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處,三百餘人正在盯著城內。

“國主若是派人來搶奪城門怎麽辦?”

一個軍士有些難受。

“既然做都做了,還擔心這個作甚?”

邊上,數十具屍骸堆積在一起。

這些曾經的同袍此刻無聲的看著夜空,怎麽都想不通為何會被自己人幹掉。

“聽,有什麽聲音?”

一個軍士側耳。

眾人凝神傾聽。

“好像……馬蹄聲?”

“看看誰的人。”

大晚上的也不好分辨情況,將領令人喊話。

“止步……”

馬蹄聲停住了。

“自己人!”

眾人心神放鬆。

從城門進來就是大道,兩側全是屋子。

將領的目光轉動,突然發現右邊的屋子好像會動。

不,是什麽東西在動。

……

“咱們為何不衝過去?”

布失畢的心腹很是焦急。

有人回身,“能看到火頭了,羯顛獵定然追來了。”

布失畢的嘴動了動,慘哼一聲。

賈平安搖頭,“等著。”

“等什麽?”

“等我的人動手。”

“這……”

眾人想起先前數十百騎消失的事兒。

“那裏有數百人,他們人手太少了些。”

“等著!”

賈平安依舊是這句話。

轟隆!

雷聲漸漸密集,風吹過,一股子濕潤的風裹挾著土腥味而來。

“下雨了!”

稀疏的雨水滴落下來。

……

那將領回頭,剛想說話,突然覺得不對勁。

屋子怎麽會動?

是我眼花了嗎?

他緩緩回身。

雨水滴落在了他的臉上,冰冷的刺激了他一下,讓他有一絲恍惚。

轟隆!

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街道兩側。

數十黑影正貼著屋子,緩緩向城頭移動。

最前麵的距離他不過十步的距離。

閃電照亮了對方那雙滿是殺機的眼睛,也照亮了前方手持弓弩的黑影。

呯!

弩箭釋放。

將領剛想躲避,就覺得胸口一震。

他捂著插在胸口的弩箭緩緩倒下。

為首的黑影猛地揮手。

呯呯呯!

弩箭密集被激發的聲音引起了軍士們的注意。

噗噗噗!

數十人中箭倒下,有人僥幸未死,尖叫道:“敵襲!”

轟隆!

數十黑影在閃電的照耀下衝上了城頭。

跑上城頭時,他們揮舞橫刀,三五成群掩殺而去。

“出擊!”

賈平安揮手,率先衝了過去。

到了城下時,戰鬥已經結束了。

五十百騎,宛如殺神般的站在城頭上,周圍全是屍骸。

布失畢顫抖著,覺得自己麵對大唐選擇裝死狗太特麽正確了。

他的心腹們不禁為之震驚。

“這便是大唐軍隊的實力嗎?”

“難怪西域無人能敵。”

“可他們為何不自己走?”

是啊!

有這麽強橫的實力,他們為何不走?

許敬宗恰到好處地說道:“我等若想離去,羯獵顛擋不住。可國主怎麽辦?臨出發前陛下有交代,務必要為國主做主。”

布失畢熱淚盈眶。

“打開城門。”

城門打開。

遠方,馬蹄聲越來越急促。

“長槍列陣!”

長槍在前方列陣,但看著有些慌。

三千對八千,咱們不跑還等什麽?

許敬宗也想跑,“小賈,趕緊跑啊!咱們帶著布失畢一起跑就是了,其他人都在後麵阻攔叛軍……”

賈平安也想跑。

但他想到的卻是其它,“許公,回去咱們這算是功還是過?”

“功大於過吧!”

老許也不敢擔保李治的態度,若是李治心情不好,說不得就會把此次羯獵顛的反叛當做是他們疏忽的罪名。

“那咱們弄不好還得在西域待大半年。”

若是他們逃了,隨後安西都護府會集結,等待長安的命令。這麽一來一去,兩月沒了。隨後長安多半會派遣軍隊來鎮壓……這起碼半年後了。

鎮壓結束,回去。

賈平安隻是想了一下就肝顫。

那他少說還得在這裏待一年。

回到家孩子都會打醬油了……錯過了孩子的成長,他覺得自己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許公!”

賈平安目光炯炯。

誰也想不到這貨竟然為了早回家決定搏一搏。

“何事?”

許敬宗在盤算著往哪邊跑。

“咱們幹一把吧。”

“幹什麽?”許敬宗覺得不妙,“小賈,你可別坑老夫。”

“我有把握。”

許敬宗心中一動,“如何做?”

賈平安低聲道:“你帶著這些人在此狙擊羯獵顛,我帶著兄弟們繞到後麵去,捅他的皮炎。”

許敬宗的眼皮子顫抖。

“許公。”賈平安知曉老許的命脈,“想進政事堂嗎?想衝著褚遂良破口大罵嗎?”

好像褚遂良今年就會倒黴!

想啊!

許敬宗想到的是自己這些年的艱難。

他也想做個好人,可那些人譏諷他,排擠他,隻給他留下了做帝王忠犬的羊腸小道,不走不行。

“許公!搏一搏,命運會對你微笑。”

賈平安拍拍他的肩頭,對那些軍士喊道:“堅持一刻鍾,一刻鍾之後,援軍就會趕到。”

那些軍士有些發怵,甚至在嘀咕,一時間嗡嗡聲大作。

都是膽小鬼,難怪會成為牆頭草。

賈平安指著許敬宗說道:“大唐的禮部尚書將會在此和你等一起堅守,難道你等還不信?”

“小賈,老夫還沒答應。”

許敬宗被霸王硬上弓了。

雨開始大了。

這對於防禦的一方是個難題,因為弓箭沒法使用。

“許公,我走了。”

賈平安帶著六十百騎上了城頭,繞到了另一邊下去。

剩下的五十人在許敬宗的身後,這就是他最後的力量。

小賈,你特娘的別坑了老夫啊!

前方,叛軍止步。

布失畢不禁歡喜。

一個心腹沉聲道:“這是最後的準備,隨後就是進攻。”

果然,停頓了一刻後,叛軍出擊了。

“擋住!”

將領在嘶吼著。

雨漸漸大了,落在身上竟然有些發寒。

黑壓壓的一片步卒在衝來。

一個禮部官員問道:“為何不是騎兵?”

這些沒經曆過廝殺的和平官啊!

許敬宗說道:“騎兵除非是被多次操練過,否則戰馬麵對長槍陣會自己躲避停住,到時就會成為靶子。”

“還有這講究?”

“殺!”

接敵了。

長槍手拚命的捅刺,隨即抽出長槍,鮮血就從窟窿裏噴射出來,旋即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要快!”

羯獵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布失畢此刻定然遁逃了,要快些擊潰前方的阻礙,隨後追擊。”

他深知布失畢遁逃的危險。

大唐軍隊會集結,而後龜茲各部都會三心二意。

突厥人呢?

他怒了,“沙缽羅可汗承諾的援軍何在?”

身邊的突厥人淡淡的道:“就在路上。”

羯獵顛心中微鬆。

前方已經開始了絞殺。

“都上去!”

一隊隊步卒蜂擁而上,旋即被捅死在長槍陣前。

“布失畢的人為何這般悍勇了?”

沒有誰知道是賈平安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讓他們如同打了雞血般的興奮。

但打雞血的興奮不持久。

羯獵顛冷冷的道:“讓精銳上去!”

數百身材高大的步卒出現了。

這些步卒不少深眼高鼻,左手盾右手刀,一跺腳,聲勢不小。

“閃開!”

這數百步卒一來就撼動了長槍陣。

他們悍不畏死,前麵的用血肉之軀撞開了陣列,後續的擴大了突破口。

陣列搖搖欲墜。

“許尚書,撤!”

許敬宗站在那裏,麵色白的和紙一樣。

他的雙腿在顫抖,呼吸急促。

“許尚書!”

前方的陣列漸漸在崩塌。

那些被砍殺的將士倒在地上,濺起了無數水箭。

老夫……

許敬宗的嘴唇微動。

——許公,想進政事堂嗎?想衝著褚遂良破口大罵嗎?

封德彝在背後嘲笑他貪生怕死。

褚遂良和他的恩怨來自於他修的實錄,裏麵將褚遂良的事兒寫了出來。

先帝時的侍中劉洎就是死於褚遂良的告密,許敬宗修實錄時記錄了進去……

從此褚遂良就和他成了死對頭。

老夫錯了嗎?

許敬宗仰頭,雨水潑灑在臉上,讓他精神一振。

“要敗了!”

前方陣列大亂。

“許公,走!”

隊正於盛拉著許敬宗就走。

“放開老夫!”

許敬宗看到了那些龜茲將士崩潰的場景。

嚎哭,尖叫,轉身就跑。

布失畢在絕望的拍著大腿。

小賈還沒到!

小賈……若是他率領百騎突襲時,羯獵顛的前方再無敵人,他將會遭遇圍殺。

許敬宗一腳踹開了於盛,回身。

“許公,速退!”

“許尚書,別看了!”

不少人都在埋怨著許敬宗,覺得這個貪生怕死之輩竟然要回身再看看,這不是禍害大家嗎?

嗆啷!

橫刀出鞘。

一步!

兩步!

許敬宗刀指前方,“跟著老夫……殺敵!”

正在被侍從架著的布失畢看到了這一幕。

許敬宗一人持刀衝殺了過去。

“嗚嗚嗚……”

布失畢的眼睛都紅了,指著前方在嗚咽。

那些龜茲人都眼睛紅了。

大唐的禮部尚書都在出擊,我們為何躲避?

那些潰兵遇到了許敬宗。

他渾身都被雨水淋濕了,目光堅定的看著前方。

於盛回身,呼喊道:“保護許尚書!”

五十府兵轉身,義無反顧的開始狂奔。

禮部的官吏們呆滯了。

許敬宗雖然這幾年的名聲有所好轉,但貪生怕死的那件事兒依舊被四處傳播,連禮部的官吏私底下都不大看得起他。

可現在所有人都想跑,許敬宗卻逆著人潮向前。

風雨中,他走的是這般的堅定!

有人喊道:“保護許尚書!”

漢唐的外交官們從來都不是那等隻知道耍嘴皮子的人,當需要時,他們會拔出橫刀,用鮮血來讓敵人懊悔自己的言行。

此刻他們隻是追隨著前輩的腳步而去!

“崩潰了!”

有人在恍惚,“他們崩潰了!”

羯獵顛已經看到了,他微笑道:“擊潰他們,隨即追擊,一定要把布失畢追到,死活不論。”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轟隆!

閃電中,他看到許敬宗越走越快。

在他的身後,那些唐人,不,還有那些龜茲人,甚至包括了布失畢的侍衛在跟隨。

這些人不多,但匯集成流,那些潰逃的將士不由自主的跟隨在他們的身後。

那些叛軍追殺了過來。

“是唐人的大官!”

“殺了他!”

叛亂會刺激人的神經,讓一個平日裏膽小如鼠的人,也敢去幹一些自己做夢都不敢的事兒。

一個軍士衝了過去,隨手一刀。

許敬宗有些生疏的避開,隨即揮刀。

他邁步向前,身後倒下的叛軍在雨水中抽搐著。

那些潰兵看到了這一幕。

“殺敵!”

許敬宗舉起橫刀,長袖滑落,露出了幹瘦的手臂。

這隻手臂從未有過的堅定。

鐺!

他擋住了一刀,隨即不管不顧的砍殺。

老夫也練過!

他堅定的揮刀。

對手倒下。

他舉起橫刀。

“殺敵!”

那些府兵趕到了,那些官吏也趕到了。

而後,那些潰兵迅速撲了上來。

布失畢熱淚盈眶。

……

賈平安帶著百騎從側麵下了城頭,隨即快速向羯獵顛的側後方迂回。

腳踩雨水裏,發出來清脆的聲音。

當對麵也傳來了這個聲音時,賈平安抬頭。

百餘黑影摸了過來。

對麵有人喊話,但聽不懂。

“是龜茲人!”

對方在逼近。

打頭一人賈平安竟然有些眼熟。

“宋娘子?”

此刻一身戎裝的宋娘子毫不猶豫地喊道:“殺!”

“你果然是奸細!”

賈平安放聲大笑,揮手。

“放箭!”

百騎拿出被雨布遮住的弩弓,一波弩箭飛了過去,對方倒下一片。

接著就是絞殺。

賈平安衝在了最前方。

城門那邊的喊殺聲已經很慘烈了,老許能不能頂住?

賈平安心中無底。

關鍵是老許若是逃了,回過頭他就會再度成為大唐的笑話。

老許!

頂住!

他和對手錯身而過,一刀斬殺了當前的敵人。

“你出現在我的麵前太巧了。”

橫刀揮動,賈平安逼近了宋娘子。

“賈某從不信什麽巧合,而且你還兩度巧合,真以為男人見到女人就會被美色衝昏了頭腦?”

李敬業衝了過去,寬大的橫刀揮舞,就像是割草機一般,到處收割著人命。

宋娘子厲喝一聲,躍起一刀。

“不要跳躍!”

在對手有準備的情況下,不要跳躍!

賈平安揮刀。

羯獵顛也想到了令人從側翼偷襲的這一招,準備捅他的**,結果狹路相逢。

他衝了出來,身後屍骸狼藉。

宋娘子就倒在了屍骸中,胸腹處一個長長的傷口。她茫然看著雨夜,回想起了賈平安的一言一行。

他一直在看著我做戲。

“快!”

賈平安帶著人從側後衝了過去。

他繞到了叛軍的身後。

長街上,叛軍正在瘋狂的衝擊著城門。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

“我也怕死,但許多時候……總覺著有些東西比活著更可貴。這是一種病,可我並不準備去治。”

他率先衝了上去。

百騎緊緊跟在身後。

前方在廝殺。

一個叛軍無意間回頭,眸子一縮,“是誰?”

雨夜中,賈平安一聲不吭。

數十人不是威脅。

可當距離拉近後。

那個叛軍再度回頭。

“唐軍來了。”

這是一個壞到極點的提醒。

叛軍齊齊一怔,旋即回頭。

賈平安橫刀揮過,仰頭喊道:“萬勝!”

“萬勝!”

歡呼聲傳到了城門那頭。

“武陽侯在後麵突襲!”

瞬間所有人都迸發出了無盡的士氣,連布失畢身邊的心腹都提著刀衝殺了上來。

“小賈才帶了數十人,快!快去!”

許敬宗此刻累的喘不過氣來。

賈平安還好。

他一頭鑽進了叛軍中間,什麽都不管不顧,隻知道砍殺。

“是唐軍,是那個武陽侯!”

羯獵顛得了消息,咬牙切齒的道:“擋住。”

前方正在膠著,但他有信心。可背後這一刀卻捅的他有些痛。

關鍵是……那些叛軍的眼神在閃爍。

當成功率不斷下降時,他們的勇氣也會跟著下降。

羯獵顛居高臨下看的清楚,指著賈平安喊道:“誰斬殺了賈平安,布失畢的女人都是他的!”

布失畢的女人啊!

有人喊道:“我去!”

他衝了上去,長刀兜頭就劈。

大雨中的泥地有些滑,賈平安輕鬆的側滑,避開了這一刀,旋即一刀梟首。

他盯著對麵,“羯獵顛,大唐的大軍就在不遠,正在趕來……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士氣迅速跌落。

李敬業悶頭衝殺,前方二人長槍捅刺,他避開,左手夾住了一杆長槍,一發力,對麵的叛軍竟然被撬了起來。

他奪過長槍,隨手揮擊。

啪!

叛軍被這一下抽暈了過去,李敬業一腳踩在他的身上,殺的興起,身體微微弓著旋轉。

臥槽你個傻缺!

正在衝擊的賈平安差點被波及。

四周的叛軍倒下了一片。

這個畜生,太特娘的暴戾了。

“敬業,跟著我來!”

賈平安帶著他一路衝殺。

“他來了!”

羯獵顛身邊的人在驚呼。

叛軍此刻已經亂了。

前方聽聞後麵有人突襲,被驅趕著往這邊來。而後麵被殺的軍心全無,隻想潰逃……

“敗了!”

羯獵顛的眼中全是瘋狂之意,“殺了布失畢!殺了他!”

他一把揪住了身邊的突厥人:“沙缽羅可汗的援兵呢?在哪?”

突厥人麵色煞白,“不會有什麽援兵了,不會有了!”

“那個騙子!”

羯顛獵拔刀,“跟著我來,殺了賈平安!”

若是沒有唐人的摻和,他的謀劃將會天衣無縫。

宋娘子說了,那個賈平安能決定許多事。

據聞布失畢都是他救回來的。

他咬牙切齒,發誓要殺了這個罪魁禍首。

他策馬衝過來,馬蹄被屍骸絆到了,戰馬撲倒,幸而速度不快,他一個魚躍彈起來,正好揮刀。

賈平安避開,旋即一刀。

羯獵顛的身體搖晃著,長長的慘嚎一聲。

他的右手臂被斬斷了。

賈平安抓住了他,緩緩上前。

通譯在喊,“棄刀跪地不殺!”

那麽多叛軍,若是遁逃將會是一個大麻煩。

那些叛軍呆呆的站著。

賈平安抓著羯獵顛走來,他們緩緩避開,隨後丟棄兵器。

噗噗噗!

賈平安一步步走過去,人群閃開通道。

布失畢等人就在對麵。

羯獵顛喊道:“你不能殺我,我的家族在龜茲勢大,你殺了我,龜茲將會再無安寧……”

賈平安揮刀。

人頭落地,反彈了幾下,依舊能看到臉上的驚愕之色。

對麵的布失畢此刻心神失守,下跪道:“大唐威武!”

四周的叛軍跪下。

賈平安站在中間。

閃電掠過夜空,照亮了那張全是鮮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