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走出了百騎,蔣巍竟然就在外麵等候。他換了便衣,背著包袱,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在見到賈平安後,他微笑道:“能否單獨說話?”

包東沉聲道:“參軍,校尉和邵中官令某一直跟著你……”

賈平安點頭,“好。”

然後他對包東搖搖頭,“你等在後麵跟著就是了。”

二人當先往外走。

“以後怕是再也沒機會走這條道了。”蔣巍看著這條寬敞的道路,以及路邊的各家衙門,心中不禁唏噓不已,“某其實並未有什麽野心。”

賈平安隻是微笑。

野心看你怎麽解釋,在這等時候可以理解為迫切的上進心,為了上進不擇手段。

蔣巍有沒有野心……絕對有!

“李敬業犯事,某責打他,這是向英國公示好。”

這個和賈平安猜測的一樣,但……

“你趴在牆頭看風向,不動聲色。”賈平安一句話就刺破了蔣巍的麵具。

“是啊!”蔣巍無奈的道:“某的膽略不如你。但某開始以為你會來尋某,隻要你來尋某……”

“帶上英國公的意思,可對?”賈平安的眼中多了譏誚,“你一直想賣個人情給英國公,可你卻看低了他,也看低了某!”

蔣巍低喝道:“可某並無壞心。而你卻悍然一擊,為此不惜去尋了高侃和梁建方的人情,值得嗎?”

“值得。”賈平安看著他,很認真的道:“在你的眼中,在許多人的眼中,情義需要用利益來衡量,可某要告訴你,利益隻是利益,人若是什麽都按照利益來行事,那和行屍走肉有何區別?”

“所以你……”蔣巍深吸一口氣,“你就去弄了楊家,隻是為了給英國公解圍。”

嗬嗬!

賈平安微微一笑,此刻已經出了皇城,他拱手,隨即上了阿寶。

看著這個微笑,蔣巍心中一個激靈,然後拉住了他的韁繩,仰頭道:“你若是早些來尋某,你為何要等……不對,你想弄走某!”

賈平安愕然,“你倒是難得的聰明了一次。”

“為何?”蔣巍嘶聲道:“某與你無仇無怨,為何要對某下手?”

賈平安不去尋他,這便是隔絕了他和此事的關聯。等事情結束後,皇帝秋後算賬,自然而然的就會想到他蔣某人的各種言行。

某死得不冤!

但蔣巍卻想不通賈平安為何處會心積慮的對自己下手。

“你……”賈平安想到此人即將去遼東,就說道:“敬業剛進了千牛衛,你便讓那二人與他為伴……”

他的眼中多了冷色,“從一開始你就在尋求向英國公賣人情的機會,你知曉那二人的來路,他們是小圈子的邊緣人家,天然就是敬業的對頭,你這般安排,真當某不知曉嗎?”

蔣巍麵色慘白,“某隻是想讓他們發生衝突,誰知道李敬業下手這般狠。”

若隻是衝突,蔣巍出麵調停,隨後示好李勣,這便是人情。以後李敬業在千牛衛一日,李勣就得領情一日。

可李敬業那寬厚的身板,揮拳出腳誰能擋?

“機關算盡太聰明!”賈平安丟下一句話,就夾夾馬腹。

多謝了,蕭淑妃!

此次蕭淑妃配合的很好,特別是後期弄王家的時候,蕭淑妃堪稱是神助攻。

阿寶一聲長嘶,歡喜的往右邊而去。

蔣巍呆立原地。

“某自作聰明,卻未曾想過這些全在他人的眼中。”

……

禁苑此刻依舊是冷颼颼的。

賈平安去了感業寺,說是住持出去了。

娃娃臉去了哪?

賈平安先去巡查了一遍。

“阿姐!”

武媚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裏。

“是平安啊!”武媚整理了一下帽子,然後出來。

“最近如何?”武媚看了他一眼,覺得少年就是精神好。

“還好,就是和人發生了爭執。”

賈平安把最近的事兒說了。

武媚略一思忖,“此事你卻是做的過了些。”

“為何?”賈平安有些好奇。

“那些彈劾李勣之人,言辭裏大多是李勣管教子孫無方,這並未逼人太甚。而你一下就把楊家給弄的裏外不是人,太過淩厲,會引人警惕。”

武媚伸手摸摸他的頭頂,“又長高了些,不過少年熱血也對,若是少年老謀深算,那些人更會警惕。”

嗬嗬!

這個就是賈平安的想法。

你一個少年玩手段玩的溜,那是才華。但你一個少年和老頭子般的隱忍,把手段化在無聲無息中,讓人中招了都不知道咋回事。

這就是妖孽。

妖孽要弄死!

所以賈平安才會用最暴烈的手法,直接毀去楊勝河的仕途,接著在最繁華的平康坊暴打馬慶虎。

他有些好奇,“阿姐,若是換你會如何做?”

武媚想了想,淡淡的道:“若是我,下手就要徹底,平安你要記住,一旦動手就別留情。”

賈平安隻覺得脊背發寒。

這是要把楊家、王家和馬家連根拔起的意思。

果然是阿姐!

曆史上她一旦出手,對頭幾乎就是連根拔起。

賈平安諂笑道:“阿姐威武霸氣。”

武媚被他逗樂了,笑道:“你也到了該尋摸親事的年紀了,可我還在這裏,卻不能為你相看。若是有人給你尋摸妻子,切記,莫要去尋世家門閥的女子!切記切記!”

李治定然給她透露過自己的困境,宮中的,朝中的。

宮中的麻煩來自於世家門閥:王氏和蕭氏都是世家門閥的女子,身後各自有一股勢力。

而朝中就不用說了,世家門閥一手遮天。

武媚的建議隱藏著一個意思:皇帝和世家門閥將來會勢如水火。

“阿姐……”

賈平安點頭,“某知曉了。”

他隨後出去,一路去了小基地。

才將走近,就嗅到了一股子煙火味,還有一股子燒烤味。

他加重腳步,裏麵一聲驚呼,接著臉上有幾道黑灰的蘇荷出現了。

“呀!嚇我一跳。”蘇荷拍拍胸脯,賈平安越發的懷念托奶了,覺得對她有幫助。

“在弄什麽呢?”賈平安笑吟吟的問道。

蘇荷拉著他進去,“你看。”

小基地在樹木的包圍中,進去後,那個無煙灶上架著一串蘑菇。

烤蘑菇。

這妹紙果然有吃的天賦。

“要抹油。”賈平安動手了。

“為何?”蘇荷蹲在邊上,雙手托腮,歡喜的看著賈師傅燒烤。

“不抹油味道不好。”

賈平安一番操作後,蘇荷嚐了嚐,“好吃。”

嗬嗬!

這妹紙真好養活。

蘇荷一邊吃一邊遺憾的道:“可惜沒羊肉。”

“豕肉也行吧。”賈平安隨口說道。

蘇荷皺眉,“豕肉好臭。”

呃!

是了,此刻的豬沒閹割過,一旦到了**的年齡,公豬的肉腥膻味很重,難以下口。

格嘰格嘰?

晚些出了禁苑,回到百騎。

“千牛衛來了個新人。”唐旭一臉唏噓,“某一直未動,千牛衛卻換了三人了,哎!”

賈平安沒空管這個,“校尉,可吃過豕肉?”

“吃過。”唐旭一臉的惆悵,“那時候能吃肉就算是不錯了,可卻很臭,不好吃。”

邵鵬說道:“若非是窮的厲害,誰會吃豕肉?”

賈平安覺得這就是個機會啊!

“若是豕肉香噴噴呢?”賈平安回想起後世華夏的豬肉,煎炒烹炸隨便你,味道沒得說。

“若是豕肉能吃……”唐旭想到了許多,“羊肉貴,百姓吃不起,如此許多人家一年到頭都吃不上肉。若是豕肉能吃,養的人家會更多一些,如此貧民也有了肉吃,那便是盛世了吧。”

啥是盛世?

在唐旭的眼中,當貧民也能吃肉時,那便是盛世。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你會弄炒菜,莫不是有手段?”

賈平安搖頭,他原先也見過人家烹食豕肉,那味道,腥膻的沒法下嘴。

但若是閹割後呢?

閹割前的公豬到了時間就會**,渾身膻味重,關鍵是長的還慢。

而閹割後,公豬專心長肉,不再**,肉也好吃了。

由此可見……**不好,不但影響味道,還消耗許多熱量。閹割後那些熱量都化為了脂肪。

夾層五花肉它不香嗎?

弄個紅燒肉,或是東坡肉,那味道……

賈平安說幹就幹。

回到家,他請了薑融來。

“某想在道德坊裏建個東西養豕。”道德坊裏有空地,但你要想建造什麽東西都得審批。

薑融笑眯眯的道:“賈參軍說這話是打某的臉呢?建宅子要批,建豕圈……隨便弄,誰敢說三道四,腿都給他打折了。”

看看,這便是基層胥吏的辦事作風。

賈平安笑道:“如此便多謝了。”

薑融納悶的道:“賈參軍為何要養豕?那東西難吃,誰家吃豕肉都被人看不起呢!”

養豕……

養屍……

賈平安覺得瘮的慌。

“無礙!某想試試,興許能弄出能吃的豕來。”

豕,屎……吃豕。

叫豬多好啊!

不過現在的豬都是和茅廁弄在一起,堪稱是從小就在屎堆裏成長起來的,所以叫做豕也沒錯。

薑融覺得奇怪,回去和人一說,大夥兒都覺得賈參軍怕不是抽了。

楊德利得了消息,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賈平安的額頭。

“以前在楊家塢時你就沒看到?”楊德利不解的道:“隻有最窮的人家才養豕,那東西沒人吃呢!”

“某有法子。”賈平安隻是一句話就讓楊德利消停了。

隨即就是修豬圈。

這活兒簡單,不需要什麽裝飾,直接搭個棚子,修個圈完事,然後用生石灰殺菌一次。

豬圈修好,賈平安親自帶著人去尋摸小豬。

“竟然是黑皮的?”

賈平安所見到的豬竟然都是黑皮的,這顛覆了他對白皮豬的印象。

他不知道的是,傳統的華夏豬就是黑皮的,後世才引進了白皮豬。

“為啥要小豬?”杜賀一邊幹嘔,一邊問道:“郎君,這半大豬也不錯。”

這家豬圈就修建在茅坑上,前方拉,後麵養豬又吃又拉。

一溜小豬在吃奶。

“才九日呢!”主人家很客氣,隻是不時好奇的看賈平安幾眼。

這少年分明就是貴人,貴人賣小豕,這是買去幹啥?

賈平安點頭,“就要這般大的,弄十頭回去!”

“真買?”主人家不敢相信的問道。

“給錢。”

賈平安覺得這地方沒法待了,太臭。

“那個母的也買回去。”

小豬還得吃奶啊!

小豬好說,母豬卻不好弄。

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家子弄到了道德坊的豬圈裏。

“哎!看看,賈參軍要養豕了。”

坊民們很是興奮,有人說道:“這賈參軍難道還吃豕肉?”

於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又多了些認同。

“洗刷一番!”賈平安在指揮家仆伺候這些豬。

洗洗刷刷的,這些豬安然進圈。

但隨即閹割的事兒很麻煩。

尋誰?

賈平安去尋了郎中,一聽是閹割豕,郎中差點把藥匣子丟在賈平安的頭上。

“這是羞辱老夫呢!”

賈平安想辯駁,可邊上的人都鄙夷的看著他。

擦!

這年頭二師兄地位不高,誰都不待見。

賈平安灰溜溜的回到家中,冥思苦想。

宮中倒是有這等高人,能輕鬆的割蛋,但那等人賈平安沒法請,也請不到。

“咦!”

賈平安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他帶著禮物去了英國公府。

“小賈來了。”

李勣回歸尚書省,整日事務繁多,回到家就想歇息。

“英國公,某這裏帶了些美酒……”為了手術他還得準備消毒的東西,為此用土辦法弄了些高度酒,聊勝於無,死活就看那些小豬的造化了。

“美酒?”

李勣眼前一亮,“來人,弄了好菜來。”

二人隨即坐下,李敬業在邊上磨皮擦癢的,“阿翁……”

李勣看看那個小酒壇子,“酒不多,你年少,自家喝別的。”

這是我的親祖父?

李敬業一臉‘我是買菜贈送’的模樣,讓李勣真想一巴掌抽去。

晚些打開壇子,李勣深吸一口氣,“好酒!”

高度酒倒上,李勣一口幹,然後被辣的眼睛發直。

“好……好酒!”

賈平安還是不大喝酒,倒了一杯慢慢喝。

他給李勣倒上,等半醉後,就說道:“英國公,某這裏有些難事……”

李勣已經二麻二麻的了,大手一揮,“說。”

“某那裏養了一群豕。”

“養屍?”李勣對豕這個東西壓根沒啥概念,一開口就讓賈平安格外的膈應。

“是豕!”賈平安想死。

李勣喝了一口酒,“何事?”

“某想……”賈平安並指如刀,惡狠狠的道:“某想閹割了它們,郎中有法子,刀法卻差。刀法好的卻不懂醫術。想來想去,唯有英國公刀法醫術兩開花……”

李勣已經有些暈沉了,“小事,明早老夫告假去一趟。”

“多謝英國公。”

李敬業把他送出去,一路抖機靈,“兄長,你哄阿翁去閹割豕,回頭阿翁酒醒了定然惱怒,可卻不好反悔……你自求多福吧。”

賈平安卻不怕這個。

“無所謂……”他哼著歌回家。

第二天李勣醒來,覺得有些頭痛。

“好酒!”他不禁讚了一句,然後昨日的記憶就和放電影似的在回放。

美酒。

還有什麽……

“閹割小豕?”李勣想殺人。

還什麽刀法醫術兩開花,老夫的醫術是治人的,老夫的刀法是殺人的……

李敬業在邊上見祖父惱火,就勸道:“阿翁,昨夜兄長說了,阿翁這是一手醫術救死扶傷,一手刀法為國為民,堪稱是……是什麽來著?好像是老帥鍋……行走江湖,無數美女簇擁,還說阿翁這等以後定然能打下一個大大的……”

他捂著嘴,覺得不對勁。

呯!

“阿翁饒命!”

老夫被你們兩個小輩編排的這般……

老李雖然不安逸,但作為信人,依舊去告假。

“好說。”長孫無忌等人都表示收到了,皇帝也點頭,但大家都問了一下他去幹啥。

為啥要問這個呢?

李勣很糾結的說賈平安家出了點事,自己醫術不錯,去看看。

老李真是個好人呐!

誰都沒看到李勣走時握緊的雙拳。

腸子悔青了啊!

李勣覺得喝酒還是要節製才好,否則就會出現昨夜的情況。

到了道德坊,賈平安笑吟吟的相迎,“英國公,昨日得罪了,不過某並未有褻瀆英國公之意。閹割小豬,乃是為了一項要緊的測試,若是能成功,堪稱是利國利民。”

李勣看了他一眼,“若是假話,回頭老夫……”

他畢竟是儒將,閹割了你這等話還是說不出口。

嗬嗬!

賈平安淡淡的道:“此事若是成了,不差於糧食增收!”

百姓養豬增收,而且吃了豬肉後,米糧自然就吃少了,所謂油水越多,主食吃的越少就是這個道理。

而且還能建立一個全新的畜牧體係,以及一個前途無量的肉食品類。

堪稱是功德無量啊!

晚些,小豬們被一一弄了出來。

“英國公,這是酒水,刀子要用這個酒水浸泡一番,在動手時,先給下刀的部位抹一抹。”

“這是何用?”李勣來此本身就是不見外的一種表現,否則僅憑著閹割豕這等事兒,他就能和賈平安翻臉,傳出去賈平安也沒法做人了。

“消毒。”賈平安說道:“沙場上有的兄弟僅僅是一個小傷口,可最後傷口卻會化膿腫脹,最後死去,某以為,這便是有毒素和小東西在起作用。”

“這個說法倒是有趣。”李勣笑了笑,作為醫術大佬,他自然不信這話。

隨後動手。

李勣的刀法……

“好刀法!”

隻見他拿著小刀一割,那地方就開了口子,隨後一擠,淡就出來了,割了……

“別扔啊!”

賈平安覺得這東西應當不錯,烤來吃試試。

李勣看了他一眼,臉頰抽搐,覺得這個少年真是討打。

有了開頭,接下來就輕鬆了。

杜賀看了半晌,突然說道:“英國公,郎君,某覺著能試試。”

咦!

賈平安看著他,點點頭。

若是學會了,以後也能進宮去當個閹割師傅。

李勣覺得正好解脫,就在邊上指導了一番。

杜賀竟然真的有些天賦,連李勣都微微頷首。

閹割完畢,李勣說道:“老夫在軍中多年,這等口子,若是能活下六頭小豕便是不錯了。”

賈平安笑了笑,前世他見過走村串鄉的割豬匠,隻要注意消毒,小豬的死亡率低的令人感動。

所以老李絕對會大吃一驚。

李勣回到了尚書省,剛看到值房,轟隆一聲。

值房……塌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