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業寺。

蘇荷站在門外不時轉圈,看著往日賈平安來的方向。

賈平安沒等來,卻等來了宮中給她們運送給養的車隊。

蘇荷帶著人清點搬運,很是快活。

隻要有肉吃,她就覺得人生美好。

但是給自己帶肉的賈文書已經兩天沒來了。

“百騎怎麽兩日沒來了?”她忍不住問道。

守門的女尼說道:“來了的,隻是他們在門外轉一圈就走了。”

“賈文書呢?”娃娃臉想到了親戚的話,有些不祥的預感。

女尼說道:“說是犯事了,被禁足,後續怕是要被玄奘大師鎮壓了。”

“主持?”

娃娃臉在發呆。

“主持……”

蘇荷強笑道:“我知道了。”

晚些她出現在了宮中。

她一路進去,路上遇到的宮女內侍都笑著打招呼。

“今日蘇荷看著怎麽不笑呢?”

“是啊!往日她一直在笑,看著就覺著心情好。”

蘇荷到了一處值房,門外的宮女見她來了就笑道:“蘇荷來見宮正了?快進來吧。”

邊上一個來辦事的宮女也想混進去,卻被攔住了。

“等著。”

值房裏,一個三十餘歲的女人正在看文書,她額頭微微突出,嘴唇微抿,一雙眼睛漠然,抬頭看了蘇荷一眼,那漠然消散了些,“怎麽又回來了?”

蘇荷的嘴一癟,“姨母……”

蔣涵放下文書,皺眉道:“又怎麽了?”

蘇荷走到她的身後,摟著她的脖頸搖晃著,“姨母,我被人欺負了。”

“誰?”蔣涵的神色依舊漠然,但卻多了一分厲色。

蘇荷把下巴擱在姨母的肩頭,“姨母,有個百騎的文書,每次來感業寺都給我帶好吃的。”

“你啊!就是貪吃。”蔣涵把她拉到身前,用纖纖玉指戳了她的額頭一下,“說吧,那文書可是討好你了?”

“沒有呢!”蘇荷搖頭,“他每次給我帶好吃的,讓我對那些女人好些,有人虐待她們要幫忙。”

咦!

蔣涵皺眉,想起了昨日傳來的消息……

昨日皇帝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感業寺那些女人不易,要對她們好些。

這……那文書竟然知道了皇帝的意思?

最近有人傳言,說皇帝喜歡龍陽,也就是男女通吃。受寵的那個男子就姓賈,難道是那個文書……

女人一旦打開腦洞,思維就會跨越無數維度。

想到這裏,蔣涵問道:“皇帝去了感業寺?”

“是。”蘇荷皺皺鼻翼,越發的懷念賈師傅了,“還說了一個女尼的名字,賈文書說過,這等時候要懂事,要體察上意,我就把那女尼帶了出來,陛下臨走前很滿意呢!”

“這樣啊!”蔣涵把這些疑惑壓住,問道:“那你今日回宮為何?”

蘇荷癟嘴,拉長了聲音,“姨母……那賈文書被禁足了,還說要鎮壓他。”

皇帝竟然連掃把星都敢……這個發現讓蔣涵有些懵,她板著臉道:“掃把星?此事管不了。”

“姨母……”蘇荷摟著她的脖頸用力搖。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蔣涵沒好氣的道:“你為何幫他?”

蘇荷想起了那個少年,眨巴著眼睛說道:“他幫過我,姨母,你教過我,做人要恩怨分明。”

“既然如此,那我就幫他一次。”蔣涵捏捏她的娃娃臉,“趕緊回去吧。”

“姨母!”蘇荷又癡纏了一陣,才被蔣涵轟了出去。

等蘇荷一走,蔣涵的心腹包麗上前說道:“宮正,小娘子嬌憨,就怕被賈平安給騙了。”

“我知道她在說謊。”蔣涵淡淡的道:“她一說謊就會眨眼。”

包麗說道:“此事我知道些,是前朝的長孫相公他們動的手,說是此次定然要讓許敬宗和賈平安無法翻身。那些人勢力龐大,咱們不是對手,也不好管。”

蔣涵微微眯眼,冷笑道:“這裏是後宮,不是前朝。”

晚些她出門。

路上那些宮女內侍遇到她,都站在邊上,恭謹的行禮。

宮正掌糾察宮闈、戒令謫罪之事,和軍法官一個性質。

到了前麵的兩儀殿,王忠良出來,皺眉道:“你來作甚?”

蔣涵漠然道:“有事。”

王忠良也有些虛這位渾身冷氣嗖嗖的宮正,“等著。”

晚些他再出來,把蔣涵帶了進去。

稟告了幾件事之後,蔣涵最後說道:“陛下,宮中有人議論,說掃把星被長孫相公他們鎮壓了,想來是件好事。”

李治抬頭,皺眉看著她,“你想說什麽?”

蔣涵依舊漠然,“臣以為,要鎮壓也該是陛下鎮壓,長孫相公他們僭越了,當嗬斥!宮中那些傳話的人該責罰!”

她執掌宮中規矩,說話斬釘截鐵,說出這等犯忌的話來,卻連王忠良都覺得理所當然。

連宮正都知道這事兒舅舅他們幹的不地道,都知道要為朕討個公道……可後宮的王氏和蕭氏,還有那些重臣卻都閉口不言。

李治失態握拳。

他一直表現的毫無火氣,這一下堪稱是失態了。

蔣涵眸色微動,心道皇帝竟然為了賈平安失態,可見傳言不虛。

不過皇帝男女通吃不是大事,而賈平安既然好這口,那必然就不會對她的侄女下手,如此……皆大歡喜。

等蔣涵走後,李治陰著臉問道:“許敬宗如何?”

“在家看書。”

李治再問道:“賈平安如何?”

“在家看書。”王忠良小心翼翼的道:“不過有人聽到他的表兄嚎哭,說是要趕緊弄個女人來,好給賈家傳宗接代。”

皇帝走出殿內,看著蒼茫的秋色,說道:“賈平安保不住了,告訴那些人,全力保住許敬宗,就算是被貶謫,也不能遠離長安。”

王忠良應了,出去的時候不禁默念了一句佛號。

……

馬成的別業在昌樂坊。

包東和雷洪喬裝來了。

“一個女妓的話能信?”雷洪有些糾結,“女妓從良有兩等,一等想尋個老實人嫁了,此後粗茶淡飯,但能平靜度日。另一等想哄個有錢有權的,做小妾也成。

前一種好歹還算是本分,後一種就是陳玲這等,她們的眼中隻有榮華富貴,但凡有更好的路子,馬上就會把原先的男人棄之如敝履……這等人的話怎能信。”

包東想到了賈平安的交代,“隻是小賈說那女人想包養他,此話多半是真的。”

“難說。”雷洪扯著撫須,苦大仇深的道:“當年也有女人信誓旦旦的說要嫁給某,可後來她成親了,新郎卻不是某。”

女人都是騙子!

包東詫異的道:“你不是說女人喜歡你的大胡須嗎?”

雷洪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唏噓道:“下了床就不喜歡了。”

“你在吹噓,比小賈差遠了!”包東不屑的道:“那陳玲為了小賈,連續兩日來平康坊,某跟在馬車後麵,就聽她在勾引小賈,那聲音……膩的某喲!恨不能……”

火氣太大了呀!老子恨不能尋個女人睡覺。

被當場打臉的雷洪沉默了。

男人最大的成就不是掙錢,而是把妹的本事強大。

包東歎道:“這本事,不愧是百騎之虎!”

二人尋到了馬成的那處別業,悄然翻了進去。

一個看房子的老蒼頭被控製住了。

“沒找到!”

百騎差不多把房子都要拆了,卻隻尋到了一貫多錢。

老蒼頭嗚咽道:“那是老夫的工錢。”

“給他。”

羞愧難當啊!

雷洪皺眉:“小賈看來是被那女人給哄騙了。”

包東的立場動搖了,“那女人怕是想哄了他,然後……”

雷洪淡淡的道:“說這麽多沒用的,一句話,那女人就是饞小賈的身子。”

這話真精辟。

包東點頭。

老蒼頭被帶回了百騎隱秘看押。

消息傳回了賈家。

“不該啊!”

賈平安知道陳玲是饞自己的身子,而這等女人最喜炫耀。

你要說她哄騙,那也不會指名道姓的說什麽昌樂坊……

包東坐下,茫然道:“小賈,明天就是第四日,後天玄奘大師就會來接你。”

賈平安打個寒顫。

唐長老……這一路的妖怪為啥沒把你留下。

“是誰讓你來到我身邊……”

那些妖怪都是有後台的,這一路西天之行,實際上就是各大勢力在暗自交手。

做妖怪也不容易啊!

做貪官呢?

賈平安的腦海裏有個念頭在閃動。

貪官……

貪官……

那些房爺!

對啊!

房爺!

賈平安眼睛一亮,“此事不對!”

包東抬頭,雷洪用力扯了一下胡須。

“什麽不對?”

賈平安越想越覺得不對,“那馬成若是有好幾個宅子呢?”

陳玲說在昌樂坊,可沒說是哪一套房啊!

後世那些動輒幾十套上百套的……

貪官最喜歡的就是購買不動產。

“可馬成隻有這麽一處別業。”

連障眼法都不知道,百騎的未來堪憂啊!

賈平安說道:“去查馬成的親戚名下在昌樂坊的宅子!”

包東回到了百騎,說了要求,邵鵬沒二話,讓人協助去查。

第二天上午,二人再度鬼鬼祟祟的來到了昌樂坊。

“馬成的妻弟在這裏有一處宅子,某問過坊正,說一般沒人來。”

“搜!”

二人悄然進了宅子。

從前院開始排查,一直到後院。

“沒有。”

“看看廂房。”

雷洪隨意的推開了廂房……

包東在後麵,見他不動就說道:“老雷你看到了什麽?”

雷洪依舊不動。

包東踮腳,從雷洪的身後往裏看了一眼。

全是銅錢。

這一眼……

直接擊潰了雷洪的驕傲。

“小賈……小賈特麽的……他竟然猜對了!”

“這不是猜。”包東在朝著懷疑自己智商的路上緩步而行,“這是本事,小賈抽絲剝繭找到了疑點!”

……

賈平安正在家裏轉圈。

他急了。

今天是第四日,若是他判斷錯誤,明日唐長老可就要來了。

到時候他進了寺廟,再想出來難於上青天。

噗!

外麵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這是……

小圈子終於要對我下手了嗎?

弄死他不敢,但打殘呢?

賈平安悄然走到門邊。

表兄出去了,阿福也不知道野哪去了,家裏就他一個人,正好動手。

房門被推開,一人走了進來。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一拳。

來人避開,一腿……

呯!

我特麽!

半空中賈平安看到了帶著羃(上四下離)的一個女人,隻需看看長腿,就知道是衛無雙來了。

噗!

賈平安躺在地上翻白眼。

衛無雙進來,撩起羃(上四下離),走過來一把拉起了他,“我聽說了你的事,宮中還有傳言,說陛下和姓賈的有龍陽之好,宮正大怒,責罰了數十人……”

我和皇帝有PY交易?

“某性別男,愛好女。”

“我知道。”衛無雙很篤定。

“為何?”賈師傅覺得長腿妹子冷冰冰的,颯是颯了,可卻少了女人的溫柔。

衛無雙想起了上次在疊州和賈師傅住一夜的經曆,半夜時……

“沒有為什麽?”衛無雙說道:“此事是長孫無忌等人在操縱,那王陶定然找不到貪腐的證據,你在劫難逃,馬上走!”

“去哪?”賈平安不解。

衛無雙回身,背對著他,“我帶你出城,一路去南方,南方瘴癘之地眾多,你尋個地方躲幾年再回來。”

“你……莫不是喜歡某?”賈師傅覺得心跳加速。

“你想多了,我不喜歡男人。”衛無雙淡淡的道。

這多好的資源呐!就這麽白白耗費了。

賈平安有些痛心疾首。

“你趕緊走!”

衛無雙負手而立。

那一雙大長腿就越發的醒目了。

“小賈!”

外麵傳來了包東的聲音,竟然帶著諂媚。

老包這是**了?

衛無雙回身,“我是私下出宮的,不能被他們看到。”

賈平安指指自己的床,“躺上去。”

你想死嗎?衛無雙挑眉。

“都不喜歡男人了,在乎這個作甚?趕緊!”

賈平安滿腦子都是那事兒,現在就是送個絕世美女來也不會動心。

衛無雙躺在**,蓋上了被子。

“呀!櫃子也能藏人啊!”

賈師傅想起了這茬,遺憾的推門出去。

衛無雙握緊雙拳:“……”

這個小賊,先前就該再用力些!

“小賈!”

包東和雷洪一起回來了,滿麵喜色。

“就在馬成妻弟的宅子裏,咱們大致清點了一下,兩千餘貫。”

草!

賈平安麵色漲紅,“看好地方,還有……別急!”

他原地踱步,“此事……”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臥室,指指邊上,帶著包東等人過去。

“小賈,某這就回百騎去報信。”包東有些迫不及待了。

“暫且等等。”賈平安捂額想了想,“此事要利益最大化才好,若是這般捅上去,也就是馬成和王陶倒黴,對了,王陶還不一定倒黴。雷洪去百騎報信,把消息告知校尉和邵中官,切記……”

賈平安認真的道:“旁人都別說,懂?”

雷洪點頭,“須得提防隔牆有耳。”

賈平安看著他的雷公臉,不禁想起了悟空。

大師兄做事至少比老包靠譜。

“另外,讓校尉派可靠的兄弟去那宅子把守。”

這個是應有之意。

雷洪一路回到百騎,尋了唐旭和邵鵬私下說話。

“……那宅子的廂房裏全是銅錢,有裝好的,有散亂的……”

唐旭和邵鵬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若是他們見過把錢堆放在床墊裏、放在閣樓裏的……大概就不會驚訝了。

“某和包東數了一下,兩千餘貫。”

唐旭看了邵鵬一眼,“這案子某說已然是絕路,沒想到小賈卻能從馬成那邊入手,老邵,你琢磨了數日,可想到過?”

“賤人。”邵鵬的眼中有歡喜之色,“你想到了什麽?讓小賈往南方逃,或是半夜綁了王陶出城,拷打……都是什麽餿主意。”

唐旭歎道:“那少年手段了得,再過幾年,某怕是就要給他讓位了。”

“是很了得。”邵鵬也有些納悶,“他怎麽能想到馬成不止一處別業呢?還能想到馬成用親戚的名頭去買房……”

後世這等事兒多了去,可在此刻,這便是賈師傅英明神武的證據。

“派人去看著宅子。”

唐旭隨即安排了下去。

“小賈說他想見馬成一麵。”

唐旭沉吟道:“他這是想……再弄些什麽?”

邵鵬點頭,“讓人去告知馬成,家中有事。”

……

晚些,有人在皇城外,請軍士去傳消息,說是戶部度支司員外郎馬成家來了親戚,讓他去接待。

馬成不是長安人,老家的親戚也時常來探望一番,特別是幾個叔伯,從小對他極好,所以他聞訊就告了假,急匆匆的出來。

一出皇城,報信的男子拱手,“我家郎君有急事和你一晤。”

馬成瞬間就想回去。

“員外郎,你妻弟的宅子修的不錯,為何沒人住呢?”

馬成麵色白了一下,男子含笑道:“前麵有人等你。莫回頭。”

馬成策馬緩緩而去。

一刻鍾後,一騎靠了過來,“進豐樂坊。”

馬成策馬右轉。

坊卒們視而不見。

進去後,他被帶到了一處宅院裏。

院子裏背身站著一個男子,聽到腳步聲後回頭。

馬成麵色大變,然後站的筆直,“掃把星……你們隻是想作甚?某為官清正,你等想幹什麽?”

賈平安微笑道:“某很忙,你也忙,如此咱們開門見山。你的妻弟在昌樂坊的宅子不小……”

馬成的眼睛顫抖了一下,淡定的道,“那是他的事,某從不幹涉。”

“廂房裏的兩千多貫也是他的事?”賈平安走近一步,“你那妻弟隻是一個小吏,他哪來的兩千多貫?”

馬成的腿一軟,就跪了下去,涕淚橫流。

“饒了某!饒了某!”

“想死想活?”

馬成仰頭,臉上全是淚水和鼻涕,“想活,某想活。”

“那就等著消息。”

與此同時,許家潛入一人。

許敬宗正在看書,可雙目的焦點卻不在書上。

來人進來,許敬宗剛想驚呼,又捂嘴忍住了。

來人是包東。

“可是小賈有交代?”

許敬宗的心中湧起了希望。

包東頷首,“小賈說了,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