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涵進宮多年,從前太子李承乾身邊的宮女,再到女官……最後成為宮正,堪稱是人生奮鬥的標杆。

她做宮女時勤勉,做女官時忠心耿耿,以至於連李承乾都說蔣涵不錯。

在李承乾倒台之後,她沉寂了半年,有人想過落井下石,但彼時先帝正在悲傷之中,誰要對李承乾的人秋後算賬,代價頗高。

而後,蔣涵就更沉默了,一次次用標杆般的言行讓帝王信而重之。

當今陛下登基後,有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要掌控宮中,定然會換掉宮正。

可新帝卻恍如未覺,於是蔣涵就在各種議論中坐穩了宮正之職。

此刻她坐在值房裏,聽著宮人稟告。

“蕭淑妃那邊最近要的東西多,那邊的人也得意,隨意嗬斥宮人,引得牢騷不少。”

蔣涵黝黑的眸子裏全是漠然,“那邊除非鬧出事情來,否則不管。”

“是。”宮人繼續稟告道:“皇後那邊最近說有人在詛咒皇後,導致皇後寢食難安。”

這是想讓皇帝派小賈去給你驅邪?蔣涵的眼中多了些譏誚,“不管。”

“是。”

晚些事情稟告完畢,外麵有個內侍在探頭探腦的。

蔣涵皺眉道:“有事就說,藏頭露尾的作甚?”

內侍進來,看看宮人,欲言又止。

這是有私密事。

蔣涵深吸一口氣,把火氣壓了下去,“說!”

宮人趕緊告退。

內侍說道:“宮正,蘇家有人來傳話。”

蔣涵的臉都黑了,“隔三岔五就來傳話,自家卻不爭氣。”

關於侄子蘇能混社會的事兒,蔣涵得知後勃然大怒,可在宮中卻鞭長莫及。

所以聽到蘇家的事兒她就煩心。

但蘇能惹了黃老五,不知後果如何,讓蔣涵也頗為煎熬。

內侍說道:“說是先前有個賈參軍去了蘇家,後來黃老五也來了,還帶來了個不良人……”

嗯?

蔣涵一怔,心想賈平安怎麽摻和進來了?

“那不良人怕了賈參軍,跪地叩首求饒,黃老五被打的好慘……”

蔣涵有些神思恍惚,“竟然是他?”

此事她不是不能解決,比如說利用自身宮正的身份,去尋了每日出宮的內侍去威嚇黃老五,但大唐的惡少和遊俠兒曆來都以蔑視官府為榮,此舉不一定能奏效,反而會壞事。

記得有人在左右臂刺青,左邊是:生不怕不良人,死不怕閻羅王。

由此可見那些惡少的大膽。

內侍一旦不管用,她就再無招數應對,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侄子倒黴。

她並未輕舉妄動,而是想等著再看看後續的事態發展。

可還沒看到什麽,事情就解決了。

他是如何解決的?

這個疑問在蔣涵的腦海裏盤旋,卻不得要領,“去一趟感業寺,讓蘇荷進宮。”

晚些蘇荷來了,看著沒精打采的。

蔣涵拍拍桌子,蘇荷坐在,雙手托腮,“姨母,我擔心大兄。”

蔣涵問道:“此事你對誰說過?賈平安?”

呃!

蘇荷抬頭,大眼睛撲閃幾下,“姨母,他怎麽了?”

狡猾的小丫頭,竟然反問。

蔣涵伸手捏捏她的臉頰,“說吧。”

蘇荷苦著臉道:“我和賈參軍說過,他說……”

“他說了什麽?”蔣涵盯著侄女。

“他說去看看。”蘇荷心中一驚,“姨母,可是賈參軍出事了?”

這個丫頭。

想到賈平安對女色毫無興趣,蔣涵這才笑道:“他沒出事,先前他去了蘇家,嚇得黃老五和他尋來的不良人跪地求饒……”

蘇荷一拍手,歡喜的道:“賈參軍果然是義氣!回頭我請他吃肉。”

蔣涵沒想到侄女想的是這個,沒好氣的道:“你哪來的肉?”

“是呀!”蘇荷愁眉苦臉的想著怎麽感謝賈參軍,隨即就笑了起來,“姨母,感業寺裏有好幾隻大鵝呢!”

蔣涵捂額……

……

高陽又來了賈家。

賈平安剛下衙,正在洗臉,高陽就衝了進來。

“小賈,廚子尋到了。”

開酒樓要找廚子,而且要提前找,方便賈平安這邊培訓。

“好。”

賈平安把事情丟給曹二,和高陽去了書房。

“我讓人去尋店鋪,平康坊的,東西市的,都在看。”高陽懶洋洋的拿起桌子上的紙,看到了幾道算術題,就慢慢的琢磨……

她漸漸的看了進去,等看到那些簡單易懂,並且緊緊聯係生活和工作的習題時,不禁抬頭看著賈平安,“我看過那些算術,覺著晦澀,可看著這個卻覺得簡單,小賈,我覺著你以後定然會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賈平安沒想過,所以他淡淡的道:“某隻想活好每一日。”

別人一聽青史留名都會興奮,可賈平安的平靜卻貨真價實。

他想見高侃一麵,和他說說車鼻可汗這個倒黴鬼。

高侃的征戰經曆看似不起眼,可仔細一看,卻異常的穩健。

而先帝令高侃為主帥進攻車鼻可汗部,就是高侃成名的開端。

他率領的主力是回紇、仆骨等部,輔以少量大唐軍隊……也就是說,他是帶著一群異族軍隊在征戰。

可就算是這樣,高侃依舊率軍一路橫掃車鼻可汗部,以至於後來那些部族聞風而降。

老帥們對他此次用兵讚不絕口,說是名將風采。

這樣冉冉升起的將星回到長安後,頗受歡迎。

第二天上午,賈平安剛到百騎沒多久,李敬業就來相邀。

“兄長,今日有馬毬,兄弟們沒把握,請你去出謀劃策。”

賈平安歎道:“一群紈絝,閑極無聊……”

晚些,二人出現在了安善坊。

李必等人早就到了,可卻沒練球。

因為場地被人霸占了。

一群彪悍的騎兵正在球場上疾馳,手中的球杆不時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們的身體接觸很粗獷,壓根就沒有什麽犯規的說法,衝著對手就直接撞上去。

“太粗暴了。”

李必在嘟囔著,想想和這些人對壘……隻是想了想,就覺得毫無勝機。

而場中的一個中年男子卻顯得遊刃有餘,他策馬疾馳,接到球後輕巧的撥帶,一看就是高手。

“那是高侃。”李必有些不自在的給賈平安介紹著。

在上次賈平安出手時,他選擇了坐視,此刻見麵就格外的尷尬。

賈平安卻壓根沒在意。

人的一生會遇到許多人,有的適合做朋友;有的適合喝酒,聊天打屁;適合做兄弟的,萬裏挑一。

“要和他們打?”

這支紈絝球隊的球員們都有些怵,被那些騎兵的彪悍作風嚇到了。

“怕什麽?”賈平安倒是沒問題,因為他不上場。

晚些,這一局結束,高侃下場。

眾紈絝神色興奮,都紛紛上前,想和這位新晉的名將套近乎。

按照梁建方的說法,高侃現在距離名將還需要一次酣暢淋漓的大勝。

高侃出身渤海高氏,有句話叫做天下高氏出渤海,由此可見這一支高氏的厲害。

“見過高郎將!”

高侃點頭,神色自若。

王輪上前,拱手道:“家父陽信侯,見過高郎將。”

高侃微微頷首,並不因為紈絝自報家門的方式而鄙夷他。

這便是君子之風。

李必拱手,朗聲道:“李必見過高郎將。”

不介紹自己的出身,而且還姓李,不消說就是皇族。

李必覺得高侃會停下來和自己說幾句話,他也有些對突厥戰事的建言想說說……

若是能得高侃讚一句不錯,他就在皇室中出彩了。

高侃看了他一眼,依舊是微微頷首。

李必心中頹然,回首,雖然大夥兒都在看著高侃,可他依舊覺得被夥伴們嘲笑了。

但他卻不能發作。

在軍方大佬的眼中,這些紈絝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兒,不服氣,那就再來一巴掌。

李必心中難受,但見到高侃對誰都是微微頷首後,心中好過了不少。

原來他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啊!

“賈平安,見過高郎將!”

賈平安含笑拱手。

李必心想你再什麽少年有才,高侃依舊不會搭理你。

眾人也是這般想的,賈平安的身後是李敬業,他正準備拱手,高侃卻止步,看著賈平安,微笑道:“可是百騎的賈參軍?”

賈平安頷首,笑了笑,“正是某。”

高侃微笑道:“某前日聽聞了你的謀劃,頗為精妙,明日某即將出發,若是有機會,某將按照你的謀劃行事。”

他拱手,鄭重行禮。

這是把賈平安當做是同等地位,甚至是同等層次的人來對待。

他上馬而去,一群紈絝呆呆的看著前方……

李必倨傲,覺著自己算是皇室年輕一輩中難得的人才,可打馬毬被賈平安碾壓,接著高侃視他若無物。

這些他都能忍。

可高侃卻對賈平安珍而重之……

這便是告訴他:你,差賈平安多了去!

他的麵色微紅,羞愧難當。

“兄長,你竟然出謀劃策了?”最高興的就是李敬業。

大家都等著賈平安回答。

可他卻淡淡的道:“這是機密。”

這話更是打擊人。

紈絝們每日打馬毬、狩獵,或是四處遊**,去喝酒玩女人,這是他們的生活。

可比他們年少的賈平安卻已經能給大唐對外戰事出謀劃策了,一下就拉開了和他們之間的距離,連車尾燈都看不到。

李必失魂落魄的道:“某……想學兵法。”

他覺得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心安。

他覺得賈平安會得意,可仔細看去,賈平安卻是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賈平安壓根就不在乎先前碾壓了他們的事兒。

別人不在意你,你卻自己糾結難受想撞牆。

這種感覺讓李必倍感難受,晚些一人尋了個地方喝得爛醉,回到家後,家人就聽他喃喃的道:“某還比不上一個少年?他還無視了某……”

說著他竟然嚎啕大哭,引得家人震驚。

……

程達最近的情緒看著不錯,近乎於亢奮。

“校尉,小賈最近事多,某帶隊去感業寺吧。”

唐旭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看似鼓勵之色,讓程達心中不禁一喜。

賈平安現在接過了百騎大部分事務,唐旭近乎於隱身,這就是一種姿態,表示某看好賈平安將會成為下一任百騎統領的姿態。

可程達在百騎多年,卻被一個毛頭小夥子給碾壓了,這份煎熬和委屈宛如尖刺,刺的他夜不能寐。

他不斷在反省自己,覺得自己這些年的謹言慎行看似不錯,可仔細一想,不禁一身冷汗。

謹言慎行不犯錯,看似穩妥了,可這樣的人誰敢重用?

遇到麻煩就躲,遇到好處就上,這樣的人誰敢重用?

當想到這時,大半夜的,他汗流浹背。

原來某一直都錯了?

錯是沒錯。

多年的老油條經曆讓他習慣了這等處事方式,但目前卻需要改一下。

比如說主動出擊,讓大家看到一個敢於任事的程達,如此慢慢扳回局麵。

某真是太睿智了。

程達想到這裏時,再也無法入睡,就這麽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直至黎明。

唐旭坐直了身體,淡淡的道:“感業寺那邊,陛下有令,除去小賈之外,旁人不能進去。”

“為何?”程達愕然,“某忠心耿耿。”

他以為是忠心的問題。

唐旭覺得此人有些不識趣,臉上的橫肉顫抖了幾下,說道:“在五香樓你可睡了女人?”

“睡了。”作為一個身心健康的男人,當然要睡。

見他依舊不明悟,唐旭擺擺手,“感業寺裏全是女人,你進去作甚?”

小賈這個童子雞才能進去,而且他哪一日開葷了,哪一日就得止步感業寺之外。

“校尉。”賈平安來了,對程達頷首,隨後說道:“某這便去感業寺巡查。”

“辛苦了。”唐旭笑道:“這一去怕是就要下午了,如此你無需回來。”

程達的眼皮子在跳動……

換了他帶隊去感業寺,午時前就能回來。

等賈平安一走,唐旭讚道:“少年人這般勤勉,我等也得努力才是。”

說著他打個哈欠,“沒事別鬧某。”

這廝竟然開始打盹。

賈平安帶著人去了禁苑。

此刻的禁苑裏鳥語花香,不時有些動靜發出來,引得包東說是進去狩獵。

“那是皇家的東西,你有本事就去。”雷洪今日看著紅光滿麵,特精神。

包東悻悻的道:“你這是……”

雷洪得意的道:“昨日媒人告訴某,女方說回家仔細想想。”

“恭喜恭喜。”

眾人紛紛道賀,雷洪扯著臉上的胡須,大聲說著成親後的日子。

連老天都給麵子,陽光普照。

“……那家人還托媒人帶話,說什麽……心似流水不倦花……”

雷洪得意洋洋的道:“這詩一聽就歡喜,某準備琢磨幾句詩送給那女子,以後與她相互唱和,那是何等的愜意。”

眾人一陣羨慕,雷洪策馬回身問道:“參軍,這句詩什麽意思?”

明明是半文盲,卻還想著和人作詩唱和,果然女人就是男人的精神氮泵。

“這個……”賈平安覺得答案很殘忍。

可雷洪卻興致勃勃的道:“還請參軍指點。”

你別哭就是了。

賈平安歎道:“這句詩的意思是說,她的心就如同流水般的,不會眷戀落花。”

不會吧?

雷洪愕然,“那她的家人還說什麽回家仔細想想。參軍,下一句是什麽?”

哎!

賈平安覺得一出悲劇在上演。

雷·悲劇·洪此刻依舊在笑,覺得此事不是這樣。

賈平安淡淡的道:“下一句是……我如明月君勿戀。”

那家人大概是有些文化,所以連拒絕都弄了幾句詩。

如果說前麵一句詩還有些含蓄,這一句就是直截了當的拒絕:哥,我是高高在上的明月,你是螻蟻站在地麵仰望著我……咱們之間不可能的。

“哈哈哈哈!”雷洪強笑著,聲音很是爽朗。

眾人默然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一行人緩緩往感業寺去了,雷洪落在後麵,大聲說道:“參軍說的好,這世間女子萬千,此人和某無緣,那就換一個,這世間終究有個女人在等著某。”

加油,奧利給!

賈平安默默給他打氣。

到了感業寺外,賈平安吩咐道:“你等在周圍巡查,認真些。”

“賈參軍!”

娃娃臉今日看著特別的興奮,蹦蹦跳跳的就出了感業寺。

“咳咳!”賈平安一不留神,發現娃娃臉的胸襟竟然這般寬宏大量,蹦跳時很是明顯。

嘖!

以往為何沒發現呢?

賈平安納悶。

好人在邊上默默看著賈平安,心想賈參軍越發的俊逸了,連走路都是這般的有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想盯著看。

進了感業寺,二人去了小基地。

賈平安摸出油紙包,蘇荷搖頭,躍躍欲試的道:“賈參軍,寺裏的那幾隻大鵝,要不……燉一隻吧。”

“那是看守門戶的寶貝。”

賈平安沒想到蘇荷竟然有這般頑皮的時候,不禁笑了。

吃了今日份的投喂,蘇荷坐在賈平安的身邊,雙手托腮看著前方的春天,良久說道:“謝謝你了,賈參軍。”

“什麽?”賈平安在發呆。

蘇荷側臉看著他,見他神色淡然,不禁心中歡喜。

他說去蘇家看看,果真就去了,隨後嚇的那些惡少魂不附體。

言出必踐,賈參軍果然是好男兒。

“多謝你了。”

賈平安慢慢清醒過來,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還不居功。

他可真是義氣無雙呀!

蘇荷起身,“賈參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晚些,禁苑的一處樹林裏。

這裏很安靜,而且背離了感業寺和運送給養車隊的方向。

一個看著很粗糙的無煙灶,上麵放著一個陶罐,看看下麵的痕跡,少說已經用好幾次了。

蘇荷回身,“賈參軍,你看,這裏能燉大鵝。”

鳥鳴啾啾,禁苑裏格外的寂靜,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