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榮看著賈平安,心中突然湧起了怨恨。

從終南山歸來後,她就開始了做噩夢。

每一次都是那個場景。

那張俊美的臉靠近,邪氣滿滿的道:“你竟然這般俊美。”

隨後她就會驚醒,渾身大汗。

“自從那一次之後,我便經常做噩夢,醒來渾身汗濕,我恨不能剝了你的皮,吃你的肉。”

王悅榮咬牙切齒的說著。

賈平安一臉懵逼。

他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竟然讓這個女人變成了這個模樣。

前一瞬還臉紅紅,現在是想吃人。

“某也學過醫術,你這個……屬於盜汗吧?莫非是腎陰虛?”

賈平安伸手過去。

王悅榮竟然沒動,被他拿住了手腕。

賈平安眯眼,三根手指頭按住了她的脈搏,“三根手指診三焦,鬼神至此也遁逃……”

王悅榮被鎮住了。

賈平安皺眉,“去僻靜處。”

他需要套個話。

王悅榮竟然沒有拒絕。

晚些二人到了長安食堂,一路去了賈師傅的包間。

“坐下。”

賈平安和她隔著一張案幾坐下,示意她把手放在上麵。

王悅榮照做了,心中卻倍覺羞惱。

我為何聽他的?

然後她又自我安慰:這個小賊說是新學的傳人,一身本事驚人,說不得能治好我的病。

賈平安診脈……

他壓根就不會,隻是裝模作樣。

“你這個……肝腎陰虛。”

他別的不知道,隻知道一件事,盜汗多是陰虛。

陰虛吃個什麽?

王悅榮有些緊張,“可如何做?”

賈平安捋捋並不存在的胡須,含笑道:“此事本該服用藥物,可你在柴家怕是沒辦法每日煎藥吧?”

關鍵是他不知道地黃丸的配方。

王悅榮點頭,“以前還好。”

難道現在就被冷落了?

賈平安覺得有戲。

“多吃些黑色的食物,譬如木耳之類的。另外,心境才是根本。你最近怕是心神不寧吧。”

他隻是忽悠。

可王悅榮一下就怒了,“這全拜你所賜!”

這特娘的和我有啥關係?

賈平安皺眉,“莫要意氣用事。”

王悅榮冷笑道:“你上次在終南山恐嚇我……”

賈平安明白了,上次他令人在路邊弄了東西嚇唬巴陵,可巴陵沒出來,卻嚇到了王悅榮。

“福禍相依。”

王悅榮坐在那裏,良久也沒明白這話的含義。

賈平安歎道:“看著你……比終南山時瘦了些,但卻越發的風姿綽約了。”

王悅榮的臉上多了光彩,心中雀躍。

讚美女人,這是一種美德。

賈平安又忽悠了幾句,然後漫不經心地問道:“看你的眼圈……昨夜莫非沒睡好?”

前麵才說王悅榮風姿綽約,現在又說她有黑眼圈。

王悅榮不禁摸摸眼下,心痛的道:“昨夜郎君和公主一直在說事,我也跟著沒法睡。”

來了!

賈渣男歎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說什麽事。”

王悅榮隨口道:“郎君大怒……”

能讓柴令武大怒的必然就是昨夜的事兒。

“氣傷肝,你可別學他。”賈渣男一臉關切。

王悅榮心情舒暢了許多,“郎君罵了房遺愛。”

好!

消息到手。

賈平安就像是一個嫖客,提起褲子就說道:“某還有事,你這裏也不能久留,免得被人懷疑,趕緊走吧。”

王悅榮一想也是,於是急匆匆的從後門出去,繞個圈子去采買東西。

采買了東西後,她突然身體一震。

我為什麽被人懷疑?

從下馬車開始,她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完蛋了。

王悅榮咬牙切齒的發誓:“那個小賊定然有蠱惑人心的本事,否則我怎會下馬車?回頭離他遠些,老死不相往來。”

回過頭,她路過賣菜的地方,不禁問道:“黑木耳如何賣?”

……

賈平安很忙,去請了一個屠夫上門。

“大毛!”

看到自己精心喂養的豕被拉出來時,宋不出嚎哭了起來。

杜賀一陣拳打腳踢,“都是畜生,養來就是吃肉的,就你金貴,養個豕就和養兒似的。”

屠夫殺豬是老手,一看老賈家的大毛,讚道:“這是某見過最幹淨的豬。”

晚些宰殺完畢,屠夫準備把豬內髒丟掉。

“留下!”

屠夫愕然,“武陽伯,這東西腥臭,沒法吃。”

“某有法子。”

賈平安早就懷念的美食啊!

爆炒肥腸,鹵肥腸,腸旺麵……

炒豬肝,爆炒豬肚……

那些人家也在看熱鬧。

“這豕肉連我家都不吃。”

“是啊!太臭了。”

賈平安令人把肉全數帶回家去。

晚些,廚房大鍋燒水。

“殺豬菜啊!”

賈平安有些饞。

“大骨頭進去熬煮。”

把泡沫打去,賈平安又令曹二殺了一隻雞,等雞血凝固後放在湯裏一起熬煮。

“好清澈的湯。”

這便是雞血的作用,吸附雜質。

隨後大骨湯作為湯底,瘦肉切片,豬肝切片……

唰!

雖然沒有辣椒,但賈平安依舊做了變種的回鍋肉。

咕咾肉也不錯。

扣肉來幾碗。

爆炒豬肝、肥腸。

老賈家重金打造的鐵鍋今日算是被派上了大用場。

杜賀站在邊上,開始是想看稀奇,可漸漸的,眼淚不禁從嘴角流淌了下來。

身後,王老二和徐小魚扒拉著門框在流眼淚。

鴻雁扒拉著另一邊。

曹二已經被震懵了。

“郎君,這……”

“嚐嚐。”賈平安指指邊上炒好的菜。

曹二嚐了一片回鍋肉。

炸了!

“這是豕肉?”

他歡喜的又吃了一片,“這比羊肉還好吃!”

杜賀一聽也心動了,就弄了一片回鍋肉。

有嚼頭,鮮香美味。

“哦!”他覺得自己吃到的是神靈的菜肴。

“小賈!”

“小賈!”

高陽來了,可宋不出在豬圈傷心,其他人都在廚房。

幸而阿福在。

進家後,高陽見隻有阿福在,就喊了兩嗓子。

唰!

炒菜的聲音傳來。

高陽順著進去,就見老賈家一家子都在廚房外麵翹首以盼。

這是什麽?

高陽吸吸鼻子。

“好香啊!”

香味越發的濃鬱了。

高陽到了門外,就見賈平安站在灶台前,左手拿鍋,右手拿著鍋鏟翻炒,瀟灑的一塌糊塗。

起鍋。

“把蒸籠裏的扣肉弄出來,小心燙啊!”

賈平安把圍裙解開,回身就看到了高陽。

“這是什麽?”

“豕肉。”

咦!

高陽一臉的嫌棄。

“開飯了!”

曹二一聲喊。

案幾擺好。

賈平安那裏還多了個小火鍋。

其他人都是炒菜。

開動。

仆役們在自己的地方吃飯,賈平安和高陽在一處。

好香啊!

高陽真的心動了。

可想到這是豕肉,她就沒勇氣下嘴。

一片回鍋肉,刨一口米飯。

一塊扣肉入口即化,再來一口米飯。

炒肥腸噴香,炒豬肝更是美味……

賈平安吃著吃著的就回憶起了前世的饕餮生涯。

那時候中午有時候忙碌,一群同事就聚在一起去吃飯,必點的菜就有回鍋肉、炒肥腸和炒豬肝,超級下飯。

下瘦肉進火鍋裏,在蘸水裏蘸一下,美味。

豬肝嫩,瘦肉有嚼頭。

賈平安吃的酣暢淋漓。

高陽忍不住夾了一塊咕咾肉。

嗯?

酸酸甜甜。

咦!

不臭啊!

高陽再吃了一片回鍋肉。

糟糕,停不住了。

扣肉,炒肥腸,炒豬肝。

她吃的忘記了公主的矜持。

等她發現自己沒火鍋時,就怒了。起身過來,坐在了賈平安的對麵。

賈平安:“……”

咱們大唐是分餐製啊!

你這是要幹啥?

高陽不理,把他鍋裏的瘦肉夾起來,在他的蘸水裏蘸了一下。

她眯著眼,“好吃。”

二人一陣操作猛如虎,最後都有些吃多了。

隨後去了書房,賈平安弄了東西來泡著喝。

“怎麽像是艾草的味道?”

“是六月霜。這東西是某請人從南邊帶來的,消暑化食不錯。”

“嗯,有些苦,回甘。”高陽看著賈平安,“我不想問你是如何弄的,隻覺著……你弄出什麽都不奇怪,我隻管吃就是了。”

“這個法子不複雜,簡單。”

賈平安說了閹割的事兒。

高陽捂嘴,“閹割能讓豕肉美味,那宮中的內侍?”

嗬嗬!

邵鵬要是聽到這話,估摸能吐血。

高陽又坐了一會兒,隨即就準備回去。

“此事我不會說出去。”她很認真地說道。

“隻管說。”賈平安就是想讓天下百姓的餐桌上多些肉食而已。

“小賈,你的心胸比那些宰相的還寬廣。”

賈平安看了她的底線一眼,“那是,某的肚子裏能撐船。”

高陽想到的是宮中,“那我可能帶些送人?”

“廚房裏有剩下的,弄個食盒。”

賈平安仿佛不知道高陽要送的是皇帝。

晚些,高陽拎著食盒出現在了李治的身前。

“你莫問,隻管吃。”

……

“郎君,高陽公主神采飛揚的從宮中出來了,還帶著幾大車賞賜。”

徐小魚看著嘴角還有油光,多半是才在廚房裏偷吃。

賈平安問道:“最近操練的如何?”

徐小魚眉飛色舞的道:“郎君放心,二哥說某如今殺人的本事不在他之下了。”

娘的!

賈平安覺得王老二遲早會變態。

吃完飯,打個盹,窗外的陽光靜悄悄。

有人敲門,很輕。

在樹上玩耍的阿福滑溜了下來,然後跑去開門。

它習慣性的拍去。

房門反彈回來,阿福還保持著揮爪的姿勢。

門外站著的是柳奭。

人立而起的阿福看著可不小,黑色的耳朵,黑色的四肢,黑眼圈……軀體卻是白色的。

那利爪看著就鋒銳,加之阿福張開嘴,利齒也頗為嚇人。

柳奭的第一反應,“來人呐!”

李勣沒動。

長孫無忌沒動。

最後麵的李治沒動。

就許敬宗動了,他上前摸摸阿福的頭頂,親切的道:“你爹可在家?”

阿福落地,轉身就走。

“小賈在家。”許敬宗仿佛學會了獸語,一臉的篤定。

杜賀來了,見到這一群大佬,趕緊喊道:“徐小魚,讓郎君來。”

他把眾人迎了進去,賈平安也急匆匆的來了。

看著他額頭上的壓痕紋路,李勣笑道:“這時候不在百騎,竟然回家打盹,不像話。”

賈平安……

這是開脫。

賈平安笑道:“他們說家中的豕可以吃了,某就回家來看看。”

眾人上前,後麵的李治走了過來。

我去!

賈平安第一反應就是看錯人了,第二反應就吩咐道:“去煮茶來,多放些羊油。”

李治板著臉道:“你這是私自回家。”

“是。”

曠工就曠工吧。

可你們來幹啥?

眾人坐下,李治看了許敬宗一眼。

老許幹咳一聲,“小賈啊!都餓了,家裏可有什麽吃的?”

賈平安樂了,“吃的有,剛做沒多久的好東西。”

李治再看了許敬宗一眼。

老許給賈平安使個眼色,“新鮮些的東西。”

“那就殺一頭羊吧。”

賈平安一臉慷慨。

許敬宗卻想掐死他。

皇帝宰相們都來了,誰稀罕你家的羊肉。

都是奔著所謂香噴噴的豕肉來的。

先前李治吃了一頓豕肉做的菜,頓時就炸了,旋即召集宰相們議事。大夥兒一合計,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於是都來了。

賈平安苦著臉,“屠夫回去了。”

長孫無忌淡淡的道:“老夫當年也曾殺過羊。”

李勣含笑道:“老夫當年還殺過牛。”

殺牛違禁!

但沒人說。

李治拍板,“就這麽殺一頭看看。”

做好的肉食他不放心,非得要殺一頭來驗證不可。

賈平安苦笑。

但熟悉他的許敬宗卻低聲問道:“老夫怎地覺著你滿腹的壞水,要坑誰呢?”

“沒。”

賈平安一臉誠懇。

豬好殺嗎?

不好殺!

要想控製一頭大肥豬,非得幾個大漢不可。

後世殺豬都是捆著,賈平安小時候喜歡看,所謂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說的就是殺豬。

這些老胳膊老腿的宰相想自己動手……

“郎君!”

得知要再殺了二毛時,宋不出傷感不已。

豬被拖了出來,賈平安笑道:“某卻不會宰殺這個。”

你們吹牛厲害,來,殺一頭豬給某看看。

長孫無忌捧了一下肚皮,“都來,一起上手。刀子呢?給英國公,他刀法厲害。”

李勣醫術刀法兩開花,這個工作分配的不錯。

眾人上前圍住了二毛。

長孫無忌目光轉動……

眾人屏息。

“動手!”

幾個宰相撲了過去。

呃……

豬的慘叫聲就是這個。

二毛奮力的掙紮著。

李治站在圈外,看著柳奭飛了出來,宇文節趴在地上,張行成慘叫一聲,捂著屁股連退幾步……

“閃開!”

褚遂良上去了,一撲就撲住了豬。

“幹得好!”長孫無忌輔助,上去抱住豬頭。

二毛長嘶著,屁股一甩,就把褚遂良甩了出去,接著開始狂奔。

長孫無忌就掛在脖子上被拖著走。

“輔機,鬆手!”

柳奭跺腳去追。

好一個長孫無忌,隻見他一個翻身,竟然就趴在了二毛的背上。

賈平安目瞪口呆。

一個孩子喊道:“我也要騎豕!”

李治的臉黑了。

一群侍衛在後麵狂追。

可沒人敢動手,怕誤傷了長孫無忌。

“閃開!”

今日李敬業也隨行。

他拔出橫刀站在豬的奔跑路線前方,舉刀過頭頂。

“別傷了長孫相公。”有人在提醒他。

李敬業很敬業的道:“某會斬斷豕腳。”

賈平安一聽就不幹了,“豕腳美味。”

嘖!

李敬業馬上轉換了角度。

豬越來越近。

“殺!”

橫刀斬過。

長孫無忌及時鬆手。

豬被這麽帶了一下,馬上來了個側翻,恰好避開了橫刀。

這運氣好的,賈平安差點就想喊刀下留豕了。

李敬業虎吼一聲,竟然撲了過去。

幹得漂亮!

賈平安喊道:“好力氣!”

這時候不給兄弟表功的就是傻子。

那豬在奮力的掙紮著,可李敬業卻牢牢的按住了它。

他甚至還抬頭問道:“兄長,殺哪?”

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但賈平安隻知道殺脖子。

“捅脖子!”

李敬業倒轉橫刀,一刀就捅了進去。

橫刀拔出來,豬血狂噴。

“放開!”

豬在這個時候會劇烈掙紮。

可李敬業沒動。

漸漸的,掙紮的幅度和力道越來越小了。

臥槽!

賈平安回頭看了一眼,見李治一臉震驚,就不失時機地說道:“好一條漢子!”

“好!”

眾人不禁齊聲叫好。

李治讚道:“英國公這個孫兒悍勇,朕看以後就是名將。”

老李是人精,馬上行禮,“多謝陛下。”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反悔。

隨從趕緊去把那些宰相扶起來,一番檢查後,青腫少不了,但沒人斷骨頭。

“這豕肉若是不好吃……”柳奭一瘸一拐的,要氣炸了。

許敬宗剛才偷奸耍滑,就他一人完好無損,“安心,小賈的廚藝,就算是一塊石頭也能做出美味來。”

你這是誇我?

豬隊友啊!

賈平安叫人來收拾。

“燒熱水,腳上開個口子,吹氣刮毛。”

這是個力氣活,老賈家幾個仆役輪番上陣,這才把豬吹壯了起來。

君臣在邊上旁觀,賈平安幾次請去正堂安坐都不肯。

“那邊沒趣,看這個有意思。”

開膛破肚,隨即就是處理。

“剛出來的肉要緩緩再吃。”

賈平安前世吃殺豬酒時,就受不了新鮮肉的那股子腥膻味。

晚些他親自出手,眾目睽睽之下做了幾道菜。

“炒菜諸位相公都吃過,怕是擔心某會有什麽手段壓住了豕肉的腥膻味,這火鍋卻不同,就是豬大骨熬湯,豬肉下去煮熟,原汁原味,請諸位試試。”

賈平安退了出去。

裏麵開始很安靜。

“試試?”

李治發話了。

許敬宗咬牙吃了一片回鍋肉,然後眼前一亮。

裏麵頓時多了吃喝的聲音。

鴻雁進去服侍,晚些出來,看著賈平安的目光中全是崇拜。

“郎君,陛下他們吃的真香。”

郎君隻是一刀子,竟然就讓豕肉上了台麵。

賈平安欣慰的對宋不出說道:“從此後,大唐就要多一種肉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