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沈丘來了。

此刻是夜間,殿內燭光搖曳。

李治放下奏疏,揉揉眉心,“賈平安去了兵部,百騎不可無人統領,你去。”

沈丘忍住按壓頭發的衝動,低頭,“是。可奴婢乃是刑餘之人……”

一個內侍怎麽做百騎大統領?

李治淡淡的道:“朕信得過就是了。”

第二日,明靜正在值房裏嘀咕繼任者是誰時,沈丘來了。

王忠良陪同,介紹道:“從即日起,沈丘統領百騎。”

擦!

事兒有些不對勁。

隨即就有人建言,說是內侍不可幹政什麽巴拉巴拉一大堆。

李治就一句話:百騎乃是朕的人。

我的人,我用誰來統領,誰有異議?

“妙極了!”

崔建大笑,“當初廢後立後,陛下說此乃家事,如今也是如此,異曲同工。”

這裏是兵部,崔建來做客,順帶給他打氣。

但若是不握著手就更好了。

“兵部原先崔敦禮在,不過他當時和長孫無忌等人走得近,也是因為……你懂的。”

賈平安茫然,“我不懂。”

崔建指指他,笑道:“狡猾!”

崔敦禮和長孫無忌他們當年就是互相利用而已。

“對了。”崔建鬆開手,摸出了冊書,“這是家中給你的……上麵乃是崔氏一些關乎學問的建言……”

他挑眉,“我也不哄你,上次家中在你和崔雲發生矛盾時,曾想讓你灰頭土臉,也算是……”

“也算是拿我的人頭來祭旗,隨即崔氏下山……”

長孫無忌一夥漸漸式微,山東士族試探了一下,然後就要下山了。

但好死不死想拿看似出身簡單的賈平安來打一棍子,算是嚇唬旁人。

可你特娘的也配?

賈平安搖頭,“崔氏的學問想來博大精深,能縱橫多年,必然有讓人歎為觀止之處,大唐立國多年,崔氏鐵骨錚錚……”

晚些崔建去了某處。

“他還說崔氏鐵骨錚錚……”

那人怒道:“這是譏諷我崔氏是軟骨頭?”

崔建點頭,“長孫無忌得勢時,崔氏小心翼翼,他們失勢時,崔氏……”

這不就是軟骨頭嗎?

賈平安一句鐵骨錚錚,打了多少人的臉。

……

“兵部也有一幫子人在打探外藩消息,可比不過百騎……”

任雅相看著有些不滿,“誰在管?”

“黃洋。”

尤式笑眯眯的道:“咱們的人手少了些……”

“那隻是借口!”

任雅相冷著臉,尤式和吳奎都有些尷尬。

這是要發作?

任雅相吩咐道:“把老夫的茶具拿來。”

尤式渾身一鬆,“任尚書還喜歡煮茶?正好下官也頗為喜歡。”

任雅相看了吳奎一眼,“吳侍郎如何?”

“這天氣,喝一口茶湯渾身冒個汗,渾身輕鬆。”

吳奎看來也是茶友。

任雅相心滿意足的道:“老夫戎馬半生,唯一的愛好就是煮茶。”

尤式覺得自己該釋放一下對賈師傅的善意,“要不……把武陽侯也叫來?好歹大家說說話。”

“好主意。”

任雅相吩咐道:“把武陽侯和黃洋叫來。”

賈平安正在熟悉工作,想著以後怎麽脫崗,被叫來後見到煮茶,就有些不樂意了。

這誰沒事就喝湯啊!

但上官的麵子你得給!

“任尚書的茶定然非同一般。”

嚴肅的黃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做人真難啊!

賈平安暗自感慨。

瓷壺裏的水沸了,任雅相打開了一個大盒子。

眾人一看,裏麵竟然分為幾十個小格子,每個格子裏都裝滿了調料。

味道……有些上頭啊!

不,是打腦殼。

尤式笑道:“這放調料都是一種修養,任尚書一看就是個中高手。”

老任是皇帝信任的人,從漠北調回來後,眼瞅著就要封相了。

所以兩個侍郎,一個郎中都頗為小心翼翼。

賈平安卻沒這個忌諱。

他眯眼,開始走神。

高陽那日來吃酒,借著機會和他說了悄悄話。

——我為何還沒有身孕。

這事兒真的是奇葩啊!

首先賈平安肯定沒問題,否則家中的兩個婆娘怎麽能前後中招?

高陽……

想到這個,他就想到了家中的妻兒。

咦!

他聽到了驚訝的輕咦。

聲音來自於尤式。

任雅相在放作料。

大蒜拍散,十多頭丟進去。

幾種香料丟進去,異香撲鼻啊!

接著便是一把花椒。

尤式的臉頰顫抖了一下。

吳奎看著更著急了。

隻有黃洋依舊如故。

大佬,你這個……口味太重了吧?

而且花椒價錢也不便宜,你這麽放……這是家中有礦?

接著薑塊幾坨,這個可以有。薑湯、薑湯麵,薑湯飯,辣椒之外的另外一種辣,爽得很!

桂皮,陳皮……

黃洋不自在的動了一下。

薄荷,茱萸……

大佬!

賈平安哪怕在後世吃火鍋堪稱是麻辣的一塌糊塗,可也從未見過這等重口味。

最後加羊油,蔥花,再來點香菜和鹽。

攪勻後,一股子莫名的香味在值房裏環繞著。

任雅相最後拿出了珍貴的胡椒,和茶葉一起放進去。

賈平安已經不敢直視了。

蓋上蓋子,眾人沉默。

賈平安覺得自己就是在一個跳大神的人家裏蹲著,等著揭穿的那一刻。

香味越發的濃鬱了。

但……

你們在抖什麽?

賈平安發現尤式笑的很假,眼中竟然帶著懼色。

而吳奎也是如此,焦急……不存在的,現在更急了。

黃洋艱難的歎息一聲。

“香!”

晚些,任雅相揭開蓋子,開始分茶。

一杯杯茶水……顏色很可疑,被分了出來,任雅相伸手指指,各自取茶。

賈平安喝了一口,差點想噴出來。

他毫不猶豫的把茶杯放下,“任尚書,我不喜歡喝茶。”

上官精心煮的茶,你竟然敢說不喜歡……

黃洋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人有些飄了。

尤式和吳奎也能拒絕,但任雅相是宿將,你難道不給麵子?

不給麵子就是看不起我……

想想程知節那等老流氓的做派,誰敢拒絕?

就賈師傅敢。

他笑的很是輕鬆。

任雅相看了他一眼,默然喝湯。

喝完,所有人都出了一身汗。

“在漠北,老夫早中晚必然要煮三次茶湯,喝了舒坦。”

“好茶!”

“不錯!”

“喝了難忘。”

三人都禮貌的給出了好評。

任雅相含笑道:“以後經常來。”

三人麵色微變。

“去外藩打探消息之事就交給武陽侯吧。”

任雅相頷首:“兵部事多,老夫就不多留你們了。”

黃洋麵色變了,“任尚書,下官……”

任雅相淡淡的道:“百騎打探消息得力,此次吐蕃突襲吐穀渾,就是百騎率先打探到了消息,而我兵部卻一點蛛絲馬跡都未曾發現,白費錢糧!”

事兒就這麽定了。

賈平安說道:“任尚書,此事可是任由我施為?”

任雅相問道:“若是不能呢?”

你要翻天?

黃洋看著他,恨不能這廝馬上懟任雅相一下。

賈平安一來就奪走了他的差事,同行是冤家,這話真真的一點兒都不假。

賈平安微笑道:“若是不能,那下官以為不如依舊讓黃郎中來管。”

好人……黃洋看了賈師傅一眼。

任雅相看著賈平安,目光銳利。

賈平安含笑以對。

任雅相突然笑道:“老夫回長安時,在漠南路過了那個京觀,看到本地人路過京觀時,都會虔誠的叩首。銳氣十足是好事,老夫拭目以待。”

你發個火啊!

賈平安不禁大失所望。

出了值房,他就叫來了兵部操練那些密諜的教頭王壽。

“見過武陽侯。”

王壽看著頗為冷靜,但眼中卻多了些警惕之意。

“召集一批人,重新操練。”

王壽:“武陽侯……”

“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王壽漲紅了臉,“下官乃是軍中數得著的斥候,打探消息之能不作第二人想……”

賈平安看著他。

“是!”

隨後黃洋就得了消息。

“跋扈囂張!得意忘形!”

先前才將礦渣賈平安是個好人的黃洋大怒,急匆匆的去尋了任雅相匯報。

“此事老夫交給他,那就看結果,旁的不管。”

等他走後,任雅相幽幽的道:“有趣的年輕人。”

但他有些好奇,問道:“去問問,可是賈平安操練他們?”

賈平安出了兵部,徑直去了百騎。

“見過武陽侯。”

一眾老下屬都頗為懷戀他,包東唏噓道:“新來的是沈丘,五香樓……怕是要成為絕唱了。”

沈丘正在接手工作,見到賈平安後就請教了些事。

賈平安知無不言,最後提出一個要求,“兵部那邊我有些事想借調包東和雷洪去廝混半年,如何?”

沈丘抬頭,眸色微冷。

這是覺著我回來挖牆腳?

賈平安覺得沈丘想多了。

“好。”

沈丘雙手壓壓鬢角,“作為前任,你可還有什麽告誡的?咱洗耳恭聽。”

賈平安……

這話怎麽聽了曖昧呢!

他就像是和妻子離婚了,妻子再婚後,老公跑來尋他:哥們,怎麽和這個女人相處?

你不膈應嗎?

賈平安思索了一番,“陛下的安危如今由千牛衛接手了,如此,百騎切記要在域外做文章。”

沈丘懂了,“謹受教。”

“還有!”

賈平安想了想,“沒事帶兄弟們去五香樓轉轉。”

沈丘:“……”

賈平安帶著包東和雷洪回到了兵部,丟進了那堆新學員裏,“以半年為期,**出來。”

這事兒他就此撒手了。

隨後兵部的事兒,他基本上都是丟給下麵的人做。

兵部不是外人想象中的那麽牛筆,比如說他這位兵部郎中,在部裏僅次於尚書和侍郎,可分工是什麽?

——負責武官勳位、考核、給告身和衛府事務,連特娘的外藩大頭目來了,他都還得組織一支威武浩**的儀仗隊去郊迎。

武官勳位之事尚書和侍郎都不肯放過,這也是兵部實權最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賈平安做甩手掌櫃也做得心安理得,竟然沒人說他不好。

但在兵部很無趣。

怎麽出去呢?

賈平安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太子。

唯有太子那邊的事兒才好正大光明的告假。

於是他進宮求見。

“阿姐,我想把新學給編寫出來……”

武媚看著他。

“新學浩大,裏麵許多內容如今都忘卻了……”

武媚皺眉,“你看看你,這才多大,竟然就健忘了!陛下不喜儒學,你那新學好歹也能用上些……”

關鍵時刻,你怎麽老是拉稀擺帶呢?

“趕緊都記錄下來!”

賈平安麵帶難色,“我在兵部那邊事多……”

武媚隨口道:“回頭我和陛下說說,讓你自在些。”

“阿姐……”

賈平安這一聲阿姐喊得情深意切。

邵鵬總覺得不大對勁。

武媚目送賈平安出去,周山象進來,“皇後,那人來了。”

武媚淡淡的道:“請她來。”

“媚娘!”

武順就像是一朵開的正豔的玫瑰花,笑的合不攏嘴,“阿娘讓我來看看你,看看太子……你最近可好?”

“好!”

武媚平靜說道。

武順笑道:“家中敏之和敏月都掛念著你,我過幾日再帶他們進宮。”

“也好。”

武順笑吟吟的告辭。

武媚看著她,目光平靜的讓邵鵬覺得不對勁。

你作!

你使勁作!

邵鵬和周山象出去,低聲道:“這位……多半是去了陛下那裏。不要臉。”

周山象點頭,“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邵鵬看了她一眼,從側麵看去,周山象微胖的臉頗為白皙,眼睫毛長長的抖動,嘴唇微動……

他轉過頭去,隻覺得心跳如雷。

咱這是怎麽了?

邵鵬收斂心神,等晚上沒事後,他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隻覺得渾身燥熱難耐。

“怎麽回事?”

邵鵬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

沒辦法,他就起床去打水。

嘩啦!

一盆水從頭澆到腳。

邵鵬抬頭,覺得自己真的冤。

咱不喜歡她啊!

第二日,他繼續當值。

周山象湊過來,邵鵬隻覺得心跳加速……

耶耶不對勁!

武媚出來,“去陛下那裏。”

到了李治那裏,武媚說了賈平安的事。

“新學……”

李治淡淡的道:“朕對儒術不怎麽喜歡,這也是那些人詬病朕的一個起因。新學朕也隻是看著,他若是能編寫出來……那也是好事。”

武媚告退。

晚些,有內侍去了兵部。

“編寫新學?”

任雅相很爽快的答應了。

“讀書人呐!”

任雅相歎息一聲。

賈平安隨即就用編寫新學的名頭開始溜達。

他剛想去看望高陽,才將出了兵部,就被梁建方走馬活擒。

晚些去了程知節那裏,幾個老將都在。

“吐蕃人的實力如何?”

這是梁建方最為關切的。

程知節罵道:“老夫去的晚了,達賽已然成了喪家之犬,看不出高低來。問蘇定方和小賈。”

蘇定方說道:“實力比突厥人更強,敢戰,彪悍……”

賈平安想起了以後,“最要緊的是,吐蕃能出動數十萬大軍。”

“賤狗奴!”

梁建方嘟囔道:“數十萬大軍……大唐出動五萬就不得了,其中還有不少是那些隨行的外藩軍隊。”

大唐大規模作戰基本上就是一個套路:以府兵為核心,輔以那些仆從部族的軍隊。

這樣的作戰模式節省人力物力,但風險也不小。比如說怛羅斯之戰,大唐就敗於內部反水。

“對了。”賈平安想起一件事,“當時和吐蕃人交手,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們的韌性。他們攻打樹敦城能持續許久……攻打我軍的陣列同樣如此,這一點要提防。”

程知節摸出了錦囊若有所思,沒發現側麵伸來一隻手……

味道不錯。

梁建方覺得果脯也有可取之處,又伸手抓了一把。

“此事……老夫覺著要緊的是操練。”

可怎麽操練?

程知節伸手進去抓,發現少了大半,抬頭見梁建方吃的口滑,不禁勃然大怒,“賤人!”

梁建方沒搭理他,“你等以為如何?”

蘇定方點頭,“如何操練,可有法子?”

“跑!”

程知節簡單說道。

這是軍中操練體能最多見的法子。

可這還不夠吧?

賈平安後世一哥們是退伍的,談及部隊裏的操練,生不如死的感覺。

賈平安神色不對,程知節再看一眼錦囊,怒道:“說話!”

“盧公。”

賈平安說道:“此事我覺得太簡單了些,怕是不夠。”

“你有法子?”

程知節突然想到了什麽,“新學裏難道也有這等法子?”

賈平安點頭,淡淡的道:“前秦之前,多國混亂廝殺,百家爭鳴之時,那些人記錄了不少操練的法子,又琢磨了一番……”

後世的法子你想要多少?

程知節看著他,“管用?”

“試過。”

後世上百萬大軍都是這般操練的,而且還是在科技昌明的時代,你說管不管用?

總比你們那等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的手段強!

“不管用打折腿!”程知節起身,“老夫進宮求見陛下。”

晚些他出現在了宮中。

“陛下,先前老臣和蘇定方等商議此戰的得失,說是吐蕃軍士不但悍勇,且韌性極強。臣等擔憂長此以往,大唐軍隊怕是優勢不顯。”

李治皺眉,“可有法子?”

“有。”

程知節說道:“要改一些操練的法子。”

這個是軍中的事兒,文官管不著。

這是好事……李治點頭,“如此也好,不過程卿莫要太過辛勞。”

這濃濃的關懷之情讓程知節不禁低頭抹了一把並存在的老淚,“陛下,此事武陽侯頗有造詣……”

他又是在兵部幹活,又是編寫新學,還得被程知節他們拉去幫忙……果然是個勤奮的。

“賞賈平安五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