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長孫無忌吟誦著這兩句詩,剛進來的褚遂良讚道:“好詩!”

“這是那掃把星作的。”

褚遂良幹笑道:“輔機,那些人請你午時一聚。”

長孫無忌眸色深邃,“好。”

午時,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出了皇城,去了太平坊的某戶人家裏。

一路被引進去,大堂裏坐著十餘男子,年歲都不小了。

“輔機來了。”

大家互相行禮,隨後坐下。

長孫無忌坐在首位,看了眾人一眼,問道:“你等難得聚攏,是有何要事商議?”

這些都是關隴門閥的大佬,或是他們的代理人,也就是小圈子的話事人。

一個男子看看褚遂良,微笑道:“最近皇帝很是……不安分。”

褚遂良不安的動了動屁股。

他是靠著抱緊長孫無忌的大腿,這才坐穩了宰相的位置,可聽到這等話,依舊覺得不適應。

長孫無忌神色不變。

男子顯然是得了眾人的委托,代表大家說話。他見長孫無忌不說話,心中就多了些把握,“皇帝剛登基,朝中諸多老成謀國的重臣當用心輔佐才是。”

褚遂良知道,在這個官話的後麵,隱藏著怎樣的桀驁和對權勢的覬覦。

當年隋煬帝想動小圈子,結果如何?生死國滅。眼前這些人的力量雖然比不得前隋時,但依舊不可小覷。

長孫無忌的嘴角微微翹起,“有話直說。”

那股不屑的勁頭就出來了。

男子微笑道:“皇帝把李勣弄了回來,這是想借助山東世家的意思,為何?不就是想利用山東那些人和咱們鬥嗎?輔機,他的心思不純,要壓一壓。年輕人嘛,總是要被敲打幾次才知道好歹。”

這話的意思:皇帝太年輕,沒經曆過幾次社會毒打,所以不知天高地厚。

但這話也壓根就沒把皇帝放在眼裏。

一個老人點頭道:“輔機,暗示他,告訴他咱們的意思。咱們不想鬧騰,可皇帝卻不能對和咱們生分了,起了隔閡。”

長孫無忌舉手,眾人漸漸默然。

他抬頭看著眾人,眉間多了冷色,“皇帝是皇帝。”

這話代表著他的立場:不管你等想什麽,都不得撼動李治的帝位。

眾人默然。

長孫無忌怒氣勃發,一拍案幾,“老夫在朝堂之上,有事老夫自然能壓下,你等隻管在家享受就是了。皇帝少年意氣,老夫一直在看著,看他鬧,鬧夠了,他自然知道合則兩利的道理。”

有人冷笑道:“可他卻引入了山東那些人。”

長孫無忌淡淡的道:“咱們本就想打壓那些人,進來就是關門打狗!”

氣氛漸漸不對。

褚遂良嘴唇嚅動,“此事……輔機說的是,不過……”

“嗯!”長孫無忌掃了他一眼,褚遂良趕緊改口,“此次許敬宗之事,皇帝也沒深究,可見是知道分寸的。”

若是皇帝順勢嗬斥那些瘋狂彈劾老許的官員,小圈子會有不小的損失。

眾人沉默,代表大家的男子說道:“那掃把星是怎麽回事?”

皇帝這事兒就算是暫時過去了。

“跳梁小醜!”長孫無忌不屑一顧。

有人說道:“此次他自救的手段頗為精妙,不可輕敵。”

長孫無忌對這等問題都不屑於回答,褚遂良笑道:“咱們的手下這等人少了?”

“也是。”

這些家族屹立多年,積攢了不知道多少財富,手下的人才也不少,所以念及賈平安,覺得不過是一個人才罷了,算不得什麽。

隨後散去,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出來,並肩而行。

“這些人漸漸少了英雄氣,隻知道為自家謀劃錢財,為子孫謀劃前程,當年掀翻前隋的勇氣……老夫再也看不到了。”長孫無忌頗為唏噓。

褚遂良點頭,“不過如此也好,天下承平,你我為輔臣,當可名列青史。”

……

大佬們簡單幾句話,下麵就要認真的琢磨。

鄭遠東叫來了王琦,晾了他一刻鍾才說了四個字:“關門打狗。”

王琦回去後召集了小頭目們議事。

“山東那些人在漸漸往長安來,咱們要多看顧他們。”王琦知曉自己就是幹髒活的,但卻沒有這個覺悟,否則也不會自詡什麽尚書之才。

眾人點頭,有人說道:“那就弄死幾個,也能嚇唬他們一番!”

王琦皺眉,陳二娘馬上就罵道:“粗俗!那些山東門閥你以為是善茬?打壓就是了,若是弄死了,他們的家人會善罷甘休?最多是把他們弄的身敗名裂罷了。”

隨後眾人散去。

王琦依舊皺眉,陳二娘給他煮了一杯茶。

他抬頭看了陳二娘一眼,閉上眼睛,有些痛苦之色,“那賈平安此次竟然能自救,出乎了許多人的預料,可見這少年……終究有些手段。”

他自詡不凡,能承認自己的對手有手段,真是很難得,但也很難受。

陳二娘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晚些出去,就徑直去了皇城外。

“我是百騎賈平安的親戚……”

陳二娘很是沉穩。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娘子?”

陳二娘:“……”

誰敢亂認媳婦?

她回身,就看到了一臉詫異的賈師傅。

守門的軍士笑道:“賈文書才十五,這女子二十多了,怎麽可能是娘子?”

賈平安笑道:“是童養媳。”

他一邊胡說八道,一邊戒備。

這個女人他認得,那長長的指甲當初差點在碰瓷現場抓爛了催胸的臉,後來他坑了王琦一把,這個女人當時也在。

陳二娘知道賈平安手段了得,但沒想到人也這般不著調,剛想辯駁,卻看到了賈平安眉間的桀驁。

“說,尋某何事?”

沒有什麽場麵話,一開始就占她便宜,隨後就直接上……

這像極了渣男。

陳二娘指指邊上,賈平安卻不肯去,“就在這裏。”

這是不給機會,也不給麵子。渣男!陳二娘的眼中狠色一閃而過,泫然欲滴,“你昨夜沒給度夜資。”

這是毀名聲。

剛被皇帝誇讚的賈文書,竟然在外麵睡女人不給錢,真是極品啊!

那軍士在邊上瞪大了眼睛。

陳二娘看著頗為豐腴,五官雖然不太出眾,可架不住身材好啊!

所以守門的軍士都覺得此事說不得是真的。

賈平安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這般下得去臉。

不過,渣男的自我修養第二條:你要比對方不要臉。

他嬉笑道:“昨夜不是你妹妹嗎?讓你一起還欲拒還迎。”

臥槽!

陳二娘再無恥,可也是個女子,瞬間就沒法往下接了。

她雙手放在小腹前,忍住一刀捅死賈平安的衝動,深吸一口氣,“許多事……你要牢記自己隻是一隻螻蟻,做事莫要得意……”

她的心上人被賈平安數次痛擊,今日更是自信心崩塌,承認了賈平安的手段了得。

她心疼!

所以她來此警告賈平安,“若是可以,你會消失在長安城中,無人知曉。”

賈平安笑了笑,卻不再說話,隻是看著陳二娘的身後。

什麽意思?

陳二娘緩緩回身,隻看到了一襲紅衣。

揚起我心愛的小皮鞭。

啪!

“螻蟻般的賤人,也敢威脅小賈?”

陳二娘的眼中多了冷厲,瞬間想動手,可看清是高陽後,她垂手,就挨了一鞭,隨即遠遁。

看著陳二娘遠去,賈平安笑道:“公主今日有暇?”

高陽昂首道,“隨我出城。”

賈平安苦笑,“某還得上衙當值。”

高陽冷笑道:“我帶走的你,誰敢置喙?”

哎!

這不是強人鎖男嗎?

賈平安上馬,和高陽一路出城。

一出城,高陽就像是野馬般的遠去。

紅衣在視線裏飄動著,賈平安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是想幹啥,隻能緩緩跟上。

轉瞬高陽打馬回來,傲嬌的道:“你在瞞著我。”

“什麽?”賈平安不解。

高陽冷冷的道:“我才知道,你用手段自救。”

呃!

這是想說我前麵沒把自己有手段的事兒告訴她?

賈師傅剛想辯解,高陽用馬鞭指著他喝道:“為何不向我求救?”

竟然是為了這個!

賈平安誠懇的道:“公主,王陶和馬成都是關隴的人,某不忍讓你作難。”

李家也是關隴出身,所以高陽一下就緩和了情緒,“你……其實我可以直接闖入馬成家去搜,事後大不了被嗬斥。”

“咱們用計謀更好。”

“可是用計謀不爽快。”

你這個豬腦子!

賈平安覺得高陽作死是有先天體質的因素。

此刻需要變身。

賈平安漸漸硬化……

“此事你聽著就是了,男兒行事,豈能向女人乞憐?”

高陽不會覺得是羞辱吧?

賈師傅的硬化在漸漸變形。

高陽冷冷的看著他,突然臉紅紅的,“我……知道了。”

果然還是硬化有效果。

隨後二人在郊外騎了一陣子。

回程的路上,高陽突然提及一事,“今日巴陵那邊說是請我去宴飲。”

賈平安想了想,“可去,說了什麽事後和某說說。”

這話很硬氣,高陽垂首,“好。”

……

當夜,賈平安都洗漱準備睡覺了。

“平安,有人敲門。”

楊德利正在洗腳,脫不開身。

賈平安把阿福丟在窩裏,然後去開門。

大門打開,一襲紅色。

這大晚上的,高陽夜行而來,想幹啥?

高陽昂首看著裏麵,“巴陵說……皇帝惹的那些人不高興了,今日那些人聚會,長孫無忌那個老東西也去了,還有褚遂良,大概是商議怎麽對付皇帝……”

“就這?”

這個消息不出意外的話,李治那邊也得到了。

但蘭陵竟然也能得到這個消息,是她的手腕,還是她上麵那人的人脈?

高陽說話,一股子酒氣迎麵撲來,“我就去說說閑話。”

“就該這樣。”這事兒高陽應對無誤。賈平安說道:“此事無需在意,對了,你喝了酒,某弄醒酒湯給你喝……要不下餺飥也行。”

巴陵這依舊是在給高陽洗腦,漸漸的,高陽就會覺得李治這個小老弟做皇帝不行。

高陽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個男人雖然是硬漢,卻也願意為我下廚。可惜此刻夜深了,道德坊不可能給她留門太久,除非是在賈家住下。但這是在為難小賈。她搖頭,轉身上馬,“我回去了。”

賈平安當然不敢留高陽深夜在家吃東西,先前的話不過是變相的逐客令罷了。

“駕!”

紅色遠去,道德坊裏不少人家在嘀咕,薑融守在坊門那裏期待著。

馬兒衝了出去,數名在外等候的隨從跟隨,薑融深吸一口氣……

這可是來自於皇家的貴氣,就是那麽好聞。

……

清晨,賈家的小公雞站在那裏引吭高歌,但卻咯咯咯的放了啞炮,很沙啞的聲音。

阿福在爬來爬去,不時賊兮兮的看著在練刀的賈平安。

賈平安的刀法漸漸的脫離了那些招數,隻是簡單的劈砍和格擋。他不斷把身體和長刀融合,讓力量和精度不斷進步。

就和新婚夫婦有個磨合期一樣,這是一個過程,不能急。

“平安,吃早飯了。”

早飯很豐盛,擺在不高的案幾上,兩兄弟相對而坐。

阿福的小盆就在邊上,它一頂一頂的,把小盆頂到了楊德利的邊上,然後人立而起。

楊德利一邊吃一邊看著隔壁,想著王大娘的倩影。

他夾了一塊燉羊肉吃了,阿福伸爪子抓走了麵餅,迅速去了邊上躺著,麵餅卻藏在了身下。

楊德利回過神來,文青的道:“平安,你說大娘會不會喜歡某?”

“不會。”賈平安擔心表兄變成舔狗,就毫不猶豫的重拳出擊。

“一定會。”楊·毅力·德利的眼中多了神彩,然後低頭:“咦!某把麵餅都吃了嗎?”

他幾下吃了早飯,就抱著阿福出去。

表兄很勤奮啊!

隔壁開門的聲音傳來,賈平安不禁歎息。

“大娘子。”

王大娘和王大錘兄妹出來了,見到阿福不禁歡喜的過來揉揉。

“嚶嚶嚶!”阿福習慣性的賣萌,王大娘笑道:“阿福真有趣。”

楊德利結結巴巴的道:“某……某……”

他想說某更有趣。

可前方的王大錘喊道:“走了。”

王大娘再揉揉阿福,小跑著去了。

楊德利隨手扔下阿福,歎道:“這日子真是好啊!”

被始亂終棄的阿福一屁墩落在地上,轉身進去,尋了沒吃完的餅,四仰八叉的躺著,小雞小鴨們在身上來回轉……

這熊生就是這麽酸爽。

晚些賈平安出去,到了坊門時,他發現薑融的眼神不對勁,有些小崇拜,但還有些說不清的曖昧。

鼓聲起,他上馬從薑融的身邊過去。

薑融深吸一口氣,覺得神清氣爽。

長安城的清晨,就在薑融的深吸一口氣中開始了。

才將到百騎,王忠良就來了。

當著大家的麵,他板著臉問道:“算盤是你弄出來的?”

難道還有人比我更早發明算盤?

不要臉的賈師傅一怔,但沒有任何選擇餘地的他正色道:“是。”

王忠良看了出來的邵鵬一眼,“陛下有話!”

所有人都站直了。

王忠良很滿意這個反應,作為剛登基皇帝的身邊人,這等場麵他也經曆的不多,不禁有些暗爽和小激動。

“算盤一物於國大有裨益,百騎文書賈平安……”

“在!”

王忠良說道:“陛下說了,好生做。”

賈平安知道這是來自於李治的讚賞。好生做,這便是期許。當然,若是你以後不會做人,不能立功,或是站錯隊了,那麽這份期許就是一張空頭支票。

他沉聲道:“這隻是偶得的一個東西,能於大唐有益,臣不勝歡喜,不敢當陛下的誇讚,萬萬不敢。”

王忠良點頭,“百騎之中,你可為大才。”

大概是皇帝覺得這樣的誇讚少了實惠,就給了這麽一個頭銜,以後百騎之虎的名號就越發的響亮了。

但領導讚賞你,最喜歡看到的是什麽?

不驕不躁,甚至是謙遜。

而且這話卻有些貶低了百騎同袍的含義,剛才的喜悅之情,馬上就少了一大截。

人是利己動物,你賈平安牛逼,我們為你歡喜。但你的這個牛逼卻不能是踩著我們上去的牛逼。

這會樹敵!

賈平安含笑道:“百騎百餘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活,比如說包東,查探是好手,臣遠遠不及。比如說雷洪,拳腳犀利,臣不是對手。那些兄弟,每一個都有臣遠遠不及的長處,臣隻是取巧弄了個算盤,可兄弟們卻常年護衛先帝和陛下,從無差錯,這份功績,臣遠遠不及。”

他說包東和雷洪,是因為二人和他親近,所謂打虎親兄弟,好處也得想著他們,否則以後誰願意跟著你?

而後提及了百騎的首要職責,也就是帝王的安保工作的出色,一下就讓士氣上來了。

是啊!

咱們竟然保護了先帝和皇帝多年,一點兒事都沒有,這份功績咋說……

但賈平安這個處置方法需要王忠良的配合。

帝王的心腹力量,安撫是必須的。王忠良也知道這個,他微笑道:“陛下先前也誇讚了百騎,說大家這些年兢兢業業,殊為不易,可謂是大功!”

百騎諸人都麵露微笑,顯然心中歡喜。

晚些王忠良回到了宮中複命。

“陛下,賈平安謙遜。”他總覺得不對勁,好像是被賈平安占便宜了似的。

“百騎如何?”

“百騎士氣高漲。”

王忠良終於知道自己的感覺來自於何處了。

咱竟然被賈平安安排了一次,那少年現在應當是很得意吧。

得意的賈平安隨後就去了感業寺,沒看到娃娃臉。

“主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