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利在戶部時,號稱戶部鬼見愁,每日窮搜戶部,非得要尋個錯誤出來,以至於戶部從尚書到侍郎,無不聞風喪膽。

等他走後,戶部開了一次宴會來為此慶賀,哪怕後來高履行離開了戶部,依舊是心有餘悸。

——讓禦史們顫抖吧。

不,作為禦史,楊德利的威力被成倍放大。

比如說現在。

作為皇帝看好的人,張洪德躊躇滿誌,自信無人敢拿自己來開刀。

可現在……

楊德利站在那裏,手中拿著那幾張紙。

秦湖……曾經作為張洪德救星的秦湖此刻一臉驚愕。

楊德利在禦史台不痛不癢的混了這麽久,怎麽就突然炸裂了呢?

但他必須要感謝楊德利。

若非楊德利,此次他將會犯下大錯。

若說這個感謝有值,那麽這個值無限大。

“楊禦史……”

秦湖的驚愕迅速變成了感激,握住楊德利的手,“回長安請你飲酒。”

楊德利把那幾張紙收起來,秦湖瞥了一眼,竟然是口供,而且後麵還有簽名和指紋。

這是一個小心謹慎的楊德利。

“張使君?”

楊德利走了過來。

“我知曉你的名聲很好,整個相州都在流傳著你愛民如子的好名聲,可我卻覺著有些疑問,要分多少錢糧才能得到這樣的好名聲?”

不等張洪德回答,楊德利揮舞著雙手,怒吼道:“無數錢糧!你用一些人哭,換取了那些人的笑。你不要臉!”

“你下賤!”

楊德利從內心深處是希望用那些富戶的錢糧來均衡一下貧富,但做了官員後,他才知曉這樣是自作孽。

很快,城外等候的小吏送來了最新的證據。

張洪德麵如死灰,拱手道:“秦禦史,請你暫且回避可好?”

秦湖點頭。

他覺得這是最後的倔強。

看看張洪德,神色堅定的……

可等室內隻剩下了他和楊德利時,他毫不猶豫的跪了。

“楊禦史,不求你放過老夫,隻求你別再查了。”

可楊德利毫不猶豫的往下查。

張洪德不隻是貪腐的問題,更有很嚴重的男女問題。

看看……

“他竟然和下屬的娘子搞在了一起?”

王煥覺得三觀被刷新了。

一個個女人的資料被收攏來,楊德利在沉思。

“看這裏,竟然……嘖嘖!”

王煥八卦的模樣讓楊德利很惱火。

呯!

他一拍案幾。

世界安靜了。

楊德利繼續思索。

“楊禦史。”

秦湖來了。

他帶著微笑,“那些女人叫來一一過堂吧?好歹也算是敲死了罪證。”

楊德利沒說話。

秦湖回身準備出去,“我這便去叫人。”

“等等。”

楊德利叫住了他。

秦湖回身,有些不解。

“這是功勞。”

楊德利有些茫然的道:“當年我在華州時,村裏的一個婦人偷人……她一直笑,被打的鼻青臉腫,甚至是被打斷了一條腿後依舊在笑……

兩日後的清晨,我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水潭邊洗衣裳,等我再回來時,水麵上隻有一團長發。”

秦湖不知他說這話是何意,但楊德利對他有恩。

“這女人該死。”

楊德利突然抓住頭發,低頭拽。

“楊禦史?”

“哎!楊禦史!”

秦湖覺得他瘋了。

楊德利突然鬆開手,亂糟糟的頭發很蓬鬆。

“我覺得……不該把這些女人的名字說出去。”

秦湖覺得他定然是瘋了。

“為何?”

楊德利露出了一個很純潔,也很狡黠的微笑,“當年我和平安盯著村裏的大屁股女人看,那時候我們都在想,要是能和這些女人睡了該多好啊!”

可……

少年春夢了無痕!

楊德利歎息一聲,“男人,對自己就是要狠一點!”

秦湖眨巴著眼睛,“可這和咱們的事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

楊德利很是豪邁的道:“張洪德就是個渣滓,利用自己知州的身份脅迫那些女人屈從,這樣的渣滓死不足惜,可為何要讓那些女人陪葬。”

“男人,就是要扛!”

夜間,存放審訊記錄的房間起火。

“起火了!”

秦湖一邊喊,一邊假裝救火。

楊德利在睡覺。

夢中,姑母依舊是這般慈祥。

“德利。”

“哎!姑母!”

“記得男兒要能扛事哦!”

“還有……哈雨咧,德利,哈雨咧,把平安抱回來……”

……

楊德利的回歸很快。

他真是迫不及待了。

回到長安,先去交差。

“我要回家。”

楊德利做夢夢到了姑母,姑母提示他,你娘子懷孕了。

“陛下召見。”

楊德利心急如焚,卻隻能壓住性子進宮。

“陛下。”

皇帝看著有些沉默。

這是何意?

楊德利有些躁動。

“張洪德貪腐確鑿?”

李治有些唏噓。

“是。”

楊德利開始了匯報。

“張洪德盤剝富戶,弄到錢糧後就扣下四成,其餘的發給那些貧苦百姓……”

李治的麵色漸漸冰冷。

“沽名釣譽!”

晚些,宮中傳來消息,原相州刺史張洪德流放靠近南詔的一個小地方。

楊德利出宮,一路趕回了道德坊。

“娘子!”

王大娘出來,竟然是捧著肚子。

“夫君!”

啊!

楊德利一怔,“有孕了?”

王大娘點頭,歡喜的道:“你走後沒多久就有了。”

楊德利一臉激動,跌跌撞撞的就衝了進去。

“姑母……”

……

皇帝的火氣很大。

不知宮中發生了什麽,武媚竟然一輛馬車就出了宮,竟然是包袱款款的跑路了。

“阿姐……”

賈平安看到阿姐的瞬間愣了一下,再看看她的身後。

“太子呢?”

武媚挽著一個簡單的發髻,很是輕鬆的道:“五郎在宮中。”

賈平安趕緊把她迎進去。

阿姐進家,妻兒來見禮。

周山象在門口招呼,“都搬進來。”

咋?

賈平安出去一看,邵鵬帶著人在卸車,裏麵有鋪蓋,有換的衣裳,有……

武媚微微眯眼,“宮中熱,我來這裏住幾日。”

呃!

李渣男又幹啥事了?

沒說的。

賈平安自家搬到了前院來住,騰了個蔭涼的房間給阿姐。

午時過了。

賈平安叫人弄了飯菜。

隨行的內侍站在廚房裏盯著,不時伸手。

“咋?”

曹二問道。

內侍淡淡的道:“試毒!”

“哦!”

試毒很頻繁,打亂了曹二炒菜的節奏。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個……你這個是試毒……還是餓了?”

內侍木然道:“試毒。”

試個屁!

曹二鄙夷的看著他,順帶秀了一把顛勺的絕技。

看著菜在鍋裏上下翻飛,一點都不出來,內侍的眼中多了豔羨之色。

曹二斜睨著他,手中的鍋秀的飛起。

晚些菜好了。

一家子聚在後院吃飯。

邵鵬和周山象跟著伺候。

衛無雙看了蘇荷一眼,警告的瞪眼。

蘇荷躍躍欲試的想說話,但衛無雙知曉她的殺傷力。

武媚見了莞爾,“有話就說。”

蘇荷頓時雀躍,“皇後,可是陛下對不住你嗎?”

武媚泰然點頭。

蘇荷問完了。

這個蠢貨!

衛無雙也八卦了,但不好意思追問。

賈昱小朋友很老實的吃飯。

兜兜卻鬼鬼祟祟的不時看武媚一眼。

武媚最喜歡這個小女娃,就摸摸頭,“有話就說。”

兜兜放下筷子,把嘴裏的食物吞咽進去,這才仰頭問道:“皇後,是皇帝打了你嗎?”

衛無雙冷臉看著蘇荷,暗示她趕緊把兜兜弄走。

可武媚卻笑了,笑的很是開心,“沒有。”

那就漸漸證明了帝後鬧矛盾了。

兜兜歎息一聲,“上次阿娘就說被阿爹打了,要離家出走……”

一家子爆笑。

吃完飯,武媚要午睡。

賈平安去了前院,果不其然看到了王忠良。

王忠良板著臉,就像是老賈家欠了宮中百萬錢沒還似的,冷冷的道:“你要仔細……”

“仔細啥?”

賈平安不喜歡這種威脅,淡淡的道:“這裏是道德坊賈家。”

這個人果然是刺頭啊!

王忠良幹咳一聲,“你要盯著皇後。”

“我憑什麽盯著皇後?”

賈平安冷冰冰的道。

王忠良低下頭,“皇後若是出事,你逃不脫罪責!”

“陛下呢?”賈平安就像是接到了被夫家欺負的阿姐,麵對夫家的威脅嗤笑道:“陛下難道就沒有罪責?”

王忠良無言以對,就回身招手,“把那些東西搬進來。”

一群內侍開始卸貨,什麽香爐,什麽鋪蓋,什麽……

“搬回去!”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攔截了,臉色難看,“阿姐在此,衣食無憂,無需被人操心。”

王忠良氣哼哼的走了。

狄仁傑摸了出來,撫須歎道:“平安呐!”

“咋?”

賈平安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是個長安人了,這嗓音堪稱是完美無趣。

狄仁傑淡淡的道:“皇後出宮來賈家,你不問,皇後也不說,可我有個疑問,皇後為何不回娘家?我記得皇後的母親在長安吧?還有個守寡的姐姐。”

賈平安的嘴角掛著冷笑,“許多時候,情義都假。”

這事兒他敢打賭,就是因為武順鬧出來的。弄不好就是阿姐去捉奸在床,隨後再好的修養也得炸了。

狄仁傑微微皺眉,“你是說……皇後的娘家不妥當?”

他能想到這裏,堪稱是了得。

……

王忠良回到宮中,去皇帝那裏稟告此事。

“皇後在賈家住下了,邵鵬和周山象隨行伺候。”

“不過……”

李治的臉上多青色,“不過什麽?說!”

“武陽侯不肯收宮中的東西,說是賈家養得活阿姐。”

王忠良偷偷看了皇帝一眼。

李治的臉上浮起了譏誚之色,“他猜到了些什麽?這是要為皇後撐腰的意思,有趣。對了,楊氏那邊如何?”

“楊氏沒動靜。”

李治眯眼,良久說道:“不必管。”

“是。”

……

第二日,賈平安照常上衙。

打個照麵後,他就果斷進宮。

給太子上課不能耽誤。

一堂課下來,太子有些心不在焉。

“武陽侯,阿娘還好嗎?”

太子的臉上多了些憂愁,雙手托腮,看樣子是傷心了。

“殿下安心。”賈平安覺得這娃可憐,就下意識的摸摸他的頭。

太子愣了一下。

這個……

賈平安幹笑道:“臣早上來上衙之前,皇後托臣給殿下帶話……讓殿下在宮中好生讀書,不可懈怠了。”

“好!”

太子的臉上多了歡喜。

可憐的娃!

賈平安施施然的出宮。

“武陽侯!”

賈平安回身,一個宮女急匆匆的跑來,跑的氣喘籲籲,跑的……凶顫。

“何事?”

他微笑問道。

宮女福身,賈平安皺眉,因為他看到了底線。

“武陽侯,敢問皇後可還好嗎?”

賈平安沒看她,而是抬頭看向了後方。

一個婦人的身影嗖的一下消失了。

武順!

賈平安回身就走。

娘的!

也好意思問這個問題?

出了宮中,賈平安照例去告假。

任雅相坐在值房裏的正麵,一進來就能看到他。

斑白的頭發看似不經意的動了一下,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些。

任雅相用輕柔的語氣說道:“幹得好!”

賈平安拱手,“多謝任尚書!”

皇後出宮的消息已經散開了。

賈平安沒想到任雅相竟然會支持。

“去吧。”

任雅相連原因都不聽,直接讓他走人。

喔哈哈哈!

賈平安覺得這樣的假期太爽了。

“兄長!”

李敬業從刑部拱出來,見到他不禁淚水漣漣。

“這是咋了?”

賈平安一臉不解。

李敬業難過的道:“阿翁把我的錢全給吞了。”

操蛋!

賈平安覺得這樣不妥,“這樣不妥當!”

“是啊!”李敬業眼巴巴的看著他,“兄長,要不……你去家中說說?”

賈平安一本正經的道:“可那是你的祖父,敬業,其實……你拿錢也就是去甩屁股,甩多了就會腎虛,腎虛了就會一蹶不振……”

李敬業失望的看著他,“兄長,我不腎虛。”

“小子,腎虛不腎虛不是你說了算!”

賈平安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的養腰子吧。”

他在想著帝後的暗戰要持續多久。

武順這次多半是得寵了,所以阿姐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咱走人。

那是誰?

賈平安抬頭。

我勒個去!

那個帶著羃(上四下離)的女孩是誰?

那不就是賀蘭敏月嗎?

你以為換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嗎?

看她盈盈的步伐,絕對是送菜了。

臥槽!

皇帝……人渣!

賈平安無語。

“兄長。”

想清楚了的李敬業說道:“我腰子真不虛,要不咱們去比試一番?輸了你幫我要錢。”

“贏了如何?”

賈平安鄙夷的道:“就想占便宜,趕緊滾蛋。對了,滕王也在養腰子,你倆這樣挺好。”

回到道德坊,阿姐竟然帶著兩個孩子在外麵玩耍。

“皇後!”

兜兜最賣勁,顯擺的捉了一隻蟲子來獻寶。

“你看!”

賈昱也不甘示弱,弄了一團泥猛地甩在地上,抬頭得意的道:“皇後,你看,這裏也有。”

兩個小屁孩,對於客人總是這般新鮮感十足。

武媚笑的很是放鬆,眉間的那些陰鬱都消散了。

“阿耶!”

兜兜蹦跳,然後一路奔跑。

賈平安俯身抱起她,問道:“可帶著皇後去玩了什麽?”

兜兜的小臉蛋紅撲撲的,板著手指頭在數,“去看了老龜,又看了我的鳥兒……”

武媚站在那裏,含笑問道:“太子如何?”

那個宮中能讓阿姐牽掛的也就是太子了。

“太子還好,我轉了你的話之後,他很是歡喜。”

武媚點點頭,負手在田邊走著。

“平安,男人要有擔當。”

呃!

這話怎麽就像是有感而發呢?

在賈家的日子很是輕鬆愜意,但三日後,賈平安被召見。

“聽聞你家中開了花?”

李治的問題問的有些莫名其妙。

“是開了花。”

賈家開花不是尋常事嗎?

“帶朕去看看。”

皇帝隨後出宮。

一出宮,賈平安就給徐小魚使眼色。

“咳咳!”

沈丘目光銳利。

擦!

賈平安尷尬一笑。

但你以為我隻會有明麵的一套嗎?

賈平安握拳,仿佛是有些頭痛的叩擊著額頭。

三下!

到了道德坊,賈平安帶著皇帝進去。

武媚就站在賈家的外麵,看著像是個怨婦。

這不是阿姐的氣質啊!

賈平安猛地警醒,身後的是皇帝。

武媚看了這邊一眼,目光冷漠。

賈平安止步,剩下的事兒就讓這兩口子自己勾兌。

“皇後在這裏如何?”

沈丘問道。

賈平安搖頭,“你希望我告訴你什麽?皇後在道德坊裏樂不思蜀,度過了人生中最為愜意的數日?還是說皇後整日以淚洗麵……”

男人都喜歡這樣的結局,哪怕是忽悠也好。

賈平安記得自己前世時,初戀的女孩當著他的麵哭的稀爛。轉過身,女孩又笑靨如花,和別的女孩去嗨皮。

所以,人性複雜,莫要去深究。

那邊,皇帝和武媚緩緩踱步。

薑融覺得自己的福氣真的大,就在邊上悄然吸氣。

綿長的吸,急促的呼。

“你這是修煉?”

賈平安過來問道。

薑融搖頭,深吸一口氣後,“吸的時候用力,呼的時候快一些,如此就能吸到更多的官氣。”

這話和那著名的吸屁論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邊不知道是說了些什麽,開始回轉了。

隨即帝後視察了武陽侯府,親切接見了賈平安的妻兒,甚至連阿福都被賞賜了一塊玉佩。

皇後是來體察民情的!

這個掩耳盜鈴的借口讓賈平安嗤之以鼻。

但皇帝要麵子。

他前腳把皇後送走,後腳就吩咐道:“從即日起,和那位夫人母女不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