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開銷不小,皇帝看似神聖,可他也就是一人,再奢靡……除非是用香料堆著焚燒,擺酒池肉林,或是喜歡大興土木,亂花錢……否則他一人也耗費不了多少。

皇宮中最大的耗費就是養人。

宮中的內侍和宮女,每一天的消耗都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

你要說帝王不差錢,這話不對,帝王差錢。

大唐的財政狀況一直不健康,帝王的日子也不好過。

所以如何開源節流一直是個大問題。

當年先帝想修建宮殿被魏征噴了滿臉口水,以至於傳為佳話,這表麵看是節省,實則還是財政窘迫的問題。

“朕想過許多法子,開源節流都想過,可卻沒想到……貪腐!”

李治一直覺得宗室都是米蟲,而每到一處就大興土木的李元嬰則更進一步,堪稱是禍害人渣。

“查!”

隨著帝王的一聲令下,轟轟烈烈的查賬活動開始了。

賬本重新核算完畢。

“他們少找出了三處,涉及錢財三十二萬錢。”李元嬰的話讓那些查賬的內侍心如死灰。

這是從專業角度的打擊,讓人絕望。

什麽是人才?

這便是人才!

李治覺得自己看低宗室是不是錯了。

比如說宗室有大將李道宗等人,文有李元嬰……

但你要說重用宗室那是不可能的。

老李家的傳統就是戒備宗室,讓他們去死。

那麽……

李元嬰這一身算賬的本事能幹什麽?

李治回到了後宮之中。

“那滕王原先頑劣不堪,四處惹事,朕讓他學新學,不過是想用一根繩子栓著他罷了。可沒想到他竟然頗有天賦……”

你隻顧著誇讚那個宗室人渣,我的小老弟呢?武媚微微一笑,“那新學果真如此厲害?”

李治看了她一眼,難得的覺得這個女人也有小女人的一麵,“是很厲害,算學為此和國子監諸學鬧崩了,算學開始教授新學中關於算賬的學識,朕在想……若是這些學生出來……不對!”

李治突然惱火的道:“朕竟然被那賈平安給哄騙了。”

武媚心中一緊,“陛下何出此言?”

她覺得小阿弟不是那等膽大包天的人,是不是有人坑了他。

“他一臉不情願的去教授算學,隨後利用梁建方的親戚查賬引出了長安權貴的憂慮,於是算學的學生炙手可熱。等他們從算學出來,該如何安置?”

李治看著武媚,“那少年從一開始的目的就不在什麽算學,而在新學。新學的學生算賬這般厲害,朕第一個想著把他們安置在各處,譬如說六部……如此新學就算是紮根了。”

武媚明白了。

她捂嘴笑道:“陛下太過威嚴,他不敢相求,隻能繞個圈子。”

這話說的太及時了,李治笑道:“這個圈子繞的朕都有些暈,肖博他們怕是依舊被蒙在了鼓裏。”

小阿弟的手段真是不錯啊!

武媚心情大好,隨手又賞賜了身邊人。

晚些有人傳來消息,“陛下令武陽伯去清理清明渠。”

武媚一怔,“這不是地方官該做的事嗎?為何讓他去?”

“昭儀,清明渠直通宮中,這一堵住了,宮中也少了灑掃洗滌的水,許多人都臭烘烘的。”

武媚突然莞爾,“陛下這是順手懲罰他一下。”

賈平安出手忽悠了皇帝,皇帝利用特權給他一下。

“昭儀……陛下不給人手,武陽伯那邊怕是沒辦法。”張天下覺得皇帝就是存心整治賈平安。

武媚笑道:“陛下就要他低頭,順手再責罰一番了事。”

這是好事,說明皇帝沒往心裏去。

就是知道你做不成此事,所以才交給你。

皇帝的威權在這一刻展露無疑。

“清明渠?”

賈平安知道這事兒。

大唐別的都愛幹,就是不愛水利工程,以至於清明渠淤塞了。

“清明河從安化門進來,一路經過九個坊,對麵的坊也有賴於這條渠。”邵鵬弄來了圖,一目了然。

“清明渠進了皇城,最後進了宮中。”邵鵬抬頭,有些幸災樂禍的道:“你究竟是如何惹怒了陛下,竟然把這等事交給你。你可知曉……這十多個坊用水要靠清明渠,皇城諸多衙門,宮中各處用水一半都要靠清明渠……等這個消息傳出去,十餘萬人都在盯著你,你但凡做不好,回家小心被人敲悶棍。”

這一招毒啊!

賈平安唱著你好毒,你好毒,悠哉悠哉的去上課。

“多謝先生。”

李元嬰很認真的行禮,賈平安淡淡的道:“你謝某作甚?”

李元嬰……我謝你讓我出頭不行?

賈平安饒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隨即上課。

下課後,李元嬰遇到了一個宗室男子,兩人算是有些交情。

“滕王你此次算是逃過一劫。”

“為何?”

“國舅原先想弄你!”

轟隆!

李元嬰隻覺得晴天霹靂,炸毛了。

皇帝想拿他開刀都行,他沒啥威脅,皇帝不會下死手。可長孫無忌這個老東西下手狠毒,說弄死你全家,保證連一隻雞都逃不過。

“幸好你得了宗室人才的名聲。否則……”

來人走了,晚些去了皇帝那裏。

“陛下,滕王嚇壞了。”

李治冷笑道:“他在外麵壞事做盡,按朕的意思就該放任他被收拾。可宗室總得要有人成為標杆,否則天下人如何看李家?”

老李家都是一群禍害!

皇帝喜歡玩女人,生葷不忌,什麽女人都敢往宮中拉。

而宗室也沒好鳥,都是貪圖享受,飛揚跋扈的禍害。

這樣的李家能延續多久?

李治深深憂慮著,而李元嬰突然爆發,讓他覺得可以觀察一下。可李元嬰卻扔了一枚炸彈:宮中貪汙大案。

案子還在查,李治不著急,他更喜歡讓那些人在惶然不安中瑟瑟發抖,夜不能寐。

“賈平安如何?”他很好奇賈平安現在是如何的焦頭爛額。

那一段淤塞的水渠工程量不小,賈平安自己動手……要花很多錢。

想到這裏,他就倍感愜意。

“武陽伯今日照常在百騎做事,依舊去教書。”

“故作鎮定?朕倒是覺得有趣,等著看吧。”李治突然覺得做帝王也有樂子,比如說利用帝王的威權給臣子出難題。

朕看你不順眼就丟一個難題給你,解決了,你元氣大傷。解決不了,朕隨手就收拾了你,天下人還無話可說。

這才是做皇帝的樂趣啊!

……

李元嬰懵了,然後蹲在家裏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拎著禮物去了百騎。

“滕王求見?”

邵鵬有些愕然,“這位宗室敗類來作甚?”

“請了來。”賈平安很忙,晚些還得去查看水渠。

李元嬰一來,進了值房後躬身。

賈平安心道這人還算是聰明,竟然算到自己收拾他的目的。

“多謝先生。”李元嬰抬頭,認真的道:“本王從懂事以來就在擔驚受怕,卻無人提點,無人相助,先生責罰中有深意,本王知曉了。”

他把禮物送上,“此後先生有事隻管吩咐。”

賈師傅算是救了他一命。

賈平安笑了笑,隨手打開禮物……

臥槽!

一盒子寶石。

這特娘的分明就是暴發戶的作風啊!

“拿走。”

賈平安擺擺手,李元嬰愕然:“先生可是嫌棄嗎?”

這盒子寶石丟出去價值不菲啊!

賈平安皺眉道:“某幫助你卻不是為了什麽報酬,你這人……做人是該有來有往,但你卻和一個商人般的,這某不喜。拿回去,今日的作業翻倍,另外,情義無價抄寫五百遍。”

李元嬰懵逼。

作業翻倍好說,但情義無價抄寫五百遍……

本王的手腕會斷掉。

“滾蛋!”

賈平安真的很忙。

李元嬰眼中多了水汽,“你對本王這般好……”

“那是因為你是某的學生。”賈平安想出門了,“若你隻是宗室,某會袖手旁觀。”

李元嬰覺得被羞辱了,但旋即想到了賈平安令自己抄寫的情義無價四個字,不禁一怔,“師生情義。”

情義個毛線,隻是賈平安護短罷了。

但李元嬰感動了。

“先生。”

李元嬰從小就是個沒爹管的孩子,一直擔心英明神武,連親兄弟都敢殺的兄長會把自己幹掉,所以活的膽戰心驚的……

“先生!”

李元嬰突然衝過來,在賈平安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抱住了他。

“你幹啥?”

賈平安喜歡抱女人,男人有多遠滾多遠。

可李元嬰卻真情流露了。

“本王十一歲去封邑。”李元嬰哽咽著,趴在賈平安的肩上流淚,“那時本王惶然不安,阿耶不在了,先帝下手狠辣,本王朝不保夕,隻能盡量尋些不大的壞事去做,但凡得了好名聲就瑟瑟發抖,馬上得去做件壞事……”

這便是太宗皇帝殺兄囚父的報應之一,宗室惶然。

他連親兄弟都殺,你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算個什麽?

“那些人都離本王遠遠的,好似本王就是一坨屎。”

賈平安被他抱住,想推開,可李元嬰卻非常用力。

“無人多看本王一眼,無人關切,更無人相助……先生……你是個好人。”

賈平安推開他,發現肩頭都濕了,不禁滿頭黑線。

娘的,妹紙的眼淚也就罷了,你一大老爺們的哭個什麽?

“本王失態了。”李元嬰一甩頭,那鬢角的長發飄起,然後笑道:“武陽伯可願與本王去青樓一探?聯床夜話想來也是一段佳話。”

“滾!”

賈平安覺得老李家的基因有問題,特別是在男女問題上,很明顯的過於奔放了。

李元嬰恢複了那個浪**子親王的德性,出去看看百騎內部,說道:“幹巴巴的,看著就像是鰥夫住的地方。”

娘的!

這話真心惡毒啊!

連邵鵬都忍不住說道:“滕王出門要小心些。”

回頭百騎弄你沒商量。

可李元嬰壓根就不怕,瀟灑而去。

這人早就在那些年裏習慣了做壞事,習慣了得罪人,覺得這樣才安全。於是人渣宗室的名聲響徹雲霄,他也不必擔心來自於長安的關注中帶著殺機。

賈平安隨後就帶著人去查看清明渠。

清明渠從南邊的安化門進來,走安樂坊,一路直穿過去,最後進皇城和皇宮。

淤塞發生在興化坊到太平坊這一段。

寬大的溝渠裏,淤泥和各種雜物鬱積的很高,關鍵是很長。

這裏是長安縣的地盤,老崔很給麵子,帶著人來了。

雖然他們不能動手,但協助一下還是好的。

“為何淤積?”崔義玄問的沒有營養。

坊正顧左右而言他,崔義玄老臉一黑,心想一個坊正也敢在老夫的麵前拿大,作死嗎?

賈平安看看水渠邊上的那些豪宅,卻突然明白了。

“明府,邊上的那些人家不管不顧亂倒東西。”

這裏靠近皇城,自然是權貴和有錢人置業的守選。而住在水渠邊,一來方便取水,二來水邊楊柳依依,也算是一處風景,就和後世什麽親水豪宅一個道理。

但現在清明渠因為淤塞的緣故成了臭渠,這豪宅的價值大打折扣。

“好些人都搬到別處去住,這裏就留下仆役。”

權貴真有錢,到處置業。

崔義玄低聲道:“要不老夫發動一番?”

皇帝讓賈平安動手,大夥兒都能猜到是懲罰之意,老崔能出手,這擔當沒話說。

賈平安笑道:“多謝崔公,某再想想辦法。”

晚些,李敬業來了。

這娃此次廝殺太給力了,論功行賞就得了個開國縣男的爵位。但他是長孫,以後要繼承英國公的爵位,縣男的爵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肯定。

“兄長,阿翁說家中人手不少,隻管調用。”

等梁建方、程知節等人家都紛紛派了人來時,賈平安突然發現自己再不是那等孤立無援的窘境了。

此刻誰再敢說鎮壓他,這些老帥,崔氏等等都會出手。

“哈哈哈哈!”

大白天的,在發臭的清明渠邊上大笑,賈平安隻覺得暢快之極。

梁建方親自來了,指著水渠一陣叫罵,把那些缺德的權貴罵成了豬狗,然後問道:“小賈你想要什麽?”

老梁是在問他的誌向。

人一生要什麽?

有人要錢財,有人要名,有人要清靜,有人要繁華……

歸根結底就是想實現自身價值,讓同類認可自己。

賈平安想了想,“某想看到大唐強盛不衰,自己標榜青史!”

梁建方大笑著進宮。

李治知道了這些,對王忠良說道:“那個掃把星如今漸漸有了自己的圈子,朕在看著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陛下,梁大將軍求見。”

梁建方見麵行禮,第一句話就是:“陛下,賈平安若是心存叵測,就大可不必築京觀。”

李治深吸一口氣,“為何?”

梁建方說道:“他四處築京觀,雖然置喙的不多,但老臣卻在私下聽人議論,都說賈平安嗜殺。”

嗜殺的都是變態。

一個變態……你能指望他謀反什麽的。

掃把星變態,這話說出來沒有絲毫壓力。

“梁卿多慮了。”李治微微一笑,“他如今一直不肯解釋自己不是掃把星。”

老梁愕然,然後笑道:“老臣卻是多慮了。”

他不是多慮,而是擔心皇帝看到賈平安四處結交生出忌憚來。

別人沒啥好忌憚的,但架不住賈平安是掃把星啊!

賈平安自己都默認了,誰還能辯解?

隻要掃把星不克自己,李治忌憚他做什麽?

帝王的猜忌就是這般的毫無來由,也去得快。

賈平安視察了清明渠後,竟然把李元嬰抓去當差。

“就這裏,你給某畫一個……園林可懂?”

李元嬰搖頭,他擅長畫畫,但不擅長山水啊!

“就是……”

賈平安給他說了些園林的構造要素,又說了些附屬設施……

“覺著如何?”

“心曠神怡。”

李元嬰有了創作衝動,當即回去閉關。

賈平安施施然的去了算學教書。

“他竟然還沒動工?”

李治覺得賈平安這是蔑視自己的威權。

“再過幾日,若是他不動手,朕便動手。”

……

賈平安每次來算學都受到了追星般的追捧。

桌子上有熱茶,表麵上還能看到些羊油的油星,味道……真的沒法說。

“今日某要教授給你等的是統計。”

“統計於一國而言堪稱是根基,帝王和宰相們要掌握這個大唐,這個大唐由經濟、農業、人口組成……簡而言之,整個大唐都能用一組組數據來解釋。而帝王通過這些數據,能直觀的了解各個方麵的情況,這便是決策依據……”

那些學生的眼中露出了異彩,他們沒想到先生竟然還有這等不得了的課程。

鴉雀無聲啊!

外麵有助教路過,覺得太安靜了些,就靠過去看了一眼。

賈平安正在黑板上奮力書寫,下麵的學生在拚命的抄,眼神就像是餓狼看到了羔羊般的饑渴。

這是什麽?

助教看了一眼黑板就移不開眼睛了。

晚些,韓瑋路過,見狀就湊過去。

“咱們舉個例子,長安縣今年的糧食產出是多少,有多少流入了官家的倉庫,有多少存在了農戶家中……再把大唐各處的數目匯總,朝中君臣一看就知道今年的年景如何,百姓家中的餘糧能支撐多久,甚至還能就此判斷出未來的糧價走勢。若是要對外開戰,糧草多寡,何處可調撥糧食而不虞缺糧……這便是統計中的一個意義。”

學生們的眼中露出了異彩。

外麵的幾個助教聽呆了。

什麽是經世之學?

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