來的習慣。”

大佬,俺們是新學,是賈郡公麾下的新學。

“竟然是……竟然如此?那國子監呢?”黃晚覺得不可思議,“老夫可能進去問問?”

“國子監和咱們勢不兩立。”韓瑋笑道:“別人不行,黃侍郎倒是無礙。”

老黃是個搞技術的,當年能在台州那等地方待五年真心不容易,這一點在工部有口皆碑。

此刻還在上課,學生們在聽講……講台上的先生看著很年輕。

“那就是先生?”黃晚有些懵逼,“太年輕了吧?”

韓瑋笑道:“那便是賈郡公的大弟子趙岩,別看年輕,學問厲害著呢!”

黃晚有些按捺不住,幹咳一聲。

他發現了什麽……

我去!

就在課堂的後麵,堂而皇之的坐著一個中年男子……

“那人還穿著官服,他怎地也在聽課?”

韓瑋看了一眼,“哦!你說他呀!這位是國子監主簿郭昕。上次聽了賈郡公講課,膜拜的不行,跪下強行拜師,不答應就能跪死……他的舅父吏部侍郎程遠澤……”

這……

黃晚按捺不住心情,走進去拱手,陪笑道:“老夫黃晚,有些事想請教……”

“黃侍郎?”

後麵的老紈絝招手,“你也是來聽課的?來,和我坐在一起。”

黃晚尷尬的衝著他拱手,吏部侍郎他也惹不起啊!

“非也,老夫有事請教。”

趙岩早就看到了他和韓瑋,聞言看了韓瑋一眼。

韓瑋點頭,示意沒問題。

“黃侍郎請講。”

趙岩潛心新學多年,一直不顯山露水,可學問卻異常的紮實。此刻他站在那裏,格外的從容。

黃晚問道:“老夫想問問,若是建造一艘船,要緊的是什麽?”

趙岩沒回答,衝著學生們說道:“誰來回答?”

瞬間下麵全部舉手……不,老紈絝沒舉,他才將入門,學問差遠了。

你們這……那麽多人都知道?你確定不是在忽悠老夫嗎?

黃晚心慌的很,趙岩笑道:“請黃侍郎隨即點名。”

黃晚隨即指指一個學生,“就他吧。”

這學生看著十七八歲的模樣,在學生中最大。

黃晚不知曉自己的潛意識裏已經做出了決斷:年紀大了還在讀,多半是沒出息。

“張蒙。”趙岩點頭。

張蒙起身,唇上一層黑色的絨毛。

“造船學生不知所以然。”

黃晚微笑。

趙岩和韓瑋都在笑。

張蒙繼續說道:“學生以為造船最要緊的就是兩件事,其一浮力的設計,其二便是堅固快速。就此二點來說,浮力的設計可以用水密艙……或是改變船型,這個當初就學過,學生自己在家中試過。當初學裏給了銅皮讓做實驗,學生做了一艘船,改來改去,發現船型越尖銳,速度就越快,破開水的阻力就越輕鬆……”

趙岩看了黃晚一眼,他把黃晚當做是上門砸場子的人了。

你可滿意?

黃晚心中猛地一震。

竟然連一個學生都懂嗎?

“學生還去曲江池看過那些小船,皆是平底,一旦風吹來,就隨著風向飄,如無根之浮萍。”

黃晚吸吸鼻子,麵色潮紅。

老夫……老夫這是進了寶藏嗎?

“至於堅固,學生沒見過船隻內部的構造,不敢妄言。”

趙岩含笑。

韓瑋問道:“黃侍郎,如何?”

黃晚轉身就走。

黃晚一路進宮求見。

“陛下!”

一見到皇帝黃晚竟然都忘記了行禮,“陛下,臣聽聞算學的學生如今大多進了戶部,臣……這不公!”

李治滿頭霧水的,“什麽不公?黃卿此話何意?”

官員禮儀的監督人,皇帝身邊最忠心耿耿的衛士王忠良在幹咳,“黃侍郎並未行禮。”

黃晚這才發現,趕緊行禮,隨即目光炯炯的看著皇帝。

技術官僚就是如此,什麽人際關係,什麽恭謹有加,不存在的,哥的眼中隻有技術。

李治知曉他的性子倒也不火,笑道:“算學的學生大多是去了戶部,你說不公……難道工部也用得著?”

“工部當然用得上。”黃晚激動的道:“陛下不知……臣和賈郡公為了造船之事爭執,賈郡公今日弄了個尖底船……陛下!”

他的聲音尖銳,連李治都被嚇了一跳。邊上的侍衛手按刀柄上前兩步,盯住了黃晚的脖頸。

黃晚渾然未覺,口角都生出了白沫,興奮的道:“陛下,那尖底船竟然能抗風浪,比現有的船隻強大了許多,此後隻管打造這等船隻,就算是天涯海角臣也無懼。”

這般好?

李治一怔,心道:賈平安會造船?朕怎麽沒聽聞過?可看看黃晚那激動的模樣,分明就是貨真價實……可他何時學會的造船?再有他怎麽摻和進去了?

帝王心思與眾不同,李治一想就覺得不對勁。

“黃卿可確定了?”

忽悠皇帝可是大罪。

黃晚說道:“咳咳!陛下,若是有假,臣……臣甘願受死!”

何至於如此?

李治莞爾,理解他的心情,笑道:“你等如何知曉那船管用?”

“賈郡公要了工部的工匠,打造了一條小小的船,先前在英國公家的大水池中測試了,穩!穩如山嶽啊陛下!”

李治心中一動,“那船可還在?”

“在!就在工部!”

“拿了來,後宮之中亦有水池,不小,去那裏試試。”

有人去了工部,李治心情不錯,“問問皇後可想去看看。”

隨著皇後地位的水漲船高,王忠良心中也在犯小嘀咕,心想若是不討好了皇後,以後犯錯怎麽辦?

陛下隻會讓咱跪在邊上,那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似的。可皇後的眼中卻多了威儀,咱看著瘮的慌。

罷了罷了,去討好一番。

“陛下,奴婢去了。”

李治點點頭,覺得這個奴婢越發的勤奮了。

王忠良還不知曉自己的主動在皇帝這裏得了加分,一路狂奔啊!

到了皇後那裏,他調勻呼吸,“老邵,皇後心情如何?”

這人怎麽問這個?

邵鵬有些警惕,“好!”

“那就好。”

王忠良進去,武媚正在看著什麽,邊上站著太子。太子一身短打,滿頭大汗,“阿娘,舅舅說要打造這個單杠和雙杠,拉一拉的就能把身體拉長了。”

“胡說!”

武媚沒好氣的拍了他一巴掌,“如此,邵鵬令人去尋了工匠。”

太子一臉得意,“我就知曉阿娘會同意。”

武媚看到了王忠良,眼中的溫柔消散,淡淡的道:“可是陛下有事?”

王忠良看了太子一眼,“殿下如今越發的精神抖擻了,奴婢看著高興!”

當著母親的麵誇讚孩子,這便是間接拍母親的馬屁。

武媚麵色稍霽,“何事?”

老娘很忙,沒工夫陪你瞎扯淡。

王忠良笑道:“先前工部侍郎黃晚來了,一番話把賈郡公誇的天上有,地上無。說賈郡公弄了一種船,比如今的船好了無數,這不陛下令工部把船弄進宮來,在後麵的池子裏測試,奴婢想著此事要緊,就來稟告皇後。”

這番話大抵是王忠良這陣子說的最好的,最沒毛病的。

武媚的眼中多了些溫柔,“平安嗎?那我倒是不奇怪,來人,給太子擦汗換一身衣裳。五郎也跟著去。”

晚些母子來到了皇帝那裏。

李治隻是看了一眼,問道:“太子可是剛去踢球了?”

“是。”李弘笑道:“阿耶不知,這跑著跑著的,我就覺得渾身舒服,吃得多,睡得香。”

李治和武媚相視一笑。

“阿耶,何時能坐船?”

李弘注定要失望了……當看到了那兩艘小的可憐的船時,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鬱悶了!

後宮的水池不小,而且有好幾個。

兩艘船丟進池子裏,黃晚說道:“要些木板和厚布,另外,要些人來操弄。”

等了一會兒後,百餘身強體壯的內侍出現了,木板堆積了老高,厚布來了一大堆……

“用不著這麽多吧……也好。”

隨即開始了。

無數木板在奮力攪動木船周圍的水。

波浪更大了。

一群內侍在奮力閃動厚布,狂風大作啊!

“陛下,這兩艘船一艘乃是原先的平底船,一艘乃是賈郡公弄的尖底船,就是左邊那艘。”

“朕看到了。”

李治第一次覺得技術官僚的麻煩:朕不是傻子,那船一出現就知曉什麽是尖底船了。

“看看……哦!”

黃晚興奮的手舞足蹈,“要翻了,要翻船了!”

平底船不負眾望的翻船了。

尖底船還在頑強的抗爭著。

“多弄些風浪。”

王忠良覺得這就是個娛樂項目,看看……剛才翻船的時候帝後笑的多開心啊!太子更是歡喜的手舞足蹈……

“加把力!”

風浪越發的大了。

可尖底船隨便你怎麽弄就是不翻船。

呯!

一個內侍手滑了,木板撞過去,尖底船的側麵被重重的撞擊,隨即側倒了差不多九十度。

“翻船了!”

帝後的笑容消失了,太子一臉遺憾。

那內侍知曉自己犯了錯,剛想請罪……

“它又起來了!”

那艘尖底船就像是一個頑強的勇士,竟然翻了回來。

李治不禁歎道:“朕仿佛看到了一位勇士,哪怕是被打倒在地,哪怕前方無數敵人,他依舊能爬起來,悍不畏死的繼續衝殺……這船……好!朕看就叫做虎賁。”

虎賁船?

黃晚讚道:“這個名字好,定然能鼓舞水軍將士們奮勇殺敵。”

李治頷首看了武媚一眼……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武媚笑道:“平安果然是多才多藝,竟然連船都能造,臣妾想……要不讓他去工部做個……”

“咳咳!”

早有準備的李治打斷了她的話,“閻立本乃是大匠,家學淵博,做的不錯。”

這個悍婦竟然想讓賈平安去做工部尚書……

李治低聲道:“讓閻立本讓位會傷了臣子的心。”

是啊!我倒是忘記了這一茬……武媚看了他一眼,“臣妾隻是想讓平安去工部做個侍郎。”

男女之間相處第一條:女人永遠都是有道理的。若是有不同看法,請參照這一條。

黃晚突然有些扭捏,“陛下,臣先前說的那事……”

“工部要學生之事?”

李治不解,“工部為何要算學的學生?”

算學的學生計算了得,戶部最為喜歡,可工部為何也要學生?

黃晚歎道:“陛下,臣以前不知新學如此了得,今日臣去了算學,隨便問了一個學生關於造船之事,那學生侃侃而談,讓臣……歡喜之極。”

他眼眶微紅,“陛下,工部曆來都要靠工匠,可那些儒學出來做官的哪會什麽工匠之事?隻是靠著那些工匠師徒傳承罷了。如此談何更進一步?可新學裏竟然有許多關於營造的學問,臣遠遠不及……這樣的學生,工部定然要了!”

李治心中一動。

新學竟然還有營造的學問?

朕……怕是疏忽了。

想著自己任由著賈平安在算學裏折騰……李治後悔了。

“陛下,新學……不可放任啊!”

黃晚敏銳的發現了新學處於果奔狀態,爺爺不親,姥姥不愛,但這樣的新學卻在醞釀著一些什麽……

“臣看著那些學生的目光,陛下,他們太自信了,自信的……看著外人竟然都有些輕蔑之意。他們為何自信?臣在路上想過了,唯有一種可能,那些學生那自己和國子監的學生、和外麵的人做了比較,他們發現自己學的新學完勝那些學問!”

——陛下,趕緊把新學納入管理吧,否則麻煩會很大。

這和李治剛才想的正好契合。

他看了黃晚一眼,“黃卿的忠心朕知曉了。”

“學生……陛下,工部的學生。”黃晚眼巴巴的看著他。

李治笑道:“如今朕也沒辦法,你得去問賈平安,他若是答應了你還得去和戶部爭鬥……”

定然是一出好戲。

黃晚隨即告退。

李治和武媚緩緩走在宮中。

“媚娘,新學中竟然有許多朕和大唐急需的學識……”

但賈平安一直沒說!

這小子不地道。

武媚詫異,“算學當初被國子監排擠打壓,後來連錢糧都被克扣……平安想來心中委屈,覺著朝中看不上新學……陛下何故苛責他?”

李治淡淡的道:“朕未曾想過新學如此了得,如此,朕便不會坐視,回頭朕就會撥錢糧去算學,擴建校舍,招募先生……大局為重。”

武媚點頭,“近日宮中悶熱,臣妾出宮轉轉。”

這個悍婦雖然時常咆哮朕,但在大局上從不會錯。

李治點頭。

武媚轉身,見李弘拖在後麵老遠的地方,和身邊的內侍宮女嘀咕著什麽。

“五郎,隨我出宮。”

……

賈平安已經到家了。

路上他就得到了黃晚去算學的消息。

他隻是微笑。

到了家後,他和狄仁傑說了此事。

狄仁傑沉吟良久,說道:“我也想進算學去學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