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上了點將台,隨即左武衛開始操練。

“陛下!”

有人弄了凳子來,李治冷著臉,“將士們在操練,朕如何能坐?”

“陛下英明!”

這是來自於文官們的誇讚。

程知節給了梁建方一個眼色。

上!

梁建方幹咳一聲,“陛下英武,隻看陛下按著刀柄的模樣,老臣就知曉陛下每日聞雞起舞……”

老梁還能這般無恥的諂媚?

被刷新三觀的賈平安在汲取著經驗。

李治的麵色平靜,但你不要眨眼啊!

這眨眼的頻率高了那麽多,分明就是很受用。

程知節當然不會放過這等機會,認真的道:“若非朝中離不開陛下,老臣都想建言陛下親征高麗。”

“程知節!”

褚遂良戟指著老流氓,氣的臉紅,“親征豈是隨便能說的嗎?你這是想禍國殃民!老兒!”

禦駕親征真不是隨便就能說說的,比如說楊廣,親征撲街,順帶亡國。但你要說先帝也親征過高麗,那不同啊親。

先帝是馬背上的皇帝,無敵的統帥。

李治是什麽?

李治別說是統帥,他連人都沒親手殺過。這樣的皇帝去親征,也就是在邊上喊666的份,大夥兒凡事還得向他請示匯報,貽誤戰機。

程知節衝著褚遂良冷笑。

老流氓看來騷話不行啊!

賈平安低聲道:“陛下在,你就有了必勝的信念。”

老程,騷話不會你得會拍馬屁啊!

小賈竟然有做佞臣的潛質……老夫震驚了!

程知節看了他一眼,“陛下在,老夫便有了必勝的信念!”

褚遂良懵逼。

程知節竟然會這般露骨的拍馬屁……

老夫敗了!

敗的毫無還手之力!

李治的臉上竟然多了些可疑的紅暈。

果然,馬屁人人愛。

但親征是不可能親征的。

李治的身體有些問題,那等千裏跋涉,那等寒冷的環境不是他能承受的。所以這個馬屁拍的心安理得。

操練結束,李治說道:“左武衛的操演朕看著頗為威武雄壯。”

是啊!

左武衛的都是套馬杆的漢子。

梁建方得了彩頭,不禁暗喜,“陛下過譽了。”

隨後就該是嘉獎,少說……弄不好他的兒子能被蔭官。

今晚是喝什麽酒好?

梁建方看了賈平安一眼,想到隊列是他教授的,目光不禁慈祥了幾分,想著下次活擒時少用些力。

李治下去看了看,將士們激動萬分,有人甚至在顫抖。

“陛……陛下!”

那軍士五大三粗的,身材也就比李敬業那個棒槌小半號,此刻卻激動的熱淚盈眶,語無倫次。

李治微微點頭,“家中哪裏的?”

“豫州的,豫州鄉下的……”

軍士漲紅著臉,不敢去看李治,就昂首挺胸。

“是個勇士!”

李治微微頷首,頓時無數目光聚焦在了軍士的身上。

有了這句話,回過頭出征,但凡有立功的機會就少不了他的身影。當然不會是什麽送功勞,大唐軍中誰敢幹這等事兒,那將領會社死,當事人更是無顏見人,聰明的趕緊尋個地方隱姓埋名,否則去買菜都沒人賣給你。

但凡出征有廝殺的機會,這個軍士會被優先安排在第一線,盡量給他殺敵的機會。換做是後世,就是盡量讓他去突擊隊。

這便是此刻的氛圍。

我怎麽就那麽歡喜呢?

李治回身,“將士們平日裏吃什麽?”

梁建方趕緊介紹了一番。

平日裏的夥食普通,偶爾見肉。

但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不錯了。

李治顯然並不滿意,“出征時吃什麽?”

梁建方說道:“麥飯最多。”

李治聞言點頭,大概覺得麥飯也不錯,“今日朕便在左武衛吃一頓,就照著出征的飯菜做,不可多少。”

帝王體驗生活的例子從來都不少,但在軍中和將士們同一口鍋裏吃飯的真心不多。

梁建方看了程知節一眼。

程知節點頭。

隨後就去了梁建方的值房。

“趕緊做了飯菜來,就照著軍中出征的做,誰多加了肉和油水,老夫弄死他!”

外麵,程知節在叫罵。

李治坐下,和老帥們說了幾句話,文官們集體沉默。

賈平安在邊上裝小透明,躲在蘇定方的身後想著啥時候開始把產婆請家裏去蹲點,還有產房也得布置了,兩個產婦產後怎麽坐月子也得準備好,孩子怎麽照看……

他滿腦子都是事兒,隻覺得為人父母真的不容易,但婆娘更不容易,僅僅是一個懷孕就讓他膽戰心驚,可作為當事人,她們更加的艱難。

人生就是這般艱難,等兩個孩子出生後,還得考慮怎麽教育……對了,我竟然還沒想名字?

賈平安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啪!

聲音不小。

眾人緩緩看過來。

在嚴肅的校閱會議上,我幹了什麽?

賈平安嚴肅的道:“臣剛才看到了蚊子。”

這個天氣能有蚊子?

李治覺得這是閑的!

回過頭給武媚說一下。

隨後飯菜來了。

菜蔬沒有,每人一碗麥飯,兩塊鹹菜,外加一碗湯。

李治看著覺得也不錯,拿起筷子就吃。

大唐和後世不同,因為沒有高額的鹽稅,所以吃鹽的問題不大。

一口鹹菜咬下去,李治不禁愣住了。

這誰做的鹹菜?怕不是把菜放在鹽堆裏浸泡了吧?

鹹的要命,難怪隻給了兩塊。

他趕緊喝了一口湯。

湯是鹹肉湯,味道……也就是鹹,帶著一絲油腥味,味道……真心難喝。

廚子做菜不知道嚐味道的嗎?

李治抬頭,“軍中廚子做出來的飯菜都這樣?”

梁建方點頭,“陛下,比這還差的都有。”

長孫無忌也笑道:“軍中就是這般,要的是能吃飽,至於味道,就參差不齊。”

“原來將士們這般艱苦。”

李治歎息,然後吃了一口麥飯……

舒服不?

賈平安就等著這一下。

剛來時,表兄做的就是麥飯,吃的他懷疑人生。至於湯,後來表兄成親,眼巴巴做了那道湯去,王氏差點說他想毒殺妻子另娶。

李治的神色從容,緩緩咀嚼著。

不錯,能裝!

你若是能麵不改色的吃完這一碗,那我就服氣了。

賈平安刨了一口麥粉,覺得人間最難吃的食物就是這個。

“這是麥飯?”李治笑著問道。

“是。”梁建方大口的吃著,程知節來解答,“陛下,這麥飯蒸煮之後能長久不壞,便於攜帶。”

李治點頭,隨後竟然吃完了一碗麥飯。

果然,能成大事者都狠,對自己狠,才能對別人狠。

賈平安吃的倍感難受,最後看著眾人在低頭吃飯,就悄然把半碗麥飯倒進了袖子裏。

晚些回家拿去喂阿福。

吃完飯,李治嚴肅的道:“麥飯……不好吃。”

“陛下,你剛才……”

陛下,你剛才吃的好香啊!

誰特娘的這般蠢?

眾老帥回頭,一個將領站在那裏……

我要社死了?

晚些一頓毒打在所難免,但現在還是先挽回影響吧。

長孫無忌出麵了,“陛下,軍糧曆來都隻能保證軍士吃飽,至於吃好,大軍出征,不可能攜帶許多食物,若是壞了更是麻煩。所以,麥飯能長久保存,這便是最好的軍糧。”

“以前還有粟米。”

褚遂良顯然也了解一些情況,“最近軍中還多了幹飯,蒸煮熟的米飯用熱水一泡就能吃,若是煮來更是不錯,加點鹹肉……陛下,如今軍中能有鹹肉,已經是很不錯了。”

曆來軍糧中肉食都是稀罕物,當初先帝征伐高麗,為了軍糧也是傷透了腦筋,最後驅趕了一群肥羊跟隨著大軍一起去遼東。

“竟然這般嗎?”

李治覺得胃裏有些難受,剛吃下去的麥飯堅定的不消化。

“將士們為國征戰廝殺,就吃著這樣的食物,朕……心中難受。”

主辱臣死,不管李治是否作秀,臣子們必須要做出表態。

“陛下,臣以為,以後可多帶些幹飯,好歹比麥飯更好吃。”

“還有粟米其實也不錯,就是需要生火熬煮,有時不能生火,軍中就要餓肚子了。”

李治問道;“幹餅如何?”

李勣終於開口了,“陛下,幹餅其實也會壞,若是就近征伐,時日斷定不長,那用幹餅也不錯。可戰陣從來都無法確定廝殺的時日。有時為了追擊敵軍,大軍就得半月,乃至於一個月不斷的出擊……那時候最能確保將士們吃飽的還是麥飯。”

就像是後世剛開始吃壓縮餅幹一樣,吃多了也覺得難吃。但那時候沒什麽自熱幹糧,更沒有什麽便攜式廚具,為了確保吃飽,壓縮餅幹依舊是主食。

李治皺眉,“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朕在宮中吃著美味,可將士們卻在冰天雪地裏吃著難以下咽的麥飯,朕不知道則罷,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視。”

這是命令!

長孫無忌給了眾人一個眼色,“陛下放心,此事下麵自然會著手。”

等皇帝走了,大夥兒該幹啥繼續幹啥。

這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李治看了他一眼:“舅舅何須這般敷衍朕,此事朕既然說了,王忠良……”

“陛下!”

王忠良自然沒有和君臣們一起享用軍中‘美食’的機會,進來後,李治吩咐道:“此事記得提醒朕,隔五日提醒一次,一個月內無法解決……”

誰會倒黴?

眾人麵麵相覷。

皇帝沒說,但比說了還讓人糾結。

晚些李治走了。

賈平安剛想尿遁……

“尿褲襠裏!”

程知節很嚴肅。

李勣主持了會議。

“陛下既然交代了下來,我等就集思廣益,好好的想想吧。”

眾人枯坐著。

梁建方突然一拍案幾,“娘的!這麽多年了,誰沒想過換些好吃的幹糧?可誰成功了?咱們這些人難道還能做成了?”

“是啊!”

有人接著發牢騷,“其實在軍中咱們許多時候也是跟著兄弟們一起吃這個,若是有法子早就出手了。”

“可陛下發話了!”

李勣作為李靖後的大唐名將,從李治繼位後就很少在軍方表態,今日卻火了。

“陛下發話,那就必然要做出來。老夫不管如何,陛下說一個月,那就二十五日。二十五日弄不出新軍糧……那就別怪老夫不給臉了!”

以往軍中爭執賈平安見過不少,但從未見過李勣這等威勢。

恍如泰山壓頂,讓你隻有應承的份。

眾人應了。

隨即……

“喝酒去。”程知節起身,“不喝酒老夫想不到好主意。”

“同去同去!”梁建方看了他一眼,“老夫最近不方便,老程,你請客?”

程知節摸出錦囊,“這肉幹真好吃。”

兩個男人之恥啊!

蘇定方鄙夷的道:“老夫請客。”

“定方果然大氣。”

一群老流氓隨即尋了家酒樓,一頓酒喝下去,就開始了扯淡。

“當年老夫率軍討伐……”

什麽想主意,最終都變成了吹牛筆。

晚些一幹人喝的醺醺然的出來,賈平安問道:“此事該如何?”

“不如何。”

程知節淡淡的道:“李勣執掌尚書省,自然要和咱們保持距離,否則便是文武均沾,那是尋死。所以此次就該他倒黴。”

梁建方打個酒嗝,“他若是不說話就不會倒黴,可他偏生說了,還說了二十五日……可誰不知道此事就算是二百五十日都做不了,所以他這是主動把此事攬過去了,到時候責罰也是他的。”

“這……”

原來這裏麵竟然還有這些彎彎繞?

賈平安自詡聰明,可今日從開始到結束,他壓根就是霧裏看花。

蘇定方拍著他的肩膀,唏噓道:“小子,你還有的學呢!想想老夫蟄伏多年,這都是當年犯錯遭的罪。你還好,有老夫們看著,少說能一路順暢。”

這群老流氓有麻煩尋他,這是讓他見世麵;有功勞也尋他,這是讓他沾光。

但李勣為何要主動把責任弄過去?

這不是他的作風。

“那英國公為何要主動出手擔責?”

老李現在是文官,此事和他沒關係,他為何橫插一杠?

蘇定方搖頭,“莫問。”

“有什麽不可說的?”梁建方大大咧咧的道:“英國公在軍中頗有威望,李衛公之後便是他了。可他身為宰相……別忘了,當年的李衛公可是躲在家中不沾染這些事。”

李勣本是名將,此刻卻又是宰相,而且還執掌三省之一的尚書省,位高權重。

武,他號稱此刻的大唐第一名將。

文,他是尚書省的老大,能抗衡長孫無忌的存在。

皇帝要廢後了,和長孫無忌等人會慢慢的拉開距離,在這個時候,李勣就顯得格外的鶴立雞群。

大佬,你文武雙全這般牛逼也就罷了,可你竟然還是宰相,你覺得妥當嗎?

老李想辭掉尚書省的職位,可李治硬生生的把他拖了回來。

這便是強扭的瓜。

但李勣必須要為此做出反應,否則等帝王忌憚時,再後悔就晚了。

於是他今日主動攬責,就是主動背鍋。

皇帝,衝著老臣開火吧。

越猛烈越好。

皇帝隱晦的嗬斥他一番,削掉三花……不,把元嬰抽些去,君臣相安。

果然,政治不是我能玩的!

賈平安沒心沒肺的笑。

第二日,賈平安打著哈欠進了百騎。

“武陽侯這是怎麽了?”

明靜好奇地問道:“可是晚上做了噩夢?”

“是做了噩夢。”

賈平安坐下,呆滯的道:“昨晚想了許久,生產的事,還有孩子出生後的事,孩子該教些什麽,長大了調皮怎麽管教,怎麽說給他們娶妻,怎麽讓他們能一生順遂……一直到雞鳴。”

明靜愕然。

“會想那麽多?”

程達點頭,心有戚戚焉的道:“當初為了想兒子的名字,我一宿未睡,第二日又後悔了,繼續想……”

可憐的人!

明靜打個寒顫,不禁想到了賈師傅的那番話。

——單身狗就是好!

晚些李敬業來了。

“兄長!”

賈平安見他神色不對,就問道:“可是惹事了?”

李敬業搖頭,“先前阿翁在朝中,陛下說尚書省最近出了些不妥之事,讓阿翁要看緊些。”

大唐宰相的地位不低,和皇帝議事都有座,近乎於坐而論道的那種議事。

所以皇帝一般不會斥責宰相,若是斥責了,多半有大事。

我去!

這是……李勣主動背鍋,李治覺得不錯,那麽就順勢隱晦的嗬斥一下。

李勣成功上岸。

可程知節他們呢?

……

“叫人來議事!”

程知節背著手在堂前轉圈,附近的人路過都繞著走,沒人敢去觸黴頭。

“盧國公,叫誰?”

程知節看看左右,竟然沒兵器,不禁大失所望。最後幹脆把鞋脫了,當做是暗器扔過去,那人抱頭鼠竄。

晚些梁建方等人來了,個個都灰頭土臉的。

“陛下嗬斥了英國公,說明此事還得要看咱們。”

梁建方覺得李勣平白凸顯了一下大氣的人設,然後自己等人還得背鍋。

“可有主意?”

程知節眼巴巴的問道。

眾人搖頭。

“一群沒用的蠢貨!飯桶!”

程知節的咆哮聲讓人膽寒。

“叫他們想主意。”

皇帝要為將士們做主,這是他登基後的第一次招攬人心,若是失敗了……

程知節覺得自己以後定然會被穿小鞋。

連賈平安都被拉了來。

眾人冥思苦想。

“想想遼東,那冰天雪地的地方,每日吃硬邦邦的麥飯真的難。”

有人唏噓著。

賈平安心中一動。

遼東。

冰天雪地。

我好像想到了什麽?

賈平安抬頭。

正在轉圈的程知節指著他,“低頭,接著想。”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麽法子?”程知節兩眼發亮。

“要回家試試。”

“滾!”

程知節覺得賈平安是想趁機跑路,不禁有些惱火。

賈平安回到家,叫人去弄了麵粉來。

“郎君要做什麽?”鴻雁很是好奇。

“炒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