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

整個道德坊都在沉睡中,兩個坊卒也靠在房門邊上打盹。

賈家。

兜兜房間的門開了,一個女仆捂著肚子,急匆匆的往茅廁跑。

黑白相間的阿福緩緩滾來,左右看看,就滾進了房間裏。

它到了床邊,扒拉在邊上看著沉睡的兜兜。

孩子的睡眠是最好的,阿福好奇的戳戳,沒動靜。

越無邪睡的就好!

阿福再戳戳。

兜兜緩緩睜開眼睛,偏頭……

“阿福。”

兜兜習慣性的伸手抓去。

阿福避開,張嘴咬住了兜兜的衣裳,輕鬆的叼著出去。

對於阿福來說,一個小女娃壓根不算事。

“阿福,玩!”

兜兜張牙舞爪。

侍女舒坦的回來了,見到門開著不禁詫異。

“啊……”

她捂著嘴打哈欠。

然後動作僵硬了。

那雙眸中全是驚駭。

“小娘子!”

砰砰砰砰!

賈家亂作一團,賈平安率先衝出來,接著是兩個婆娘。

“兜兜呢?”

賈平安炸了!

“奴……罪該萬死!”

侍女知曉罪孽深重,跪下請罪。

“找!”

賈平安把後院找遍了,一無所獲。

“夫君!”

蘇荷腿都軟了。

“都別急,去前院找找。”

眾人去了前院。

“阿福!”

才將出去就聽到了兜兜的聲音。

賈平安心中激動,狂奔而去。

就在正堂的前麵,阿福靠在門邊,兜兜背靠門檻站著。阿福把竹子遞給兜兜,兜兜接過……阿福咬一口,輕鬆咬碎了竹子,示意兜兜照著做。

兜兜看著竹子……

賈平安心中一鬆,此刻才發現腿軟了。

大清早一場虛驚,隨後就是批評。

“兜兜,你嚇死娘了!”

蘇荷一番嚇唬。

兜兜依舊如故。

“為何把兜兜叼到前院來?”

阿福嚶嚶嚶。

阿福為何要這般做呢?

賈平安百思不得其解。

早飯時,阿福大搖大擺的進來,就坐在兩個孩子的對麵。

“阿福,吃。”

賈昱小朋友很有愛心,把自己掉在案幾上的麵片遞給阿福。

阿福嚐了一下,舌頭一舔,就把麵片舔走了。

兜兜把筷子遞過去,“阿福。”

阿福很果斷的把筷子接過來,張嘴……哢嚓!

衛無雙低聲道:“阿福這是無聊了。”

蘇荷點頭,“沒人陪它玩耍,就尋了兜兜。”

這是個問題。

兜兜少了筷子,侍女去拿。

蘇荷在惆悵的想著……

兜兜伸手進碗裏,幸而他們的餺飥都是溫熱的,所以沒被燙著。

兜兜抓住了一把餺飥,奮力一甩……天女散花嘍!

啪!

蘇荷的臉……

“兜兜!”

掛了一臉餺飥的蘇荷炸了。

兜兜癟嘴……

“哇!”

衛無雙歎道:“哎!我早就告訴你要教她,可你不聽,看看……”

賈昱見到妹妹這般嗨皮,他也嗨了,雙手抱住碗,用力……

“小郎君!”

侍女尖叫一聲。

衛無雙一看……

賈昱把自己弄的滿頭滿臉都是餺飥。

炸了!

大清早就是這般的雞飛狗跳。

出家門時,杜賀為自己的懈怠很是愧疚,發誓明日早起半個時辰。

徐小魚想到了個主意,“郎君,要不……給阿福尋個娘子吧。”

賈平安搖頭,“食鐵獸很難動情。”

不是吧。

等賈平安走後,杜賀說道:“這男男女女,不該是一見麵就動情嗎?不,這叫做**。”

徐小魚不信邪,就去尋了獵人。

晚些他回來,杜賀問道:“如何?”

“他們說在山裏遇到的食鐵獸都是獨來獨往的。”

杜賀一臉震驚,“郎君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

可阿福為啥寂寞呢?

賈平安一路糾結到了百騎。

熊貓好像是很難**吧?

後世為了讓熊貓**,各種手段啊!

所以熊貓就是個注孤生的動物,吃吃喝喝,玩玩耍耍,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熊生難道不爽嗎?

但阿福顯然不同,它希望有人能陪自己玩耍,可衛無雙和蘇荷整日不是理事就是聚眾賭博,或是帶孩子……

阿福對侍女們沒興趣,兩個孩子反而成了玩伴。

賈平安突然笑了。

玩伴就玩伴吧,我糾結這個做什麽?

“武陽侯,盧國公尋你。”

賈平安起身出去,明靜說道:“晚些還得議事。”

……

“布失畢來了。”

程知節在看地圖,手指頭在西域那邊一畫……

這一畫就畫了半個大唐大小的地方。

“布失畢帶來了許多禮物,另外還有西域美人,怎麽,可想要一個?”

老程你想坑我……賈平安淡淡的道:“家中兩個娘子,我已無暇分心。”

“還有一個公主!”

程知節抬頭,眼中有些探尋之意,“老夫也很好奇,高陽公主烈性,你如何能忍受她的性子?”

“呃!”賈平安想到了崔氏,心想老程在家被管的很嚴,但你不能以己推人啊!“就是多些男兒氣,讓女人感到頂天立地,女人自然就溫柔了。”

嗬嗬!

程知節覺得這是對自己的譏諷,“胡言亂語!”

崔氏是個外柔內剛的,嫁過來後,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條,也把他打理的井井有條,“高陽那邊你要小心些,莫要惹出事來。”

這話含蓄的告誡了賈平安。

“出不了事。”賈平安淡淡的道。

程知節不置可否,“布失畢此來有些牢騷,你和他是老熟人,老夫舉薦你去和他說說。”

“小事!”

“小事?”程知節告誡道:“能執掌一國的都不簡單,莫要輕敵了。”

賈平安告辭,程知節越想越覺得不能。

“高陽老夫當年見過,傲氣衝天的那等人……”

“盧公。”

李敬業來了。

“多謝盧公。”

此次他離家出走,幫忙的人不少。程家出了一隊凶悍的家仆,順著官道一路尋索,賈平安才能專挑那等偏僻的地方去追蹤他。

“下次再敢亂跑,打斷腿!”

程知節一番告誡,李敬業告辭。

“等等!”

程知節叫住了他,“那個……高陽公主對小賈如何?說實話,否則老夫親手把你吊尚書省外麵。”

李敬業一怔,“公主對兄長頗為溫柔……上次我見過一次,很是溫柔。”

“果真?”

程知節最近接到了一些隱晦的暗示,來自於崔氏那邊。

比如說當初長孫無忌和皇帝謀劃收拾那些對頭的時候,賈平安插手了高陽的事兒。

這是個麻煩事,程知節這才想著告誡賈平安。

“我親眼看到過。”

李敬業眉飛色舞的道:“那幾人也看到了,他們從未見過高陽公主這等溫柔的模樣,嘖嘖!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還有人羨慕嫉妒,說兄長定然是那事兒了得……”

程知節想到了自家的娘子,不禁歎息一聲。

“盧公為何問這個?”

好奇寶寶李敬業問道。

程知節打個哈哈,“就是關切一番。”

“盧公怎地像是心虛了,所謂越假裝若無其事什麽,就越差什麽。”

李敬業抬頭,“盧公,你莫非是家中有難言之隱?”

“胡說!”

“盧公,越不肯承認就說明越嚴重,你在家中……”

砰砰砰砰砰砰!

程知節隨後進宮。

“大唐移民安西,布失畢不會坐視,若是能勸說他讚同最好,若是不能……”

李治的眼中多了冷意。

長孫無忌說道:“陛下,安西四鎮乃是大唐在西域的據點,若是處置了布失畢,焉耆等地定然會有兔死狐悲之想,弄不好就會反叛。”

李勣點頭,“陛下,安西四鎮反叛大唐不懼,可右側有突厥,左側有吐蕃,兩邊都在虎視眈眈,若是他們趁勢下手,安西再無寧日。”

“可恨!”

李治冷冷的道:“阿史那賀魯如喪家之犬,如今遠離了漠南漠北,就是被朕打怕了。吐蕃不安分,祿東讚在覬覦吐穀渾,拿下吐穀渾就能威脅河西走廊,這也是衝著西域去的。突厥吐蕃都在盯著西域……”

“鼠輩!”

程知節輕蔑的道:“不敢和大唐廝殺,卻繞個圈子跑了西域去。”

來濟提醒道:“所以龜茲不能亂,龜茲穩住,其它三鎮也就穩住了。要說服布失畢……”

程知節說道:“武陽侯和布失畢打過交道……”

“老夫知曉。”來濟不客氣的道:“可此事重大,武陽侯年輕氣盛……”

李治屈指輕輕叩擊著大腿。

……

許久未見,布失畢看著胖了不少。

“武陽侯依舊如故,讓人羨煞。”

雙方在鴻臚寺裏見麵,有官吏作陪。

“不知國主此次來何事。”

大唐對龜茲實際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先帝時龜茲滅國,李治登基後放歸了布失畢等人,封他為國主。

可那塊地方乃是四戰之地,布失畢有些力不從心。

布失畢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道:“此次來的路上,我見到了不少百姓,都說是移民……”

一旦開始移民,龜茲的未來就確定了。

——大唐的地盤!

而布失畢的未來也確定了,就是一個傀儡。

賈平安很幹脆的道:“對。”

布失畢的臉上浮現了紅暈,身體微顫,“大唐為何移民?”

“因為你掌控不住龜茲!”

賈平安淡淡的道:“那利謀反,羯獵顛隨後,突厥虎視眈眈,你可能抵禦?”

布失畢麵色漲紅,知曉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能!”

“你除去吹噓之外還有什麽?”

朱韜在邊上微笑,聽到這話不禁一驚。

這是要翻臉嗎?

布失畢還沒翻臉,你怎麽就翻臉了?

懂王微微皺眉,給賈平安使眼色,暗示他趕緊緩和一番氣氛。

布失畢怒道:“武陽侯此言何意?我當年也曾在西域縱橫一時,在你的口中難道就不堪一擊嗎?”

劍拔弩張了啊!

有官員看著朱韜,暗示該出手了。

“確實是不堪一擊。”

賈平安淡淡的道:“那一夜羯獵顛叛亂,你率領殘部遁逃,賈某帶著五十百騎從後方擊潰了羯獵顛……這便是大唐,而你……有什麽?”

那一夜是布失畢心中永遠的痛。

他麵色難看之極,剛想發火。

“突厥在右,可吐蕃在左!”

賈平安一字一吐的道:“吐蕃在盯著安西,你可能擋?”

布失畢心中一顫。

阿史那賀魯是著名的跑路大佬,見勢不對就遁逃,算不得厲害。但吐蕃卻不同,連大唐都要忌憚吐蕃的實力。

賈平安在案幾上指指左側,“我知你依舊是半信半疑,蔥嶺一帶可有吐蕃人的動靜?”

吐蕃垂涎西域多年,而且打下安西不但能強大自身,更是能斬斷大唐的對外通道,從此大唐就成了一個封閉型國家。

賈平安再問,“龜茲的吐蕃商人這幾年是否越來越多?”

布失畢身體一震,“你如何得知?”

“祿東讚要圖謀安西,可出兵隻有一條路,走蔥嶺。走蔥嶺繞道,糧草人員補給不易,所以出擊之前必然要查探清楚,聯絡安西那些有異心的權貴……必須慎之又慎。”

“那是……”布失畢失態了,“那是吐蕃的探子?”

“你以為是什麽?”

賈平安冷冷的道:“要掙錢,來長安做生意豈不是更爽快?這一路雖然遙遠,可路上安全。而走蔥嶺去安西經商,這一路勢力紛雜,不小心連人帶貨都沒了。那些商人是傻子嗎?”

布失畢心中一冷,“吐蕃要動手?”

這等大國相爭的場麵布失畢哪裏見識過,隻覺得自己變成了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

吐蕃是要動手,不過不在這兩年。

賈平安頷首。

棍子打過了,接下來就該給蜜糖。

“吐蕃漸漸從內亂中恢複了過來,他們張開嘴,露出了利齒,他們的敵人就是大唐……”

可若是投靠吐蕃呢?

布失畢不禁轉動著這個念頭。

“當然,你等也能去投靠吐蕃人。”

布失畢麵色慘白,心想賈平安難道有讀心術?

朱韜在邊上旁觀者清,心中惱火的同時,也頗為驚訝。

小賈怎地知曉他的想法?

賈平安也看到了布失畢的失態。

曆史上安西四鎮有不少勢力不安分,想攪亂西域,趕走大唐,於是就勾結了吐蕃,甘做帶路黨。

布失畢被鎮住了。

趁熱打鐵!

賈平安淡淡的道:“大唐至少對你等不錯,富貴該有的依舊有。可吐蕃人會給你們帶來什麽?殺戮。安西將會成為戰場,無數城市會變成廢墟……而你們,將會成為兩個大國交鋒中的塵埃,被踩在腳底下。”

布失畢的腦海裏浮現了那些廝殺的畫麵,不禁顫聲道:“殺人盈野!”

“對,殺人盈野!”賈平安覺得布失畢的大唐話說的越發的好了。

他起身,“是想要哪一個,我想國主應當有了答案。”

布失畢痛苦的道:“若是吐蕃取勝,我等該如何?”

“那不可能!”

賈平安俯瞰著他,“大唐的百姓都是戰士,隻要不斷移民過去,安西將會成為大唐的要塞,那些吐蕃人會在安西撞的頭破血流。”

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後世安西被吐蕃隔斷了和大唐的聯係,就憑著那些軍民,他們依舊堅持了五十年。

此刻河西走廊在手!

大唐怕了誰?

賈平安淡淡的道:“還有一點我需要告訴你,並通過你去告知那些人……就算是吐蕃人攻陷了安西,大唐將會用自己的方式來讓所有人後悔!那將會是一場鐵與血的盛宴,無人能幸免!”

那樣的大唐……布失畢起身行禮,“我錯怪了大唐……”

他一臉懊惱。

此人已經怕了!賈平安頷首,“國主既然來了長安,可好好看看長安的景色,順帶看看大唐的軍隊,想來能令國主印象深刻。”

他很忙,還得回去主持百騎的三巨頭會議。

就這樣結束了?

朱韜把布失畢送了出去,有官員說道:“那武陽侯難道就不擔心布失畢翻臉嗎?”

朱韜也不解,“膽子太大了。”

“但布失畢卻低頭了。”

膽子大小另說,布失畢低頭的很徹底,他甚至寫了書信,書信裏交代了龜茲當地的官吏必須要配合大唐移民,並熱情洋溢的說了移民對於龜茲的好處……

朝中得了消息,來濟頗為驚訝。

“大唐移民龜茲,隨後民政也會跟上,整個龜茲將會變成大唐的疆土。布失畢好歹也是龜茲王,為何這般心甘情願的出力?”

朱韜忍住你不必說……

“武陽侯用的是威懾的法子!”

“威懾?”

李治好奇,“他如何威懾?”

朱韜說道:“武陽侯說若是大唐不移民,吐蕃將會繞道蔥嶺來進攻安西……”

“這應當是布失畢他們樂於見到的。”來濟起身,“陛下,那些人不會甘心大唐的統禦,甚至會勾引吐蕃來進攻安西。”

“是啊!那些人……”李治想到了先帝的決斷,“時移世易,當初安西隻是大唐的一塊地方,所以駐軍即可。可隨著吐蕃對大唐露出了獠牙,要想穩固安西,移民和接管民政勢在必行。”

他好奇的道:“賈平安是用了什麽法子來讓布失畢願意配合大唐移民……”

他是帝王,自然知曉那等一朝王者跌落塵埃的痛苦和不甘。

朱韜說道:“武陽侯說……就算是吐蕃攻陷安西,隨後大唐的大軍將會用鐵與血來讓所有人懊悔,無人能幸免!”

長孫無忌的嘴唇動了一下,“說得好!”

程知節須發賁張,“若是如此,老臣當請命,讓吐蕃看看何為大唐!”

“陛下!”

一個內侍進來,“布失畢在宮外跪地求見。”

李治一怔,來濟大笑,“這是臣服之態。武陽侯好手段,竟然把此人懾服了。陛下,龜茲穩固了,臣為陛下賀!”

“布失畢歸心了,哈哈哈哈!”

程知節笑道:“龜茲穩固,好兆頭!”

李治淡淡的道:“告訴布失畢,忠於大唐者,富貴!”

反叛者……

這一刻他的目光睥睨。

“大唐,終究要俯瞰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