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在嫩綠的枝頭啾啾鳴叫,不時低頭梳理羽毛,有人路過時,就驟然飛去。

地麵也多了些綠色,仰頭看去,蔚藍色的天空如洗。

長安春意盎然。

但皇帝已經帶著一家子出行了。

此次並非是就食,而是巡視。

沒有皇帝的長安分外的讓人愜意,權貴子弟們都如出籠的鳥兒,在這個春天肆意的狂奔。那些貴女們也大膽的把羃(上四下離)摘下,沐浴在春光之中。

從昨夜開始兜兜就在叫嚷央求出去踏春,衛無雙和蘇荷扛不住,加之自己也心動了,就讓曹二準備吃食,第二日早上出行。

“走啦!”

阿福也跟著去,它踩在凳子上往馬車上爬,兜兜和賈昱在後麵推。

阿福踹息著上了馬車,隨即就躺下了。

哎!累死熊了。

兜兜和賈昱爬上來,車裏還有鴻雁照拂。

衛無雙和蘇荷一車,她有了身孕,出行很是謹慎。

杜賀在門口盯住陳冬,“護著夫人他們,若是出了岔子……提頭來見。”

陳冬應了,隨即和護衛們在馬車兩側隨行保護。

“阿娘,走啦!”

兜兜掀開車簾衝著前方的馬車叫嚷。

“出發。”

車隊出發,車裏的鴻雁嘟囔道:“阿福好生胖,它一躺下咱們就有些伸不開手腳了。”

嚶嚶嚶!

阿福懶洋洋的叫喚著。

兜兜揉著阿福的肚皮,“阿福不胖,阿耶說阿福這樣的不算胖。”

馬車出了道德坊。

蘇荷一直在笑。

衛無雙皺眉,“笑什麽?”

蘇荷得意的搖搖頭,“就不說。”

衛無雙捂著小腹,真想給她一腳。

她隨即就閉上眼睛。

——蘇荷的性子憋不住。

果然,過了一會兒,蘇荷低聲道:“無雙,無雙。”

衛無雙哼了一聲,不在意的模樣。

蘇荷湊攏些,得意的道:“我上月月信就沒來。”

衛無雙睜開眼睛,咬牙切齒的道:“那你上月為何不說?若是不小心……那可怎麽辦?”

蘇荷雙手托腮,“哎!我想著若是不準怎麽辦?有時候是不準的,所以就等等,誰知我後來卻忘記了。”

別人說忘記這等事兒,衛無雙會嗤之以鼻,但蘇荷……這女子還真有可能。

衛無雙無語。

“等晚些回家就令人去請了醫官來診看。”

蘇荷靠在車壁上,愁眉苦臉的道:“無雙,你說我若是再生一個女兒怎麽辦?兜兜一個就鬧騰的一家子腦門疼,再來一個……夫君怕是要不得安寧了。”

衛無雙心中一動,“說不得我的才是女兒。”

蘇荷眉開眼笑的道:“無雙你真夠義氣。夫君最喜歡女兒,常說兒子是來要債的,女兒是小棉襖,貼心。還說什麽……女兒是什麽行……招商?”

車馬隨即出城。

今日休沐,城外也頗多人。

河邊,水渠邊,三三兩兩,甚至有整個大家庭出行的。

“慢些阿翁。”

一個老人被兒孫扶著下了馬車,見到了賈家的車隊過來了,就說道:“來了貴人呢,避開些。”

千年來的等級森嚴,讓百姓見到貴人就會避讓,以避開可能的麻煩。

這裏是龍首渠邊上,周圍樹木成蔭,綠草茵茵,水流潺潺,風景宜人。

衛無雙等人下車,把兩個孩子也弄了下來。

“阿福阿福!”

兜兜拍手,鼓勵阿福自家下來。

阿福搖搖晃晃的,看著懸吊吊的,噗通一聲就落了下來。

這一帶少說有十餘家人在,而且有七八家的陣仗很大,仆役成群,搬運著案幾等物,各種瓶子……

這些人家看看賈家眾人一眼,見到阿福後,都低聲說道:“是武陽公家。”

陳冬等人尋到了一塊空地,周圍有幾棵大樹,頗為清雅。

兩側都有人家在,左側的一家人看著來曆不凡,一家子十餘人,皆衣著華麗。邊上伺候的竟然有五十餘人……

好大的排場!

陳冬看了一眼,近前低聲道:“二位夫人,中間那人便是李義府,此人和郎君不睦……”

草地上鋪上毯子,擺上案幾。李義府坐在案幾後,舉杯看了這邊一眼,笑的很是親切。

他微微頷首。

衛無雙和蘇荷頷首還禮。

賈家的人不多,但東西卻很是齊備。案幾,席子……關鍵是美食,琳琅滿目,看著就垂涎欲滴。

李義府家的一個小孩指著這邊說道:“阿翁,要吃那個。”

李義府笑了笑,“老夫與武陽公同朝為官,當年也曾有些交情。今日巧遇,賈家娘子,讓孩子一起玩耍可好?”

衛無雙平靜的道:“多謝李相好意,不過家中的兩個孩子卻頗為頑劣,容易鬧騰。”

蘇荷低聲道:“李義府這是何意?郎君提及他都說是個奸臣,還是酷吏,這等人咱們要遠離……”

那邊的李義府哈哈一笑,“夫人卻是多慮了。武陽公此次出征高麗,老夫每日為他們祈禱,祈禱他們旗開得勝,不過……”

他看著賈家這邊,笑的格外的和煦,“不過武陽公此人卻倨傲。老夫擔心驕兵……必敗呐!”

這話不但說的是賈平安,更是暗指衛無雙太過倨傲。

“見過李相。”

邊上的人家都來了,一一行禮。

一個男子笑道:“陛下去了並州,李相在長安留守很是辛苦,聽聞李相如今連早飯都是一邊看著文書一邊吃?哎!如此辛勞,讓我輩羞煞。”

另一人諂笑著舉杯道:“李相今日忙裏偷閑,讓下官有緣得見。若是不棄,下官敬李相一杯。”

李義府淡淡的點頭,隨即喝了一口。

而那人卻激動的仰頭就喝,結果動作猛了些,酒水潑了滿臉都是。

這便是大唐當紅炸子雞李義府的威勢。

他看了賈家那邊一眼,微微一笑。

“可想清楚了?”

他此刻有幾個對頭,賈平安便是其中的一個。此刻出言試探,便是想試探出賈平安在家中對自己的態度。

若是賈平安對自己恨之入骨,那麽他的妻兒定然也是如此。

衛無雙淡淡的道:“拙夫不在家,李相說這些是想欺負賈家的婦孺嗎?若是如此……”

蘇荷冷冷的道:“賈家就算是婦孺也不是好欺負的!”

兜兜雙手叉腰,喊道:“阿福!阿福!有壞人!”

阿福懶洋洋的過來,站在她的身側。

那些來拍彩虹屁的人看了賈家這邊一眼,大多不吭氣。

賈師傅好歹也是兵部侍郎,算是大半個重臣,為了李義府去得罪他……那人的手段厲害,我特麽吃飽撐的……瘋了?

可先前敬李義府酒的男子卻冷著臉道:“李相給你臉,婦人無知,竟然視若未見,武陽公的夫人便是這般無禮嗎?”

“你這話是在汙蔑賈家的家風?”衛無雙起身,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說道:“賈家和李相如何,與你何幹?你自吹捧諂媚,我家可曾指責?個人行各自之事,你若是覺著賈家好欺……”

男子冷笑,“你能如何?”

衛無雙驟然喝道:“報名來,今日我便讓你看看賈家是否可欺?”

她先前一直在冷靜的和李義府交談,此刻驟然發怒,男子一驚,就退後一步。

他可以吹捧李義府,但拿賈家來作工具人,這事兒不地道。

男子支支吾吾。

衛無雙冷笑道:“名號都不敢報,你算是什麽男人?”

陳冬上前盯住了男子,“我記住你了。”

身後,段出糧等人也盯住了此人。

男子隻覺得渾身發寒。

李義府心中好笑,淡淡的道:“老夫做主,此事就此作罷。”

你以為你是誰……蘇荷冷冷的道:“李相這是要做賈家的主嗎?可惜的是,我家夫君出征前說過,他走後若是家中有事,徑直去尋皇後……”

李義府的笑容僵硬。

男子想溜。

皇帝為何去並州?

皇後出身並州!

男子隻是想取個巧,他本以為賈家的婦孺隻能忍著,可沒想到衛無雙和蘇荷卻炸了……蘇荷更是直接讓李義府下不來台。

“你姓甚名誰?”

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賈昱出現了。

他看著男子,很是平靜的道:“你且報上名來。”

皇後不在長安……

但架不住還有一群老怪在。

那群老怪和賈平安的關係好的不得了,一旦被揪出來……

李相救我……男子看了李義府一眼。

隨即他衝著家人那邊揮手,示意趕緊走。

賈家的大郎君出來了。

賈昱見他不說話,心中惱火的很,心想這人不是氣勢洶洶的衝著賈家發脾氣嗎?怎地沒膽子報名號?

難道是見不得人?

不是啊!

應當是……

大兄好笨!兜兜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轉,叉著腰嚷道:“大兄,他怕阿耶回來收拾他!”

賈昱恍然大悟。

他上前幾步。

“大郎!”

衛無雙擔心的道。

段出糧緩緩走出來,一雙木然的眼盯住了男子。他就站在賈昱的身後,目光掃過左右,那眼神陰森的滲人。

蘇荷低聲道:“無雙,段出糧郎君說是個凶人,有他在,大郎不會有事。”

段出糧怎麽是凶人賈平安沒說,他擔心這位凶人的‘功績’說出來會讓家人做噩夢。

最可怕的便是用人皮為鼓,人骨為槌。

衛無雙低聲道:“大郎還小呢!”

她作為女人和當朝宰相交涉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卻擔心自家兒子出紕漏。

賈昱是賈平安的長子,不出意外的話,以後承襲賈平安爵位和政治資源的也是他。這樣的地位讓他必須要謹慎,不能犯大錯。

賈昱昂首道:“你若是怕了我阿耶,那便不該出來。可你卻出來了,如此可見你是想著僥幸……你這般的,阿耶曾說叫做什麽……門檻猴。門檻裏稱王稱霸,門檻外裝孫子……”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賈昱。

大夥兒都想看看賈平安長子的秉性和潛力。

遇到這等事兒,首要是交涉。交涉要不卑不亢,但又不可太過跋扈淩人。

一個孩子他能怎麽交涉?

結結巴巴的,語不達意……

有人甚至想看笑話。

但賈昱一番話卻說的有禮有節,並在最後引用了父親的教導……你就是個門檻猴!

敢炸刺嗎?

賈昱看著男子。

那張臉風雲變幻,忽靑忽紫。

男子沒想到竟然會被一個小男孩給譏諷了。

而且他壓根沒有反擊的機會……你若是不怕我阿耶,那你報個名啊!

你名號都不敢報,可見就是心懷僥幸,想著用賈家當一次工具人為自己提供攀附李義府的機會。

後麵有人低笑,“門檻猴……武陽公這個說法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李義府在看著賈昱。

這個孩子剛開始時有些緊張,這個正常,可接下來卻越說越流利,語言組織能力在這個年齡段堪稱是出眾。

賈平安有個好兒子!

李義府的眼中多了嫉妒之色。

衛無雙沒想到兒子竟然這般出彩,歡喜的真想親他一口,卻板著臉道:“大郎回來。”

蘇荷馬上給她唱反調,“夫君不在家,大郎可是賈家的長子,正當為咱們出麵。”

李義府淡淡的道:“賈平安的兒子……有趣。”

外麵有人在叫喊。

“是喊什麽?”

眾人起身看去。

一騎正停在路邊,一個男子在馬背上興奮的叫喊。

眾人側耳傾聽。

李義府點點頭,有仆役過去喊道:“我家相公在此,那人趕緊過來。”

男子策馬過來,下馬後,李義府問道:“為何大喊大叫?”

“見過李相。”男子興奮的道:“剛才捷報進了長安城。”

大唐此刻就兩個地方有戰事,遼東和安西。安西那邊動亂,皇帝令蘇定方領軍出征,但他估摸著才將到地方呢!哪來的捷報?李義府心中一動,“哪來的捷報?”

“是高麗,說是大軍強渡鴨綠水,一敗高麗大將溫沙門。隨後武陽公一戰擊潰了溫沙門的七八萬大軍,斬首數萬……高麗怕是要完了。”

李義府回身,“備馬,老夫要去皇城。”

衛無雙給陳冬使個眼色,陳冬上前問道:“我家郎君武陽公,敢問郎君,可還有我家郎君的消息?”

男子目光掃過賈家婦孺,拱手道:“好教夫人得知,那邊亂糟糟的,好些人都在打聽消息,說是武陽公領軍強渡鴨綠水,一戰殺的高麗人膽寒;

第二戰說是溫沙門弄了什麽圈套,被武陽公識破,他領軍半夜突襲,把敵軍大營燒為一片白地,隨後武陽公領軍追擊,陣斬了溫沙門……武陽公果然是大唐名將。”

李義府心中興奮,但卻有些抑鬱。

李勣是怎麽回事?為何兩次大戰都交給賈平安指揮?

這是要栽培他?

蘇荷歡喜得不行,俯身親了兜兜一口。

兜兜嚷道:“阿娘,阿耶打勝仗了嗎?”

“打了!打了!”

蘇荷喜笑顏開。

衛無雙看似冷靜,可右手緊緊握成拳,對賈昱說道:“大郎,你阿耶立功了。”

賈昱雙眸中多了崇敬之色,“阿娘,我以後也要像阿耶一樣去殺敵立功。”

“好!”

男子惶然而去,陳冬盯著他,吩咐道:“去個人跟著,回頭尋到了來曆稟告給夫人她們和狄先生,如何處置咱們隻聽從吩咐。”

“耶耶能把他穿的褻褲顏色都查清楚!”王老二親自出馬。

李義府回到皇城中,今日值守的任雅相已經把捷報看完了。

“大捷!”任雅相眉飛色舞的道:“武陽公兩戰滅了溫沙門率領的高麗君精銳主力,泉蓋蘇文拿什麽來阻攔大唐的大軍?老夫以為,平壤陷落不會超過半月。”

宰相們陸續到了,一一看了捷報。

“舟橋?妙啊!”

“用舟船為橋,將士們如履平地。”

“快,快馬把捷報給陛下送去。”

皇帝和皇後往並州去了,太子在宮中帶著一群官員監國。

“殿下,捷報。”

李弘得了捷報,問道:“相公們可都看過了?”

來人說道:“都看過了?”

李弘仔細看著捷報。

“舅舅竟然這般了得嗎?”

以往李弘隻是覺著賈平安的文采了得,此刻看了捷報,才知曉這位舅舅的征伐之能更是不俗。

邊上的屬官們看了奏疏,開始給李弘解釋。

“殿下,強渡鴨綠水是此戰的關鍵,若是渡河不順利,後續就麻煩了……”

舅舅是怎麽打的?

這些屬官說的好不爽利。

嗯……還是等舅舅回來孤再問問他。

“殿下……殿下!”

李弘已經神遊物外了。

……

高陽今日在家,邀了新城來說話解悶。

“哎!”

高陽已經是第五次歎息了。

新城納悶的道;“你唉聲歎氣的為何?”

你的日子這般好,還愁眉苦臉的,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高陽看看平坦的肚子,“那邊都有孕了,可我依舊沒有,可見小賈偏心。”

可我還沒孩子呢!你當著我說這個真的好嗎?

新城沒好氣的道:“你都有了兒子,還急什麽?”

高陽搖頭,“我想要個女兒,新城你沒見過兜兜,那女娃真的稀罕,長得眉目如畫,性情天真活潑,看著就想拐帶回家養著。”

新城噗嗤一聲笑了,“小賈當時給我提過兜兜,說可愛倒是可愛,可鬧騰的厲害,整日在家上房揭瓦,弄的家中雞飛狗跳。偏生又會撒嬌……還有什麽賣萌,萌的一臉血,於是便隻好忍著了,繼續疼她。”

高陽不禁悠然神往,“那樣的才好呀!咦!新城,你說我小時候是不是如此?否則當年先帝怎會這般寵愛我?”

我哪裏知道?當年我還小……新城癟嘴。

她幽幽的道:“小賈去了遼東許久了吧,也不知戰況如何了。高麗凶狠,此次陛下說了要滅國,若是出個岔子……”

“公主!”

肖玲急匆匆的來了,喜笑顏開的道:“恭喜公主。”

“喜從何來?”

高陽滿不在乎的問道。

肖玲笑道:“捷報來了,武陽公兩戰大捷,滅掉了高麗名將溫沙門。”

高陽和新城相對一視。

這個消息就像是春天般的讓人歡喜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