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走出一段後回身,見李賢在內侍的陪同下進宮。

“他在這個時候進宮……”

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出宮建府的皇子都離得遠遠的,不敢摻和。

賈平安問了包東,“最近沛王可是經常入宮?”

“隔幾日就進宮一趟。”

前陣子太子去了終南山,沛王經常入宮……

……

“阿耶。”

李賢關切的道:“阿耶身子可好些了嗎?”

皇帝微笑道,“好多了。”

李賢坐下,“我在外麵尋訪了許久,尋了十餘醫者,一一試了……”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有人說針灸能治,我便讓他紮了幾針,可卻覺著不好……”

“萬萬不可胡亂去試這些。”

皇帝的眸中多了溫暖,“孫思邈前日才為朕診治了一番,說是頗為穩定。無需擔憂。”

“是。”李賢歡喜的道:“果真嗎?”

李治雖說看不清,卻感受到了他的雀躍之意,含笑道:“自然為真。”

他想到了賈平安。

是賈平安出手挽留孫思邈留在了長安……

“我在宮外每日想著阿耶,擔心阿耶的病情,更擔心有人會蒙蔽了阿耶……”

皇帝平靜的看著虛空。

“阿耶眼睛不大好,我最擔心有人借此糊弄阿耶,還有人和宮外勾結……阿耶,我在外麵聽聞……說有人內外勾結,想謀害阿耶……”

皇帝微微垂眸看著他,“朕知道了。”

李賢起身,“我去看看太子。”

皇帝默然頷首。

人影消失在殿外,王忠良回身,見皇帝在笑。

“寡人!”

陛下這是……莫非是冷昏頭了?

寡人那是猴年馬月的稱呼。

王忠良看了一眼自己經常跪的地方,沒敢問。

……

“多讀書。”

太子對李賢的唯一要求就是這個,“聽聞你喜鬥雞?少弄這個,玩物喪誌不說,整個人都偏了。”

李賢笑嘻嘻的應了,“是。對了,上次你去了終南山卻不告訴我。”

太子笑道:“告訴你作甚?”

李賢瞪眼,“我陪你一起去。”

太子莞爾,“終南山處處積雪,你的身子扛不住。”

二人又說笑了一番,太子給了李賢一些禮物,隨即告退。

李賢最後去了皇後那裏。

“府中如何?”

“府中一切安好。”

在這裏時,氣氛有些凝滯。

邵鵬感受到了。

等李賢告退後,邵鵬說道:“皇後,沛王有些冷淡。”

武後輕笑一聲,在邵鵬的耳中卻是譏誚之意。

“狼養了孩子,孩子漸漸成長,當他能獨自狩獵時,就會和父母分開……”

邵鵬暗自歎息。

……

八個宰相一桌席,賈平安特地去瞻仰了一番。

“此事臣以為當擱置。”

“擱置?這是大事,擱置的後果你來承擔?”

亂糟糟的。

賈平安覺得這個局麵遲早會崩了。

隨後皇帝出麵收拾殘局。

朝中亂糟糟的,兵部也不省心,竟然出現了貪汙犯。

“貪腐了三千多錢。”

這位管理兵部食堂的小吏多年經營,每日一點,每日一點的貪,十餘年下來竟然貪了三千餘錢。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賈平安唏噓不已。

對於賈平安落選宰相,吳奎堪稱是痛心疾首,巨失望。

“國公,朝中如今亂糟糟的,很麻煩啊!”

去朝中議事一次後,吳奎就覺得這日子沒發過了。

“一件事爭執來爭執去,拖拖拉拉的。”

這便是人浮於事,賈師傅見多了。

“陛下究竟在想些什麽?”

……

“八個宰相……”

王舜覺得這事兒真的夠奇葩。

趕回長安的崔晨看著老了不少,身上也多了戾氣。

“這是帝後暗中爭鬥的結果,兩幫人各自站在一邊,遇到事自然要較勁,以壓倒對手為榮。”崔晨冷笑道:“帝後何時會動手?老夫就想看看大軍血洗長安,血洗宮中。”

盧順珪淡淡的道:“血洗了長安,隨後不管帝後誰占據上風,必然會拉攏士族,如此士族可重新收納隱戶,一步步再度走上神龕。”

崔晨看了他一眼,“權力之爭誰肯讓步?皇帝風疾多年,無法視事,如此他隻能推出太子和皇後鬥,可太子卻去了終南山,擺明不想摻和帝後之爭。皇帝隻能自己赤膊上陣……此戰……我看好皇後。”

“別忘了皇後的阿弟!”

王舜的眸中多了恨意,“皇後若是占據上風……那賈平安怕是會變本加厲。”

崔晨嗤笑道;“你卻不知,此次宰相人選本有賈平安,可此人卻婉拒了。他這是何意?便是不想為皇後冒險,這等小人,皇後一旦上位,首先要收拾的便是他!”

盧順珪一怔,“果真?”

崔晨自信的道:“崔氏的人打探到了消息,李勣極力推薦,皇帝無法拒絕,可賈平安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

這次盧順珪也為之訝然。

王舜說道:“對了,你等家族賣田地可還順手?”

崔晨點頭,“想買的人不少,不過還得再看看,希望價錢能再高些。”

“也是。”

……

賈平安已經身在宮中。

“士族如今在販賣田地,價錢高企,臣以為當壓下去。”

皇帝問道:“何意?”

“臣在想可否由戶部低價買入田地,隨後佃種,陸續分給丁口。”

大唐每年都會多不少需要分配田地的丁口,可田地隻有那麽多,多出來的丁口要麽移民,要麽隻能無地可種,去幹別的。

農耕社會的特性,一旦失去了可分配的田地,就是王朝沒落的開端。

“可。”

皇帝簡單答應了此事。

看著賈平安出去,皇帝問道:“賈平安最近在作甚?”

王忠良說道:“趙國公每日去兵部……主要看大食方麵的消息。隨後去各處……就是……就是……”

他略過這個各處,“大多在家,據聞是真的在修書。”

皇帝默然。

“也好。”

……

士族在賣地。

不賣不行,沒人耕種的田地會貶值,拋荒的時日越長,貶值就越多。

買家不算多。

“隱戶被清理了許多,買了田地來作甚?價錢再降些。”

“可你等可以請了佃農來耕種。”

“佃種一年能掙多少錢?”

利益最大化是所有資本的本能,為此它們可以舍棄家國。

譬如說明末,豪商們不斷輸送物資出關,更是不斷輸送大明的各種情報,為大明覆滅立下了汗馬功勞。

大量土地在長安販賣。

東西市都有商鋪掛出了‘土地販賣’的牌子。

每日都有人進去商談,不時傳來爭執聲。

“兩千畝,確定?”

“確定!”

“好,賣給你了。”

一筆買賣達成,雙方準備立契。

王舜就在不遠處。

“賣掉土地,家族會積攢無數錢財,這些錢財唯一的出路就是經商。東西市買些店鋪,租出去每年也有不少收益。另外還能放貸,放貸掙錢更多……不過家中說了,要遍地開花,一條路不成,那便走另一條路,咱們本錢足夠,虧得起!”

崔晨點頭,“崔氏也是這般想的。博陵崔氏已經答應聯手,兩邊一起出手,第一是放貸,這個最為輕鬆,也不怕賴賬……”

王舜笑道:“咱們家中官員眾多,誰敢賴賬?這是放貸最好的後台。”

“另外……長安店鋪的租賃價錢這些年水漲船高……”

“去草原貿易吧。”

王舜苦笑,“你可知多少人家都在盯著東西市的店鋪?隱戶沒了,要去何處掙錢?這些人想到的也是買了店鋪來租賃。”

崔晨訝然,“草原貿易家中也有安排,先去探路,不行就走西域,那條路風險高,但更掙錢。”

“出海呢!”

“出海……海上風浪大,凶吉未卜,且等這批船隊歸來後再說。”

二人交流了一番彼此家族的出路,剛想去尋個地方飲酒。

“阿郎。”

崔晨的隨從急匆匆的跑來。

“何事?”

“剛才戶部那邊傳來消息,南邊發現了大批好土地,說是整治一番便是良田,多不勝數……”

此刻的南方許多地方還是蠻荒狀態,獸類橫行。

“良田?”

崔晨跺腳,“不好!”

王舜也想到了,“咱們的田地!”

“南方發現良田!”

“好多良田!”

市令親自來辟謠……不,是親自出麵證實。

“契丹和奚族開墾了大片良田,邊上無邊無際依舊是土地,肥沃無比,就等著人去開墾種植……戶部說了,南方氣候適宜耕種,土地肥沃,產出遠比北方更多……”

大寶藏被發現了。

“那田地老夫不要了!”

“才將說好的兩千畝,你為何反悔?”

“沒立契,這也算反悔?不要了,不要了。有那錢老夫不如去南方買地,派了家中的子弟去主持。朝中不許弄隱戶,咱們弄俘虜難道不成?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崔晨身體搖晃了一下。

“不妙!”

王舜咬牙切齒的道:“戶部在這個時候放出消息,居心不良,竇德玄這是鐵了心要和我士族作對嗎?猶記得當年竇氏想和王氏聯姻,那時的竇氏卑微,此刻卻忘恩負義!”

……

“你把老夫害慘了。”

竇德玄苦笑,“這條消息一出,那些權貴士族將會把老夫恨之入骨。”

“做人總得要得罪一些人,老好人有意思嗎?”

賈平安覺得竇德玄太怯了些。

竇德玄冷笑,“可老夫的兒孫怎麽辦?那些人一旦報複起來就沒完沒了。”

賈平安笑道:“陛下準備給你的兒孫蔭官……陛下說了,不會讓一心為了大唐的臣子沒了好下場,更不會讓他們的兒孫沒有好下場。”

竇德玄歎道:“陛下啊!”

他突然問道:“宮中之爭你站哪邊?”

“我哪邊都不站。”賈平安覺得自己是逍遙派。

竇德玄問道:“你不擔心皇後被打入冷宮?”

你想多了。

賈平安麵色凝重,“我當然擔心這個,但我更擔心大唐因此而走向衰落。”

“小賈……”

竇德玄搖頭,“老夫不及你。”

賈平安是真的擔心大唐因為這些內耗走向衰亡,但你要他擔心武後被打入了冷宮……

他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

監國多年,還能登基稱帝,千古無雙無對的女帝。

這樣的阿姐,他隻擔心破壞力太強大。

竇德玄揉揉眼睛,仿佛真的感動著,“對了,北方發現好地之事該說了吧?”

“和我無關。”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甩鍋。

竇德玄氣壞了,“北方的良田乃是你令人去發現的,怎地,也得丟老夫的頭上?”

賈平安笑道:“功勞算你的。”

竇德玄怒了,“老夫垂垂老矣,還要功勞作甚?”

“兒孫要不要?”

竇德玄隨即偃旗息鼓。

他說道:“你最近小心些,有人想一把火燒掉賈家……你要知曉,一人好擋,百人千人你如何阻擋?你壞了那些人的財路,壞了那些權貴的根基,他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大族的根基是田地,田地可以每年耕種,每年收益,數百年,甚至於上千年都有收益。家族中擁有大量田地,幾乎就能確保家族的未來輝煌。

隱戶堪稱是無數家族的命脈,隱戶一去,家中再多的田地都變成了廢土,變成了累贅。

根基和命脈都被挖斷了,那些家族會如何瘋狂?

賈平安從回到長安後就一直小心謹慎的出行。

“郎君,並無人盯著。”

徐小魚目光掃過街道。

跟著的是一隊百騎。

這是皇帝的指派,令他們跟隨保護賈平安。

王老二落後,觀察著身後是否有人跟隨。

這樣的情況下,若是還有人能刺殺成功,賈平安覺得那就是命。

……

李朔的球隊在今年橫掃長安。多變的戰術,以及各種精妙的配合,讓長安馬毬界為之震驚。

隨即李朔就成了各家的座上賓。

“阿娘,我出門了。”

李朔換了衣裳,去和母親請示。

高陽正在和新城說話,聞言問道:“去何處?和誰去?”

李朔行禮,看了繈褓中的李鶴一眼,“楊家請我去城外,說是賞雪。和鍾芳一起去。”

高陽笑道:“楊家的球隊上次輸給了你,這是想請教?”

“嗯!”

“去吧去吧。”

李朔行禮,新城道:“莫要在城外貪玩。”

“是。”

李朔走了。

……

賈平安回到家中,問道:“大郎可回來了?”

衛無雙詫異的道:“大郎還沒下學呢。”

“今日誰跟著?”

賈平安不但要確保自己無恙,還得盯著孩子們。

“段出糧和新來的劉繼。”

孩子多了,賈平安的身份在不斷變化,賈家的護衛力量也不斷在增強。

“還好,另外兜兜出門要多派些人手。”

“我知曉,夫君,誰會動手?”衛無雙並未緊張。多年的管理經曆讓她能麵對這一切而從容不迫,這也是賈平安能放心出征的原因。

“士族不會,士族叫囂的凶,可卻沒有承擔後果的膽略。”

士族的尿性皇帝一清二楚,所以才敢動他們的根基。

“權貴?”

“對。”

賈平安說道:“權貴貪婪,隱戶便是他們創造財富的工具。沒了隱戶,他們靠著俸祿也能活的滋潤,可欲壑難填。”

“不過他們還有一條路,那便是出海做生意,或是去西邊做生意,掙錢不必比種地差。”

“那還擔心什麽?”蘇荷不解。

衛無雙說道:“大部分家族有了出路,以後就在生意中折騰。可總有人會不忿,覺著自己吃了大虧,而這個大虧便是陛下和夫君給的……夫君,那些人可曾支持皇後?”

賈平安看著衛無雙,良久頷首。

皇後的支持者突然增加了不少,其中就有那些對皇帝不滿的家族。

“阿姐並未接受這些家族。”

衛無雙鬆了一口氣。

若是皇後接受了這些人,就意味著她和皇帝的鬥爭變成了你死我活。

局麵一旦失控……

“那些家族會惱羞成怒,陛下整日在宮中他們無法下手,唯有把怒火全都衝著夫君撒,可夫君本是大將,加上出入時身邊人不少,那些人無法下手,所以會衝著家人……蘇荷你這陣子少出門。”

“我怕什麽?”蘇荷大大咧咧的道:“我出門少說跟著三個護衛,誰敢動手?”

“在長安城中不怕。”

長安城中不但有金吾衛,還有那些惡少遊俠兒。

“百姓是感激陛下和夫君的,那些人若是在城中動手,百姓弄不好就會拎著兵器出來助戰,到時候亂棍打死……”

衛無雙覺得這樣也不錯。

賈平安猛地起身,“我出去一趟。”

他忘記了李朔!

他帶著十餘騎一路到了高陽那裏。

“小郎君先前出城了。”

錢二問道:“可是不妥?”

賈平安搖頭,“隻是尋他問問學業之事,對了,天這般冷,他出城為何?”

錢二說道:“小郎君今年帶著球隊所向無敵,楊家輸了好幾次,這不就想向小郎君請教。今日正好楊家出城遊玩,就請了小郎君去。”

“哪個方向?說了何處?”

賈平安不動聲色的道:“孩子還小,就怕飲酒,我去看看。”

“南邊。”

錢二想了想,“說是城外有個小湖,叫做什麽……靈湖。”

賈平安說道:“如此我這便去看看。”

他轉身上馬,“走!”

十餘騎緊緊跟著。

賈平安吩咐道:“叫個人回百騎,帶三十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