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算學,看到一個年輕人被韓瑋帶進來,有人質疑道:“不是不招生了嗎?”

“小趙。”

韓瑋側身笑道:“上來吧。”

趙岩背著個布包,有些怵。

韓瑋正色道:“這位便是武陽侯的親傳弟子,從今日起,他便在我算學教書,你等不可懈怠偷懶,否則嚴懲不貸!”

眾人默然。

趙岩有些緊張。

韓瑋知曉這種緊張,就笑了笑,“隻管教,誰敢搗亂,我來收拾。”

趙岩點頭,等韓瑋走了之後,把教科書拿出來。

先生先前說過,就當下麵是一群羊。

可我麵對一群羊依舊緊張。

趙岩哆嗦了一下,強做鎮定的開始了。

“你等都……都學了不少,如此我便不再贅述。”

趙岩翻開教科書,低著頭念,“物態的變化……這一節說的乃是物體形態變化……”

他低著頭,按照先生教授的那些要點說道:“固體融化,譬如說鐵礦石如何變為**?就是吸熱。而停止加熱後,液化的鐵會漸漸凝固,在這個過程中,液化的鐵會不斷散發出熱量……這便是放熱……”

一個學生舉手,可趙岩是低著頭,沒看到。

“先生。”

趙岩抬頭,麵色發紅,“何事?”

“先生,這個道理有何用處?”

趙岩不假思索的道:“知曉了物體的這個特點,譬如說水蒸氣……水蒸氣最後會變成水,那麽從氣化到變成水的過程,便是放熱的一個過程。放的這個熱能否用在別的地方?比如說先生說過,蒸汽力大無窮,若是能把這些力用上,能否驅動那些龐大的車輛?”

說著他叫人弄了小爐子來,又從包裏拿出一個小水壺。

小巧的水壺很可愛。

“這個水壺是先生請了工匠打造的,密封很好……密封便是和外界的隔絕。如今我在壺口上塞上木塞子……大家請看。”

眾人覺得這是把戲。

蒸汽能做什麽?

有人嘀咕,“上次有人被蒸汽衝到了,臉上的皮就和什麽似的,一下就垮了下來,可怕。”

水漸漸的開了。

但卻因為有木塞子的緣故,所以水壺在震動,卻隻有一絲水蒸氣衝出來。

趙岩說道:“看著壺嘴的木塞子。”

眾人盯著木塞子看……

啪!

木塞子猛地被蒸汽衝了出去,衝到了對麵的牆壁,呯的一聲。

木塞子反彈,打在了一個學生的肩頭。

“嗷!”

學生尖叫了起來。

不算劇痛,但那種恐懼感卻把他嚇壞了。

眾人呆呆的看著那個學生。

趙岩下去把木塞子撿起來,心痛的道:“回頭又得自己削木塞子了。”

他吹吹木塞子,抬頭,就看到那些學生們驚愕的模樣。

“這是木塞子,若是把口子弄小一些,把木塞子換成鐵釘會如何?”

“會死人!”

這便是蒸汽的力量。

學生們的神色振奮,有人起身道:“先生,這便是格物之道?”

他們這是什麽意思?

滿意……還是不滿意?

趙岩有些忐忑,點頭,“是啊!這便是格物之道,你等可願學?”

外麵,韓瑋和兩個助教在低聲說話。

“武陽侯說他就這麽一個弟子,堪稱是傾囊以授,可趙岩卻說隻是一個格物就能琢磨數十年……”

耶耶好生後悔啊!

韓瑋拍了自己一巴掌,額頭紅了。

“韓助教,你這是……”

“沒事。”

另一人說道:“趙岩年輕,若是不能降伏了這些學生,武陽侯的麵子可不好看。”

眾人點頭,韓瑋苦笑道:“我也想為他撐腰。可我剛進國子監的時候,前輩們便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不要為他們去開路,要讓他們自己去琢磨,挫折越多,以後得的好處便越多……”

有人笑道:“是啊!當初我還說這怎麽像是出家人的說法,可後來慢慢的就琢磨出了道理,受益無窮。”

“不過畢竟是武陽侯的弟子,晚些鬧騰就去鎮壓一番!”

三人相對一視,都點點頭。

這也是他們對賈平安的敬意。

“願意!”

裏麵突然傳來呼喊。

三人變色,急忙趕去。

“那從今日起,我便教授你等新學。”

三人站在外麵,看到趙岩紅著臉,卻多了些從容。

“新學博大精深……”

那些學生全神貫注的聽著,不時做筆記。

韓瑋回身。

“不愧是武陽侯的弟子,竟然一來就鎮住了他們。”

一堂課結束,學生們意猶未盡,趙岩也是如此。

他走出課堂,被風一吹,才發現自己渾身是汗。

汗水蒸發會吸熱,於是身體會感到涼快……

知識點緩緩流過。

趙岩到了自己的房間,整理著課程。

到了中午時,韓瑋來了。

“小趙,你剛來,今日咱們一起聚個餐,以後尋機再喝酒。”

隨後的聚餐趙岩話不多,隻是傾聽。

下午他又上了一堂課,這次他發揮的越發的自然了,旁征博引,把知識點和日常生活聯係在一起,學生們茅塞頓開。

“先生慢走。”

學生們明顯的多了尊重。

晚些放學了。

“小趙慢走。”

助教們對他也多了尊重。

趙岩連聲說不敢。

這個年輕人很謙遜,頗有些我當年的影子……韓瑋笑道:“咱們這裏是學堂,學問最大。”

趙岩回到家,趙都已經回來了,就坐在台階上歇息。

“大郎今日去了哪裏?”

趙岩早些時候回家,隻說是去算學。

“阿耶。”趙岩緩緩跪下。

趙都騰地一下就起身,“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別急,給阿耶說,阿耶來處置,啊!”

趙岩抬頭,眼中含淚,“這幾年孩兒一直在家讀書,阿耶和阿娘操勞家事,白發都有了,孩兒不孝!”

趙都搓著手,“你說這個作甚,快起來,地上涼。”

看著父親那不自在的模樣,趙岩就越發的心痛了,“阿耶,今日先生讓我去了算學……從今日起,我便在算學教書了。”

“啊!”

趙都驚訝。

剛出來的韓氏走過來拽他,聞言一怔,“你說什麽?”

“先生讓我去算學教書。”

韓氏回身看著丈夫,突然蹲下哭了起來,“熬出來了,總算是熬出來了!”

孫二娘抱著孩子出來,站在那裏發呆。

成親前她就知曉趙岩的情況,一直在跟隨著武陽侯讀書。她滿心希望趙岩能早些出師,隨後去做什麽都行。

可趙岩還是在埋頭讀書。

趙家是普通人家,普通人讀書能破家。

趙都卻沒有怨言,不但耕地,閑暇還去東西市扛活……

她和婆婆韓氏也尋了事情來做,補貼家用。

她覺著這一天看不到頭。

可沒想到幸福就這麽來了。

“先生說以後會想辦法給我找個官做,可我卻想……”

趙都遲疑了一下,“就算是算學以後待不下去了,可我卻有學問在,走到何處都能養活家人。”

……

“太子今日又得了皇帝的誇讚。”

賈平安和狄仁傑在書房說話。

狄仁傑沉吟著。

“其實……我以為誇讚太多也不好。”

狄仁傑畢竟是聰明絕頂之輩,“你想想,誇讚越多……說句犯忌諱的,除非陛下能……否則一個經常被誇讚的太子漸漸長大,你覺著如何?”

“猜忌!”

賈平安早就知曉這個結果。

但狄仁傑不知曉他給太子的秘籍。

“孝順!”

用孝順開道,自然無往而不利。

狄仁傑一怔,旋即笑道:“好一個賈平安!孝順,妙!”

孝順能抵擋所有的攻擊,你說太子密謀不軌,不好意思,太子坦****,而且孝順帝後。

賈平安笑了笑,“等著看吧。”

“先生。”

趙都帶著趙岩來了,一來就跪下。

“這是作甚?”

賈平安皺眉道:“趕緊起來!”

趙都起身抹淚,“大郎這幾年在家讀書,我也曾犯過嘀咕,可想著武陽侯學問高深,就強撐了下來,今日大郎能得了這等機緣,皆是武陽侯的幫助,大郎,跪下。”

趙岩跪下,趙都喝道;“今日你在此發誓,此後孝順武陽侯,但凡悖逆,便不是趙家子孫!”

“你這是何必!”

賈平安莞爾。

趙岩果然照著發誓了,那眼神……賈平安覺得自己此刻讓他去赴死都不會帶半點猶豫。

狄仁傑在邊上見證了這一次誓言,笑道:“平安的弟子都成了先生,這便是出師了,平安可有教誨?”

他很好奇賈平安教弟子的手段,所以想通過這些教誨來一窺門徑。

賈平安淡淡的道:“也好。”

眾人以為他要說話,可賈平安卻收拾了文房四寶。

狄仁傑過來磨墨,趙岩過來按著書卷,賈平安略一思索……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

晚些寫完,趙岩跪下,雙手伸出來。

賈平安把這一篇師說遞給他,說道:“既然為師,就得知曉為師之道,以後好生努力。”

“是。”

趙岩的眼中全是震驚。

隻是一會兒的功夫,先生竟然就寫出了這一篇堪稱是不朽的師說……傳出去誰信?

等他們父子走後,狄仁傑用見鬼的眼神看著賈平安,“這一篇師說承前啟後,可為天下師者的座右銘。平安,你……究竟有多少才華?”

賈平安灑脫的道:“我的才華……”

他輕輕拍了一下小腹,“宛如江河,滔滔不絕。”

……

“賈平安的弟子進了算學?”

李治淡淡問道。

“是。”

沈丘看了皇帝一眼,心想這是福還是禍?若是皇帝覺著新學漸漸侵蝕國子監……

李治眯眼,“知道了。”

沈丘出了大殿,正好長孫無忌等人來了。

長孫無忌看著他,止步,目光幽幽,“聽聞百騎最近下手很是肆無忌憚,你要好自為之。”

能讓長孫無忌說出這番話來,可見百騎最近弄了不少大動作。

沈丘壓壓鬢角的長發,淡淡的道:“咱行事不問因果。”

他是內侍,此生沒有子女,什麽因果?

所以內侍行事狠辣,除去身體殘缺導致的心理扭曲之外,也有這個緣故。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

沈丘回以一個冷漠的笑意。

若論心腹,沈丘才是。

晚些,他回到百騎,令人去查探趙家。

一個百騎頭目起身道:“可要查查武陽侯家?”

明靜瞬間炸了,一拍案幾起身,柳眉倒豎,“什麽意思?武陽侯在的時候你奉迎的讓我惡心,如今武陽侯才將走,你便想捅他一刀?”

百騎頭目笑道:“隻是例行公事。”

“那可要例行公事查查你?”明靜一炸就沒玩沒了。

最近很沉寂的程達淡淡的道:“武陽侯乃是重臣,要查他,陛下得點頭。你這話……僭越了!”

小頭目拱手請罪。

沈丘旁觀這次爭執,並未發話。

沒多久,就有人去查探了回來。

“沈中官,那趙岩在家中抄了好些東西,我帶來了一份。”

這貨不識字,拿出來的時候都倒了。

沈丘看了一眼,然後眼珠子許久移不開。

“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

晚些,這份師說被送到了皇帝的案頭。

“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

李治抬頭,讚道:“好一篇師說,這篇文章當讓天下人誦讀,以為座右銘。”

太子在讀書。

一堂課結束,趙二娘起身道:“太子累了,且歇息吧。”

李弘搖頭,“孤不累。”

外麵,一個內侍急匆匆的進來。

“殿下,陛下令奴婢送來這篇文章,請殿下仔細誦讀。”

趙二娘回身,“這是陛下的新作嗎?殿下,還請認真誦讀。”

李弘點頭,趙二娘接過文章,開始誦讀,“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蔣林遵進來了,閉眼,搖頭晃腦……

曹英雄也在閉眼,卻是在努力背誦。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趙二娘抬頭。

“絕世好文!”

蔣林遵撫掌大讚,眉飛色舞的道:“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也,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絕妙好文,老夫服矣!”

曹英雄覺得這篇文章果真絕妙,“好文,可流芳千古!”

李弘問道:“誰寫的?”

趙二娘低頭,“趙氏子岩年十七,好新學,格物算術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餘。餘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叮!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敲打著眾人的心弦。

李弘拍手笑道:“是舅舅!”

兄長果然出手不凡……曹英雄笑道:“竟然是兄長寫給弟子的文章?哈哈哈哈!”

趙二娘喃喃的道:“人說武陽侯隻是詩才了得,文章不彰,可今日一篇師說,羞愧了多少所謂的文章大家。身負大才卻不肯彰顯,武陽侯的胸懷……果然寬廣。”

蔣林遵掩麵而去。

而在算學……

趙岩把這篇師說用鎮紙壓在了自己的案幾上,隨後去上課。

“小趙!”

韓瑋來了,進來見趙岩不在,就笑道:“果然勤奮,咦,這是什麽?”

風吹過,案幾上的紙張飄飛,卻被鎮紙壓了下去。

“師說……”

趙岩回來時,發現自己的屋裏全是人。

“這是……”

眾人回頭。

“這是武陽侯寫了送你的?”

趙岩點頭。

賈平安照例中午開溜。

“小賈!”

李勣叫住了他,問道:“敬業最近怎地夜不歸宿?”

呃!

多半是去甩屁股。

“多半是和朋友飲酒。”

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看著李勣那狐疑的目光,賈平安趕緊開溜,可老李出手如電,一下就拽住了他,“說!”

賈平安一臉懵逼,“英國公,說什麽?”

李勣淡淡的道:“若非老夫在尚書省,你以為任雅相會給你大開方便之門?”

小子!

老實些!

賈平安無奈,“說是去……看甩屁股!”

“孽畜!”

李勣氣得渾身打顫。

“英國公可要保重啊!”

李義府路過,飄了這麽一句話。

賈平安趕緊開溜。

李勣咬牙切齒的去尋到了孫兒,帶回了自己的值房裏。

“跪下!”

呯!

值房裏仿佛搖晃了一下。

“阿翁,我可沒犯錯!”李敬業覺得祖父老糊塗了。

李勣拎著馬鞭冷笑,“沒犯錯?你這幾日為何夜不歸宿?定然是去了青樓。孽畜!”

啪!

李敬業挨了一鞭,仰頭道:“阿翁你說不說理?”

“老夫什麽都能說理,就是這等事不能。”李勣氣得想吐血,“去青樓竟然夜不歸宿,你這個孽畜!”

李敬業喊道:“阿翁,我並未去青樓。”

“那你去了何處?說不清楚,老夫今日抽死你!”

李勣冷笑。

李敬業摸了摸,摸出了一根半成品腰帶。

“這是何物?”

這特娘的太醜了吧。

李勣無語。

“阿翁,你上次說想買一條新腰帶,我想著你的壽辰差不多就到了,這幾日就在平康坊尋了個工匠請教,想打造一根腰帶來送你……”

李勣手一鬆,皮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