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馬原在噴人。

“一個百騎統領就讓你進退失據,這是想為他火中取栗?你堂堂刑部侍郎,為此等人低頭,丟不丟人?”

汪海麵色鐵青,“馬尚書,查一查總是沒錯的。”

馬原嗤笑了一聲,“刑部聽從百騎的號令?你是哪邊的人?”

這個道理很穩。

馬原看了一眼後麵的包東,冷笑道:“回去告訴賈平安,刑部不是他的地方,少做夢!”

馬原本是小圈子的人,上次和許敬宗發生爭執,結果小圈子為他籌謀的升職泡湯了,而且還得了李治的一句差評,從此升官無望。

所以馬原現在是破罐子破摔,特別是針對許敬宗和賈平安這等人,那更是咬住就不撒嘴。

包東拱手道:“馬尚書,此事確實可疑……”

可疑,但老夫不查,你就算是告到皇帝那裏去也無用。

“滾!”

馬原一句滾字出口,怎麽一個爽字了得啊!

包東麵色漲紅,汪海微微搖頭,示意他趕緊閃人。

“英國公來了。”

眾人回身相迎。

李勣進了大堂,看都不看包東,問道:“可有人來請刑部查案?”

馬原看了包東一眼,心想老李可是站在了小圈子的對立麵,他孫兒李敬業和賈平安以兄弟相稱,這是來找茬的吧。

但他不怕,很是不卑不亢的道:“好教英國公得知,此人先前來刑部,說是那賈平安查到了凶手,請刑部出手。可刑部是刑部,百騎是百騎,百騎何時多了查案之職?這等事下官萬萬不能讚同。”

這話站穩了腳跟,毫無問題。

李勣點頭,“這話無錯。”

但……

李勣突然問道:“刑部可找到凶手了嗎?”

馬原說道,“凶手就是楊德利。”

“證據確鑿?”李勣主管尚書省,六部都在他的管轄之下。但六部裏有不少小圈子的人馬,經常給他下爛藥,拖後腿。馬原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目光溫潤,看著和往日並無不同。

馬原點頭,“證據確鑿。”

“如此啊!”李勣突然冷著臉問道:“那為何有人自承殺了常生?”

馬原一個激靈,“那怕不是假的吧?”

“就在先前,賈平安查到了倉部小吏閆強有嫌疑,隨即令人來請刑部查探,刑部不動,他隻能讓人去搜查……”

這是為賈平安開脫:小賈不是誠心想越權,隻是刑部不搭理,無奈之下,才出手查案。

老李做事四平八穩,堪稱是毫無漏洞。

“賈平安……凶手是他的表兄,他的話怕是九假一真。”

這是刑部的術語,指的是某些嫌犯為了逃避罪責,說話九假一真,讓你摸不清。

李勣等的就是這個,“賈平安在閆強的家中搜到了凶器,此刻他的人拿著閆強的畫像去了崇義坊,馬原,你為一己之私壓製此案,就等著老夫的彈劾吧。”

馬原一呆,“假的,定然是假的。”

李勣大步出去,馬原看看左右,“英國公和賈平安交好,這是要為他張目?老夫卻不會屈服!”

他神色肅然。

正氣凜然。

心腹們紛紛出言安慰,一句話,英國公想打壓馬尚書就是做夢。

背靠小圈子,馬原又不想升官了,是有這個資本硬扛李勣。

“馬尚書!”

一個小吏飛也似的跑來。

“那閆強供出了指使人,賈平安帶人去抓,那人……自盡了。”

馬原呆若木雞。

這是板上釘釘了。

他是不能升官了,可也不想貶官啊!

“英國公呢?英國公在何處?”

“馬尚書,英國公在值房。”眾人避開他的目光,心中唏噓不已。

先前還說要硬扛李勣,轉眼就要去哀求。

這人做到這個份上,心中的羞恥估摸已經爆棚了。

……

“王尚書!”

王琦正在吃飯。

大唐貴族吃飯是不能被打擾的,王琦也學了這些,所以不滿的道:“吃完再說。”

泰山崩於眼前而不驚,這才是智者。

陳二娘站在側麵,看著周醒那急切的模樣,知道出事了。

但……

她看了一眼王琦,嘴角微微翹起。

老娘就是不提醒,活該!

王琦隻是隨口一說,等無意間抬頭見到周醒那要崩潰的模樣,心中不禁一個咯噔。

這是有事兒啊!

但話出口就不能收,否則影響威信。

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蠟,他三兩下吃了,隨後故作鎮定的擦擦嘴,“煮茶來。”

周醒趕緊進來,“王尚書,賈平安尋到了閆強!”

王琦抬頭,剛吞咽下去的食物在胸腹間翻湧著,“為何?誰泄密了?”

周醒說道:“李勣出手相助,那賈平安徑直尋到了閆強,隨後還尋出了凶器,那閆強隨後就招供了……”

“是誰說此事天衣無縫的?”

陳二娘在邊上出聲。

記得當初周醒說此事萬無一失,天衣無縫。

此刻這話就是活生生的打臉。

可不但打了周醒的臉,也打了王琦的臉。

王琦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暴戾之色。

陳二娘起身,“奴告退。”

爽啊!

她走出房門,隻覺得渾身輕鬆的不行。

“那賈平安是如何查到了閆強這裏?”

“某不知。”

“這不知,那不知,某要你作甚?”

“啊!”

裏麵的周醒慘叫了一聲。

陳二娘打了個寒顫,覺得滿滿的邪惡。

“王尚書!”

一個男子急匆匆的進來。

陳二娘往邊上站了些,看著明媚的藍天。

心情大好啊!

“王尚書,有人打探到了消息!”

“說!”

王琦就像是一頭困獸在喘息著,身前跪著的周醒雙手捂著臉,此刻緩緩放開,有幾個點開始往外溢血,漸漸匯聚成血滴。

男子說道:“說那賈平安一開始就知曉是有人想要弄自己,可他想看看那些人後續還有什麽手段,就四處查探……”

王琦眼睛都紅了。

此次謀劃堪稱是天衣無縫,可沒想到賈平安竟然還能尋到凶手,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賈平安說,此案其實最簡單,首要知曉動機。他知道楊德利不會殺人,那麽現場故意遺棄楊德利的東西,這便是栽贓。唯有同僚才有這個能力,所以他馬上就鎖定了倉部。隨後一查當日申時出外之人……他說……”

“他還說了什麽?”王琦看著神色平靜了下來。

男子抬頭看了他一眼,“賈平安說……他把自己的思路說出來,隻是想讓幕後那人知曉……你真是個撒比。”

“撒比何意?”王琦不解。

男子低頭,“他還解釋了一番,說撒比的意思……就是又傻又蠢的意思。”

王琦麵色微紅,深吸一口氣後,說道:“出去!”

他絞盡腦汁弄出來的必殺之局,結果在賈平安的眼中就是個撒比玩意兒弄的把戲,頃刻間就揭開了。

本來王琦還隻是惱怒,可賈平安這番故意放出來的話卻是火上澆油。

王琦覺得咽喉裏有東西湧動。

他張開口。

噗!

一口食物混合著的鮮血噴了出來。

周醒駭然。

“這是殺人誅心!”

破了你的局,順帶誅心。

外麵的陳二娘同樣感到了震驚。

那個少年想必正在笑吟吟的看著這邊,心想幾個又蠢又傻的蠢貨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她抬頭看著藍天,莫名想到了少年握住她的手時的認真。

“你真美。”

她摸摸自己的臉……

“王尚書暈了,來人!來人呐!”

陳二娘動也不動。

……

賈平安去了刑部。

“某來接表兄。”

刑部的人看著他就難受,到了大牢裏,楊德利聽到好消息後,第一反應竟然是……

“前日他們少給了某一張餅!”

楊德利竟然不是急著出去,而是義憤填膺的要尋到那個克扣自己一張餅的獄卒。

“叫他還來。”

刑部的官員捂臉,低聲道:“武陽伯,令兄何必借此小事……鬧騰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他覺得楊德利是在借此報複,可賈平安卻一本正經的道:“他就是這樣。”

楊德利最後得了道歉,可卻不好要餅,遺憾的出了刑部大牢。

“好亮。”出來之後,楊德利眯眼,有些接受不了這麽猛烈的陽光。

“先回家去看看吧。”賈平安想起這幾日王家的擔憂,就覺得自己真是在造孽。

“某那日還有事沒做,還沒上賬,不好!”

楊德利急心火燎的往戶部跑去。

這人……

賈平安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看懂過表兄。

回到百騎,邵鵬豎起大拇指,“此次刑部丟人了,外麵的人都說你武陽伯冷眼看著刑部冤枉楊德利,隨後一巴掌把刑部上下扇的臉疼。刑部尚書馬原先前去請罪,被陛下嗬斥,說刑部無能……”

賈平安倍感安逸,準備休息一下。

“武陽伯。”宮中來了個長腿妹子。

“無雙少見啊!”賈平安笑吟吟的。

“前幾日才見。”衛無雙板著臉道:“陛下說了,蕭淑妃遇了邪祟,著賈平安進宮……”

“憑什麽?”想到蕭淑妃那個跋扈尖刻的性子,賈平安就怒了,但旋即就微笑道:“也好。”

衛無雙覺得這個少年比女人還善變。

“你這般善變……為何?”

善變?

賈平安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某隻是想著忠心耿耿罷了。”

嗬!

衛無雙覺得賈師傅就是個騙子。

“對了無雙。”

“叫我衛無雙!”長腿妹子惱了。

“好的,無雙。”賈平安厚著臉皮繼續說道:“那蕭淑妃整日神神叨叨的,讓人害怕,你說,她會不會真中邪了?”

衛無雙一想還真是,那個女人隔三岔五就說自己中了邪祟,這和後世某個女人整日說老娘昨夜又夢到了鬼一個德行。

說多了,身邊人都會害怕。

但這需要有人提醒。

賈師傅覺得長腿妹紙不錯,通過她再告訴蔣涵,如此阿姐就會多兩個同盟軍。

“皇後最近如何?”

衛無雙皺眉看著他,“你問這個作甚?”

賈平安歎息一聲,“宮中紛爭,某擔心殃及池魚。”

“和你有何關係?”衛無雙覺得好笑。

“可某擔心你啊!”

衛無雙一怔,然後看了一眼賈平安,飛起一腿。

妹紙都喜歡這樣表達自己的喜悅心情嗎?

賈平安硬著受了她一腿,覺得力量不大。

“打是親,罵是愛,愛到深處用腳踹。”賈平安覺得這話真沒錯。

“你莫要癡心妄想!”衛無雙逼近了他,吹開了擋在嘴唇前的一縷長發,冷冰冰的道:“我不喜歡你!”

咳咳!

你不喜歡男人啊!

賈平安笑了笑。

晚些進宮,賈平安去了蕭淑妃處,衛無雙走一走的,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蔣涵的值房外。

我憑什麽要信他的話?

衛無雙惱火的想拍拍自己的腦門。

“無雙!”

蔣涵正好出來,衛無雙靠過去,低聲道:“宮正,那蕭淑妃今日又說遇到了邪祟,這人怎地經常遇到這等事?我覺著怕是不正經。”

蔣涵原先沒想過這等事,被她一提醒,不禁一驚,“是了,宮中多少人,怎地就她……連陛下的身邊人都沒遇到過邪祟,這人莫不是……邪祟?”

蔣涵的話更進一步。

蕭淑妃就是個邪祟!

誰靠近她誰倒黴。

衛無雙覺得心跳加速。

那個小賊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啊!

但……他憑什麽擔心我?

呸!

賈平安已經到了蕭淑妃的寢宮。

“哎!”

天氣漸漸熱了,蕭淑妃躺在**,露在外麵的手臂白生生的,賈平安順帶還看到了比較低的底線。

“那邪祟是什麽樣的?”賈師傅開始降妖除魔了。

“那邪祟……要不你接著說說法海師父的事吧,上次你說了之後,那邪祟竟然就跑了,可見是怕了法海師父。”

你妹!

賈平安很是惆悵,覺得自己這個說書人的身份太好使了,以後說不得能成為長安婦人之友。

“……小青喊道:‘法海,我要為你生猴子’……”

“生猴子?”蕭淑妃不解。

“呃!就是生孩子。”

賈平安在胡謅,可聽的人卻很多。

“法海中了迷惑,進入了幻境,隻見周圍都是美人。美人們在舞蹈,在唱歌,各等**……”

我的法海師父休矣!

蕭淑妃緊張的坐了起來,哪有半點中了邪祟的模樣。

“就在此時,法海的袈裟一亮,他猛地醒來,身前哪有什麽美人,全是一個個人偶在舞蹈。法海大怒,騰空躍起,喝道:‘妖孽,竟敢**貧僧,看貧僧收了你。’,他拿起紫金缽,厲喝一聲,‘大威天龍,世尊地藏,波若諸佛,嘛哩嘛哩哄,慢慢哄,收!’”

周圍鴉雀無聲,蕭淑妃趴在**聽的入神。

外麵圍了一圈宮人。

“小青被這麽一吸,竟然就飛向了紫金缽。就在此時,邊上一條巨蛇出來……”

有人撫掌歡呼道:“是白素貞來了!”

眾人緩緩看向她,那宮人捂著嘴,低頭。

“白蛇化為白素貞,喝道:‘法海,我姐妹與你無冤無仇,我等也未曾危害人間,為何要下此毒手?’。法海大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白素貞冷笑,‘為何你的道就是正道?為何我的道便是邪魔外道……’”

蕭淑妃癡了。

是啊!

你王皇後的道憑什麽就是正道,而斥責我是歪門邪道?

“白素貞化為白蛇,‘法海,你今日不放了小青,我便水淹金山寺!’。”

說了半晌,賈平安氣喘籲籲的拱手道:“臣氣虛體弱,不堪再說了,告退。”

“呸!”蕭淑妃正在入神得趣的時候,被這麽一斷,恨得咬牙切齒的,“你這個少年竟然氣虛體弱,莫不是去青樓多了?”

這話有些輕浮了啊!

賈平安看看左右,覺得來後宮的風險真高。

可壓根沒人在意。

這是啥意思?

不該有人打個小報告嗎?

可他哪裏知道,大唐皇室對這些真的很寬鬆,否則當年怎麽有人誣陷先帝和高祖皇帝的女人私通。

賈平安出去,外麵一圈人嚇了他一跳。

幾個少女宮人跟了過來,嘰嘰喳喳的問著後續的情節。

“武陽伯,下麵呢?”

“對呀,把下麵給咱們說說吧。”

“下麵……”賈平安說道:“下麵更精彩。”

下麵就要被鎮壓了。

幾個宮女一臉失望。

“我真想去武陽伯家伺候,這樣就能天天聽故事了。”

“那你不如嫁給他,整日……哈哈哈哈!”

“呸!你還胡說!”

賈平安緩緩而行,一個宮人從側麵過來,近前後說道:“張天下……”

賈平安木然,在更遠的地方,張天下遙遙拱手,表示這個宮人可靠。

宮人說道:“昭儀說最近很好,無需掛念,那孩子可見是個乖的……”

賈平安微微點頭,“告訴昭儀,皇後那邊怕是會出手,不過在外不在內。”

宮人低聲道:“是。不過……昭儀還問……你喜歡哪家的小娘子。”

靠!

沒完了是吧?

賈平安臉黑著,“到時再說。”

娶媳婦這等大事兒,他得仔細思索。

宮人捂嘴笑偷笑,覺得這個少年真有趣。

“昭儀還說……要不從武家給你尋個小娘子?”

她在盯著賈平安看。

賈平安咬牙切齒的道:“老夫去做和尚!”

宮女笑著走了,賈平安沒多遠就遇到了衛無雙。

“宮正說了,讓你莫要諱疾忌醫,該吃的藥還是要吃,藥不能停。”

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