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通過賞賜高陽,間接給那些熱血沸騰的僧人們敲了個警鍾。

“隱戶之事目前不可動。”

武媚神色平靜,外麵傳來了李弘的叫嚷聲,讓她的眼中多了一絲溫柔。

大唐沒有坐月子這個說法,但醫官還是強烈建議武媚盡量少出門。

所以她隻是令人把窗戶打開了些。

依舊寒冷的春風輕輕吹進來,讓她精神一振,“你此次做的不錯,陛下一直在看著那些人鬧騰。其實……我更希望你去北方。”

阿姐,我不想拋妻棄子去北方。

他的眼神透露了這個想法,武媚伸手……

賈平安的額頭被戳了一下。

“男兒在世當以建功立業、青史留名為第一,你卻兒女情長,能成什麽大事?”

武媚搖頭,恨鐵不成鋼的道:“看看那些,成親便出門為官為將,有的十餘年才回鄉……”

“阿姐,那不是娶妻,而是請了個名叫做妻子的擺設。”

沒了情義,隻是靠著名分來約束。女子孤零零在家奉養老人,男人在外麵為官為將,回來時說不得還帶著幾個侍妾。

武媚訝然,“你怎地這般牛心古怪?”

這是此刻的三觀,沒人覺得不正常,所以賈平安把妻子看得太重,反而成了異類。

“阿姐,你想想,若是陛下出征十餘年,你一人在宮中帶著孩子枯守,你覺著公平嗎?”

武媚神色變幻,“怎地問了這個?”

糟糕,我問錯了問題。

若是李治讓阿姐監國,那她估摸著巴不得李治一輩子都別回來了。

我這麽一問,阿姐會不會覺得我在試探什麽?

死了死了!

賈平安硬著頭皮道:“夫妻總是要在一起的。人一生孤獨,終歸要有人攜手走下去,陪你走到最後的多是妻子。”

武媚木然。

邵鵬在邊上暗自焦急,心想小賈果然是鑽牛角尖了。

噗嗤!

武媚突然就笑了起來。

這一下宛如牡丹盛開。

啊……牡丹!

賈平安心中暗喜,覺得自己逃過一劫。

下次千萬別再這般說話了,不能再反複橫跳了。

武媚起身,輕輕拍了他一巴掌,“我知道了,去吧。”

等賈平安走後,武媚負手而立,鳳眼微眯,“平安從小就被鄉人歧視,父母去的早,少了親情慰藉。於是成了親之後,就對妻子格外的親密,看重親情……是好,也是壞!”

周山象的眼中多了豔羨,“昭儀,其實看重親情好處多吧。”

“可壞處也不少。”

要做大事,親情在許多時候就會變成牽絆和拖累。

武媚笑了笑,“那是帝王啊!”

唯有帝王把親情當做是負累。

若是可以,帝王更願意獨自一人,如此無人能威脅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那會很累吧?

武媚想到了李治。

“阿娘!”

李弘跑了進來,手裏拿著一片樹葉,“你看!你看!”

武媚含笑看著,“很漂亮!”

“阿娘!”李弘抬頭伸手,“給你!”

這是一片堅強熬過了冬天的樹葉,終究在春風中飄落。

武媚拿起樹葉,李弘努力踮腳,“阿娘,好看吧?”

武媚摸摸他的頭頂,“好看。”

外麵來了個內侍,“昭儀,陛下說,那事就此作罷。”

武媚點頭,等內侍走後就冷笑道:“那些僧人被人蠱惑出頭,膽大妄為,就此作罷……”

她的眼中多了些利芒,漸漸消散。

邵鵬勸道:“昭儀,武陽侯都放下了此事。”

武媚默然,就在邵鵬以為她丟下了此事時,隻聽她問道:“去道德坊的那些和尚出自於哪家寺廟?”

昭儀還是記仇啊!

邵鵬低頭,為那家寺廟默哀一瞬,“清揚寺。”

……

長安縣縣廨裏,曹英雄召集了幾個小吏議事。

“年初了,那些賊人窩了一個冬天也要出來覓食,該偷的偷,該搶的就搶。咱們此刻要緊的是未雨綢繆,在他們出手之前拿獲人犯!”

可你不知道賊人在哪,怎麽拿人?

而且治安不是縣尉黃湖在管嗎?你一個崔明府身邊的錄事,怎麽插手了?

小吏們默然,果然個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可我早有準備!

“我曹英雄做事義氣為先,此事成了,功勞都有,不成,我曹英雄一人做事一人當!”

幾個小吏馬上回心轉意,隨即出謀劃策。

“曹錄事,我看可以懸賞。”

“用過了,上次在西市弄過了。”

“那要不……去惡少們那裏買消息。”

這個手段不錯。

曹英雄暗自記下了此人,覺得可以在以後拉攏一番,作為幫手。然後說道:“我已經盯住了一個地方……清揚寺。”

“清揚寺?”

一個小吏詫異的道:“我記得清揚寺最近有不少人被收回了度牒,怎地,那裏麵不妥?”

“很不妥!”

曹英雄冷著臉,“叫些人手,咱們馬上去查。”

眾人出去,曹英雄坐在那裏思忖著。

“英雄!”

王輔來了,“我剛去了清揚寺,裏麵鬧騰呢,那些和尚不樂意去服役。”

曹英雄獰笑道:“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咱們這裏管著清揚寺,到時候記得讓那些和尚去最苦的地方。”

“我剛看到黃湖和人說話,看似有些得意。”

“得意就得意吧。”曹英雄不屑的道:“兄長都是武陽侯了,他還是縣尉。”

你這話確定是在說黃湖,而不是說我嗎?

依舊原地踏步的王輔有些難過。

“走!”

曹英雄當先出去。

“曹錄事,聽聞你要去抓賊?”

黃湖出現了。

“對。”

“這是黃某的職責,你這個……”

你越界了!

那些官吏都在看熱鬧。

看曹英雄怎麽應對。

“你的職責?”曹英雄冷著臉,“長安縣的治安從你接任縣尉開始就沒好過,好不容易去年我用了懸賞的法子讓西市消停了些,可看看去年年底,又開始了,每日都有人說被偷了錢,最讓人痛恨的便是那些賊人專門衝著年紀大的下手……”

這個確實是,想想那些老人在寒風中哭泣的無助,任何人都想把那些賊人弄死。

可這個和你越權沒關係吧?

黃湖平靜的道:“此事我自然會著手。”

——曹英雄,你別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他笑了笑,“而且年初這陣子也未曾聽聞有大事要事吧?”

“等發生時,就晚了!”

曹英雄微微搖頭,一臉痛心疾首,“你身為縣尉,可曾想過未雨綢繆?”

我特麽!

黃湖冷笑,“事情未發生,如何未雨綢繆?”

“你可懂什麽叫做群防群治?”

你特娘的又拿這些陌生的詞來忽悠……黃湖:“……”

“群防群治最要緊的一句話是什麽你可知道?”

黃湖繼續懵。

曹英雄歎息,“最要緊的一句話便是……治安從不是一個人的事,長安治安,人人有責!”

他帶著人揚長而去。

“他這是越權!”

“對。”

幾個官吏過來,熱心的給黃湖出主意。

這等人最喜歡看熱鬧,最好黃湖和曹英雄打破頭,雙雙滾蛋,如此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黃湖冷笑道:“我這便去尋人!”

“崔明府啊!”

有人笑道:“崔明府今日沒出去。”

嗬嗬!

如今誰不知道曹英雄就是崔義玄的人?你讓我去尋他,這不是問道於盲?

我記住你了!

黃湖深深的看了此人一眼,旋即去尋自己最近尋的靠山。

而曹英雄帶著人已經到清揚寺。

“啥?有賊人?貧僧怎地不知道?”

知客僧懵逼。

曹英雄板著臉,“我接到有人私下稟告,清揚寺中確實是有賊人,怎地,你要阻攔本官進去?”

知客僧一個哆嗦,“貧僧這便去稟告。”

晚些,幾個老僧來了。

“敢問曹錄事,可有實據?”

曹英雄淡淡的道:“抓賊難道有實據才能抓?”

這不是後世,官府覺得你是賊,就能先把你抓去審訊。

但這是耍流氓。

幾個老僧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一時間愣住了。

“進去搜查!”

清揚寺旋即亂了。

“曹錄事,這裏發現好些錢財。”

幾箱子錢財被弄了出來,全數都是金銀。

能去多少次青樓?

能睡多少個老鴇?

曹英雄心痛了,“哪來的?”

身邊跟著的僧人滿頭汗,“寺裏的。”

“問你哪來的!”

曹英雄端著臉,“信不信本官把你弄進牢裏,每日三頓打!”

僧人哆嗦了一下,“就是多年存下來的。”

曹英雄想拔刀,但卻忘記了按下卡子,但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嚇到了僧人,“是……是種地積攢下來的。”

“種地能掙那麽多?賬本拿來!”

“這……”

去道德坊氣勢洶洶的僧人們麵對這些官吏沒招了。

這便是縣官不如現管!

曹英雄拿了賬本,臨走前丟下一句話,“本官看清揚寺是個危險之地,弄不好明日就有賊人進來了。”

他旋即去了百騎。

“兄長,這便是清揚寺的賬本。”

賈平安是想拿到寺廟裏的賬本,可強行拿容易激起兔死狐悲的情緒,到時候他死路一條。

“你如何拿到的?”

曹英雄得意的道:“先前我帶人去搜查清揚寺,搜到了幾箱金銀,一盤問,那些和尚就怕了,交出了賬本。”

“我竟然小瞧了你!”

賈平安真沒想到曹英雄還有這等手段。

“不過別再去了。”

賈平安覺得曹英雄就在作死的邊緣反複橫跳。

“是,兄長放心。”曹英雄突然問道:“兄長,下衙後去喝酒?”

“我家中妻子有孕,得回去看看。等孩子生了以後吧。”

晚些,曹英雄就去了一家青樓。

“英雄!”

老鴇見他來了不禁歡喜,回身道:“那個……阿香,你看著場子啊!我去去就來。”

大堂裏那些客人和女妓們都在盯著曹英雄。

老鴇挽著他的手臂,曹英雄嘟嘴。

嗚!

作為人老珠黃的老鴇,開家青樓隻是謀生的手段,可作為女人,她們也時常寂寞空虛冷啊!

但沒人來尋她們,所以喜歡睡老鴇的曹英雄就成了她們的恩客。

“果然是專睡老鴇曹英雄!”

眾人不禁讚歎不已。

……

第二日,曹英雄帶著人又去了清揚寺。

第三日依舊……

因為官府經常來查,所以香火沒了。

雖說清揚寺不靠香火吃飯,可架不住這樣的毀名聲啊!

“去,把我的書信送出去!”

清揚寺的大佬們怒了,旋即寫信給一些有能量的香客。

曹英雄也接到了警告。

“英雄,說是清揚寺準備收拾你。”

王輔見他白膽豬般的無所謂,就跺腳道:“那邊一動就是四五品官,別說是你,崔明府都頂不住。”

那麽厲害?

“我怕什麽?”

曹英雄嘴硬,“最後再去一次。”

王輔捂額,“你別作死!”

“那些人折騰兄長,我不為他出口氣,夜裏睡不香。”

曹英雄起身,目光堅毅的道:“想我曹英雄義氣為先,若是不能為兄長出氣,我誓不為人!”

晚些,他帶著人浩浩****的去了清揚寺。

“查!”

曹英雄帶著人徑直去了方丈的靜室。

“開門!”

“裏麵有貴客!”僧人滿臉無奈之色。

曹英雄冷笑道:“說不得是賊人吧?打開,否則本官就踹門了啊!”

僧人推開門,然後退開。

一個中年男子坐在裏麵,不怒自威。

對麵就是住持。

此刻住持一臉難色,“蔣長史,這段時日長安縣日日都來寺裏搜查,說是有賊人。”

中年男子便是雍州長史蔣翔。

耶耶怎麽那麽倒黴,竟然遇到了他!

不對,這是故意挖的坑,就是想埋了我。

王輔勸他收手,可曹英雄覺得還能再耍一次,結果就撞到了鐵板。

晚些,他灰溜溜的帶著人回去了。

一進縣廨,黃湖和幾個官吏站在一起,見他進來就冷笑。

這事咋辦?

曹英雄滿頭包。

王輔帶來了讓他絕望的消息,“英雄,你幹了什麽?雍州那邊派人來了,在崔明府那裏說你汙蔑清揚寺……”

“曹英雄,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外麵傳來了黃湖的暢意大笑。

“小人得誌!”

曹英雄一拍案幾,“一人做事一人當!”

曹英雄被勒令在家等候處置。

王輔無奈,隻能去求見賈平安。

“他一直去?”

王輔點頭。

臥槽!

賈平安說道:“且等我問問。”

他去尋了老崔。

“就是得意忘形了,本來是想給你出氣,卻不知收斂,結果清揚寺尋了關係找來了蔣翔坐鎮,當場就拿了他的把柄。老夫也無可奈何。”

賈平安隨即去尋了蔣翔。

“蔣長史有事,目下不見客,對不住武陽侯了。”

蔣翔不給麵子!

包東跟著他出來,說道:“武陽侯,要不想辦法把曹英雄弄到別的地方為官也行啊!”

“那他就會留下一個劣跡,此後每次升遷都會被人提及。”

包東納悶,“就他這樣,以後怕是難升官了吧?”

你特娘的這是在詛咒嗎?

賈平安一腳踹開包東,上馬而去。

他去了許多多那裏。

“那些遊俠兒膽大妄為,我要負麵些的事。”

……

被勒令回家之後,曹英雄就在青樓裏廝混。

睡老鴇無需給錢,腰子好就行。

晚上,老鴇容光煥發的下去招待客人,曹英雄躺在**,隻覺得格外的空虛寂寞冷。

“曹英雄?”

床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曹英雄被驚的蹦起來。

“郎君令我來尋你,馬上穿好衣裳出來。”

“徐小魚?”

“快些!”

徐小魚聽到了腳步聲,“我在大門外等你。”

他悄無聲息的從窗戶翻了出去。

門開了,老鴇進來,“英雄你怎地起來了?”

“我想起來還有些事,回頭再來尋你!”

老鴇一聽就狐疑的道:“你莫非是厭倦了奴?”

一番折騰後,曹英雄出了大門。

“跟著走!”

晚些,他們出現在了一個院子外麵。

賈平安帶著十餘惡少站在外麵,曹英雄上前行禮,“兄長這是何意?”

“等著看。”

賈平安舉手,許多多指著大門,兩個惡少衝過去,用力一踹。

嘭!

大門被踹開,惡少們蜂擁而入。

這是啥意思?

曹英雄不解。

“給他刀。”

徐小魚遞給他一把刀,說道:“裏麵有幾個惡少,這幾個惡少專門劫掠商人,東西市的商人懸賞五百貫捉拿他們。”

“這和我沒關係吧?”

曹英雄覺得自己是來看熱鬧的。

裏麵在圍殺,不時傳來慘叫聲。

徐小魚笑道:“你這陣子發現其中一人頻繁在清揚寺附近出沒,於是就多次進去搜查,可賊人狡猾,都差之毫厘。隨即你被雍州長史嗬斥,可回到家中之後,你依舊放不下此事,於是就去青樓深入淺出的查探那些遊俠兒的消息……

他們喜歡上青樓,今夜終於被你發現了蹤跡……”

這樣也行?

曹英雄不解。

徐小魚接著說道:“可你一人難敵他們,於是你就對這些惡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帶著他們來這裏犁庭掃穴,你一人衝殺在前,奮不顧身……”

刀光閃過,王老二收刀,曹英雄低頭看著胸腹處的衣裳破開,一條傷口在緩緩流血,不禁腿軟。

“終於這些賊人被斬殺殆盡,曹錄事威武!”

“兄長。”

曹英雄落淚了,“你為了我竟然這般費盡周折,我……”

關鍵是他覺得自己此次死定了,再無翻身的機會。

可賈平安卻布下了這個局。

總導演賈平安淡淡的道:“你為我出氣,我豈會坐視不管?好了,該進去了。”

曹英雄跪倒,抱住他的雙腿,“兄長!”

“趕緊去殺賊!”

賈平安一腳踹開他,等曹英雄進去後,回身說道:“商人們的懸賞英雄多半不會要,全數給了許多多那些人。”

“是。”

王老二讚道:“曹錄事此事堪稱是無可挽回,可郎君這一下堪稱是劍走偏鋒!”

賈平安負手而立。

化不可能為可能,這不就是我的座右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