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臨來了。

此刻打撈也到了尾聲,有人說道:“該清點了。”

包東說道:“咱們出力,大理寺的既然來了,好歹也得幫把手吧?”

大理寺的怒了,“立功是你等,可願分潤些來?不願就自己幹!”

剛到的唐臨淡淡的道:“去!”

老大發話了。

一個官員過來,悲憤的道:“他們搶人。”

“不搶你等可能查清?”唐臨的話堵住了手下的嘴,皺眉道:“去清點。”

大理寺的用紗巾捂著鼻子清點了一遍,“三把橫刀。”

“對。”包東在快活的核對著。

“三副弩弓。”

“對!”

“箭矢……三十五支。”

“對!”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唐臨問道:“是如何查清的案子?”

瞬間他的手下人人低頭。

大理寺接手了局麵,但查了數日卻沒有結果,丟人啊!

但再丟人也得說話,一個官員上前說道:“我等詢問時,百騎的賈參軍搶走了嫌犯,隨後左武衛有人去搶奪,雙方廝殺……”

唐臨麵色一變,看了賈平安一眼。

左武衛去搶奪無所謂,但竟然廝殺,就說明裏麵有大問題。

這等時候能挺住的就是好漢。

這個少年,竟然一次次刷新了自己對他的看法。

“左武衛錄事參軍韓洋橫刀自盡。”

唐臨深吸一口氣,知曉這裏麵涉及到了一些臣子不該知道的東西。

剩下的事兒大夥兒都不知道。

“小賈,如何?”唐臨來請教,那些下屬就更紮心了。

“某想著三副弩弓不是小數目,若是想弄出去,定然需要大車,某就查了丟失兵器那一日的賬冊,發現有一批殺好的肥豬送進了左武衛……”

羊肉是美味,但軍中若是全數供給羊肉,戶部尚書能上吊,那些大肚漢能吃到皇帝絕望。

“豬……”唐臨茫然了一下,這個不怪他,因為他一直吃羊肉。而豬肉有時候連百姓都不吃,所以你讓他聯想也很困難。

“就是豕。”有人解釋道。

“對,那些殺好的豕,腹部開了一個大口子,放弩弓進去太輕鬆了。”

唐臨低聲道:“你從一開始就想的是他們會滅跡?”

賈平安點頭。

唐臨歎息一聲,眼中多了欣賞之色,“你能看到這一點,就超越了許多人。”

他回身,“那些人可招供了?”

“我等招供!”

在看到贓物後,那些參與此次栽贓事件的人紛紛開口。

唐臨拿到了口供,回身道:“小賈,一起進宮。”

賈平安愕然,“某這個……不方便。”

還是讓李治去和那些小圈子的大佬們廝殺吧。

可在旁人的眼中,他的這個姿態卻是謙遜之意。

“他查清了此事,卻不肯去表功,不肯去接受陛下的誇讚,這份心胸真是難得。”

“少年得意,卻虛懷若穀,想到先前某還質疑他來著,真是慚愧。”

一個官員衝著賈平安拱手,大聲的道:“賈參軍謙遜,某為先前之事道歉。”

說著他躬身。

“客氣了,客氣了。”

賈平安的眼皮子在跳動著。

他隻是不願意去看朝堂上的炮灰連天,可這些人竟然以為他是謙虛……

他的苦笑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連唐臨都覺得他是真的在謙遜。

“案子是你查清的,你不去,某難道有臉去?走!”

唐臨拽住他就往外走。

賈平安的苦笑越發的濃鬱了。

他真心不想去,隻想趁機去感業寺尋個地方燒烤。

大理寺的官員們都在發呆。

“賈參軍並未想搶功,隻是……”

洪夏很認真的道:“梁大將軍和他交好,於是他出手。”

賈平安壓根沒有要這個功勞的想法,隻是為了幫助自己的朋友。

哎!

大理寺的覺得丟人,有人甚至說道:“某都想請他飲酒道歉。”

大理寺有人是小圈子的走卒,但也有那等豪邁之人。

“算某一個,錢某來出。”

“當某沒錢嗎?大唐男兒,錯了便是錯了,走,去宮外等他。”

一群人去了宮門外,宮中的賈平安卻受到了歡迎。

“小賈!哈哈哈哈!”

老流氓梁建方被十餘名千牛備身圍在中間,兀自笑眯眯的。

而在另一邊,幾個官員鼻青臉腫的站在那裏,正在憤怒的彈劾老梁。

“咳咳!”

李治幹咳幾聲,覺得那些話都聽起老繭了,但依舊千篇一律,可見這些官員事先都培訓過,老梁什麽罪名,怎麽彈劾他最有效……小圈子估摸著都內部排演過。

哎!

人生如戲都不足以形容這些官員,但你能說什麽?

皇帝的幹咳並未能阻攔這些官員的彈劾,梁建方恍如汪洋中的小船,岌岌可危。

太過分了!

長孫無忌幹咳一聲,瞬間殿內安靜了下來。

賈平安看了國舅一眼,覺得這位真是一頭往作死的大道上狂奔,拉都拉不回來。

皇帝幹咳幾聲臣子沒反應,你長孫無忌幹咳一聲,殿內安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這啥意思?

不說李治,就算是丐幫的幫主遇到這等手下也得先弄死了再說。

李治微笑道:“唐卿求見何事?”

那些官員這才從亢奮的狀態中恢複回來。

彈劾半晌,都沒有大理寺一錘定音管用。

眾人安靜了下來。

梁建方看了賈平安一眼。

他不擔心自己的未來,大不了去邊境地帶,比如說吐蕃或是突厥那邊,去遼東也成,盯著高麗人,尋機給他們一下。

但……

他抬頭看了一眼皇帝,眼中竟然有水光閃爍。

他一生征戰,但從未獨自領軍進行過大型攻伐,也就是說,輪功勞,論什麽,他都比不過李勣、程知節等人。

可先帝重用他,到了當今皇帝也重用他。

為何?

就是因為兩位皇帝信任他!

他歸順大唐也不晚,但因為聲名不顯,所以官職不高。但後來靠著自己的努力,得了太宗皇帝的賞識,一步步的走了上來。

程知節多年前就開始了蟄伏,可他梁建方卻不會。

老夫問心無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但他若是被卸了軍職,或是選擇蟄伏,皇帝的日子將會越發的窘迫了。

老夫何忍?

李治正好看過來,他愣了一下,然後眼眶也紅了。

他登基以來,飽受小圈子的壓製,可誰能幫助他?

李勣被小圈子圍攻,被迫請辭。

宰相中至此再無他的幫手,於誌寧之流與掛名無異。

如今總算是多了一個高季輔,可力量卻不足。

而在武將中,李勣暫時轉為文職,下麵就是程知節,可此人惜身,不可倚重。

蘇定方的威望還不夠,程名振是文官轉武將,資曆還差點。

剩下一個梁建方頂在了第一線,掌控著左武衛,也是掌控著宮中的安全,護衛著他這個皇帝的安全。

先帝駕崩前說過,皇宮的保護,一靠元從禁軍,二要靠程知節。可程知節在他登基後宿衛了宮中三個月,就閉門謝客,不管事了。

梁建方沒有從屬,沒有派別,他豪邁,且從不對權勢低頭,這樣的臣子才值得信重。

可此刻這個值得信重的臣子卻紅了眼眶,讓李治的情緒差點崩潰。他深吸一口氣,麵露微笑。

此刻他知曉了阿耶臨終前的那些交代。

舅舅和褚遂良可靠嗎?

不可靠,他們的背後是關隴那些人,隨時都能掀桌子的那些人。

前隋就是被他們幹掉了,大唐如何?

可那時候的他沒有能力反抗,若是阿耶說舅舅他們不可靠,他又能如何?徒增煩惱而已。若是因此多了些恨意,弄不好會被舅舅這等人察覺。

所以阿耶臨去前攬著舅舅的脖頸哽咽……那是想勒死他吧。

小圈子勢大,阿耶為了大唐江山,為了他,隻能說舅舅和褚遂良可靠,別讓人離間了君臣關係。

是啊!

他們真可靠。

李治露出了赧然的微笑。

眼底深處,一抹冷漠。

唐臨覺得氣氛不對,“陛下,左武衛查到了丟失的那些兵器。”

瞬間長孫無忌微笑了起來,看著很是和氣。

菩薩也不過如此吧。

李治卻眼前一亮,但卻不知曉後續的結果,所以在極力的忍耐著。

梁建方一怔,然後笑了起來,“誰幹的?”

他擔心栽贓會有後續。

唐臨看了他一眼,說道:“那些兵器全在左武衛的茅廁之中。”

瞬間梁建方就怒了,咆哮著推開那些千牛備身,衝著那些彈劾自己的官員罵道:“誰會把那些弩弓丟在茅廁裏?誰?”

把兵器丟在茅廁裏,沒幾日就不能用了,那便是板上釘釘的栽贓!

長孫無忌的臉頰顫抖了一下。

“唐卿辛苦了。”李治隻覺得心中喜悅的像是飛了起來。

這個案子一旦查不清,梁建方隻能被降職。

左武衛就此丟掉。

唐臨……

果然是朕倚重的臣子!

唐臨笑道:“陛下,此事……小賈謙遜,臣說說吧。”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說道:“你且說來。”

“此事小賈一直在查,卻沒詢問嫌犯,今日他突然帶走了嫌犯……”

唐臨依舊在後怕之中,“左武衛錄事參軍韓洋帶著數十人衝了進去,和百騎廝殺……”

李治的麵上浮現了一抹鐵青,看了舅舅一眼。

你們的人!

那是皇城之中,你們的人竟然就敢動手砍殺!

長孫無忌木然。

“百騎製住了那些人,隨即賈平安說拿到了那些兵器,就在左武衛的茅廁中,那些人紛紛招供,另外,陛下,韓洋隨即自盡。”

李治微笑道:“查出來就好,隻是……那些兵器是如何丟進了茅廁裏的?”

唐臨說道:“賈參軍來說吧。”

我真不想被聚焦啊!

賈平安心中苦笑,說道:“陛下,臣一直在查賬冊,想著那些弩弓若是想弄出皇城定然是不能。”

李治點頭,“若是弩弓能拿出皇城,朕也隻能躲在宮中不敢出門了。”

這話若有所指,長孫無忌依舊不動聲色。

果然臉皮厚!

賈平安暗讚了一句,說道:“梁大將軍治理左武衛頗嚴,青天白日的想把那些弩弓弄走並非易事,臣就查了那一日軍中大車進出的情況,發現當日有一隊大車送了宰殺好的肥豬進了左武衛,而且……他們的路線就經過了軍械庫!”

“肥豬?”

李治連肥豬什麽樣都沒見過,一臉不解。

“就是豕。”高季輔沒覺得丟人,因為豬這東西富貴人壓根不吃,也不想看。

豬此刻喂養在肮髒的環境裏,隻是窮人的食物,貴人……羊肉它不香嗎?

李治想了想,“很肥碩?”

和長孫相公差不多……賈平安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很肥碩,宰殺之後要剖開腹部,裏麵放幾把橫刀沒問題,放弩弓也行。”

李治明白了,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多了滿意,也多了欣喜。

他才將暗示了唐旭別管賈平安,就是想看看這個掃把星能幹出些什麽事兒來。

沒想到才將說完,掃把星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梁建方看了一眼賈平安,心中轉動著把他弄成孫婿的念頭,旋即說道:“陛下,此乃有人陷害臣!”

李治點頭,“確鑿無疑,這便是陷害!”

誰幹的?

無人回答。

長孫無忌默然,眼角瞥了賈平安一眼。

這個謀劃他知曉,後續一係列變化他也給了意見,大家都躊躇滿誌的想著小圈子的擴張,可沒想到卻被這個掃把星給破壞掉了。

他第一次對這個少年生出了殺機。

但那是百騎。

是皇帝最後的底線。

他若是去觸碰,皇帝會視他為死仇。

梁建方咆哮道:“老臣忠心耿耿,先帝在時並未疑老臣,陛下更是讓老臣執掌左武衛,老臣發誓守護陛下的安危,可有人不甘心,有人想弄死老臣,想奪了左武衛。那些逆賊,老夫在此,可敢抬個頭嗎?誰敢?!”

梁建方須發賁張,目視長孫無忌。

翻臉了!

老梁翻臉了!

賈平安猶豫了一下。

他可以明哲保身,可以尋個地方去了此殘生。

但他的腦海裏卻浮現了那個老卒的身影,耳邊傳來了那個堅定的聲音。

——你不舍什麽,就去守護什麽,問心無愧就好!

我……

賈平安往前走了一步。

唐臨看到了他臉上的掙紮之色,然後也跟著上前一步。

那些彈劾梁建方的臣子心中巨震。

原來在這等大勢之下,依舊有人敢於上前一步!

長孫無忌的眼皮子跳動了一下,說道:“陛下,老臣請嚴查此事。”

長孫無忌終究沒有選擇當場翻臉。

李治雙拳緊握,隻覺得心潮澎湃。

“舅舅此言甚是,唐卿,晚些大理寺再去查查。”

這話就像是走過場,唐臨知曉緣故,“是。”

李治看了賈平安一眼,剛才在梁建方和長孫無忌翻臉的那一刻,賈平安往前走了一步。

這是一個姿態。

但很難得。

李治微笑道:“此事真相大白,朕心甚慰,梁卿可回家歇息兩日。”

這是放假兩天,也是給雙方緩衝的時間。

隨後各自散去。

梁建方站在殿門那裏,回身道:“誰要弄老夫,隻管明刀明槍的來,誰特娘的在背後捅刀子,別怪老夫翻臉不認人。”

眾人心中一凜,想到這個老流氓的作風,都有些糾結。

但雙方還沒動手,還有回旋的餘地。

老梁牛逼!

賈平安從到了長安後,這是他所見到第一位敢衝著小圈子齜牙的人。

當然,沒算他自己。

梁建方指著他,“小賈,跟老夫去飲酒。”

“不喝行不行?”賈平安苦著臉。

高季輔笑道:“他若是不去,大將軍隻管拉走就是。”

等賈平安和梁建方走後,高季輔淡淡的道:“老夫今日看了許久,就一個感悟,本分。”

長孫無忌沒說話,晚些到了自己的值房,淡淡的道:“左武衛誰弄的?”

晚些傳來消息,長孫無忌淡淡的道:“此等人身體弱,不堪用!”

務本坊的一個宅院裏,一個男子在看書,不時含笑念誦一段,很是自在。

身後,一個男子緩緩靠近。

“黃先生。”

男子回頭,見是自己的隨從,就笑道:“可是左武衛傳來了消息?說吧。”

說著他回頭,隨從右手垂落,一根繩子掉了下來。

他雙手拿著繩子,猛地套住了黃先生的脖頸,隨後背身抵住了黃先生的脊背。

黃先生愕然,旋即劇烈的掙紮著。

漸漸的,掙紮越來越無力,當嗅到尿騷味時,隨從又加力勒了一會兒,然後鬆開繩子。

一具屍骸晚些被埋進了後宅剛挖的一個深坑裏,隨從掩埋了黃先生,抹去額頭的汗水,笑道:“整日琢磨怎麽害人,如今卻害了自家,這人啊!還是多些善念才好。”

……

“哪一家?”梁建方站在平康坊裏,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讓老家夥想去嫖,但想到賈師傅是個純陽童子,這才忍住了,“去長安食堂。”

大理寺的那些官員先前叫嚷著請客,唐臨出來,一句繼續查案就讓他們偃旗息鼓。

長安食堂,賈平安點了幾個家常菜,隨後就要了酒水。

老梁不是來吃飯的,而是來嗨皮的,想讓所有人都知曉他的無辜。

但沒借口啊!

酒過三巡,就聽邊上有人在說話。

“說是那梁建方偷兵器?”

“不,說是偷了弩弓,準備刺殺誰來著。”

“嘖嘖!這便是奸賊了。”

這是什麽?

這是輿論戰。

背後那人倒也聰明,知曉散播謠言。

但這些人發動的卻晚了些。

“阿郎!”門外進來了老梁的隨從。

梁建方獰笑道:“這等四處散播謊言之輩,打!”

晚些隔壁傳來了踹門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暴打。

“是梁建方的人!”

“啊!救命!”

有人竟然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擦!

老東西的名聲太凶殘了,竟然把人嚇得跳窗保命。

賈平安推開窗戶往下看,就見一群人聚在下麵,一個男子坐在那裏,抱著左腿在哀嚎。

這場景,真是讓人歡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