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開!”

十餘騎看到了長安城。

為首的便是王忠良。

從九成宮到長安,這一路他們換馬不換人,甚至冒險在夜間趕路,以至於開路的一名騎兵馬失前蹄。

“止步!”

長安城的城門前出現了拒馬,讓王忠良心中一冷,急忙拉住馬韁喊道:“咱王忠良!”

有將領出來,鷹隼般的目光盯住了王忠良,“王中官?”

王忠良問道:“咱奉命而來,城中如何?”

將領擺擺手,有人移開了拒馬。

“有賊人謀逆。”

王忠良心中冷了半截,“你等……”

將領覺得自己被羞辱了,“下官忠心耿耿。”

身邊的騎兵低聲提醒,“百姓能自由出入,不是逆賊。”

若是逆賊控製了長安城,第一件事兒就是緊閉四門,不許人進出。

王忠良尷尬一笑,隨即進城。

他擔心長安城變成了一座廢墟,等看到城中如常時,不禁愕然,“沒縱火?”

他急匆匆的趕到了皇城前。

皇城屁事沒有,就前方的地上有些可疑的深褐色。

“去大明宮!”

看到大明宮時,大車一輛輛的進出,進去是空車,出來不是廢墟就是屍骸。

王忠良心跳如雷,下馬過去問道:“殿下何在?”

一個軍士說道:“在宮中。”

王忠良緩緩走進了丹鳳門,站在門內抬頭看著。

整個門恍如遭遇了一場浩劫,各種痕跡都有。

進了丹鳳門,前方屍骸堆積的到處都是。

“讓開!”

一輛裝滿了屍骸的大車過來,王忠良讓開道,仔細一看,全是穿著褐色衣裳的男子。

“殺得好!”

王忠良喃喃地說道。

過去就是下馬橋,過去後,能看到前方的幾道宮門……

走之前簇新的宮門啊!此刻卻被燒沒了。

一群內侍正在那裏收拾廢墟。

“見過王中官。”

“哦哦哦!”

王忠良進了大明宮,發現裏麵竟然完好無損。

他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畫麵:賊人在拚命的攻打,還縱火,可太子臨危不懼,帶著將士們奮力廝殺,最終殺光了賊人。

殿下威武!

太子正在交代事情。

“宮中任何人不得隨意外出,不得打探消息,否則拿下問話。”

“長安官吏不得告假,非常時期,誰若是告假或是遲到,上官要立即帶人去查驗,若是有假,立即拿下。”

太子坐在上首,神色威嚴,“告訴所有人,非常時期,在查清賊人同夥之前,先忍耐些時日。”

“領命!”

輔臣們應了。

“王中官?”

有人看到了王忠良。

“殿下!”

王忠良進來,他覺得太子會興奮。

“阿耶如何?”

太子第一句話就問了皇帝的情況。

“陛下在山中遇刺,無恙。”

太子鬆了一口氣,“孤派去的人估摸著還在半道上,阿耶無事就好。”

……

“也不知五郎如何了?”

武後站在九成宮的高處看著遠方。

皇帝坐在側麵,身後是宮殿,身邊是兩個宮女。

兩個宮女很規矩,連嬌羞一下都不敢。

李賢和李哲兩兄弟在另一邊說話。

“長安有宿將,無需擔心。”

皇帝很是淡定。

武後回身,見皇帝喝的竟然是白水,就問道:“天氣熱,陛下該喝些茶水解暑。誰送的白水?”

呃!

其中一個侍女福身,“皇後,茶葉不在這呢!”

茶葉被皇後管控的很嚴……

皇帝惱火的低頭看了一眼。

朕竟然沒喝出來?

武後不禁捂嘴笑了,“倒是臣妾忘記了。”

皇帝黑著臉,這時有內侍送文書過來。

皇帝接過文書看了一眼,“陳王去了。”

武後回身,“倒是可惜了。”

陳王李元慶,是李淵多子多孫的一個證明,此人一直在下麵為官,頗有政績。

皇帝放下文書,“朕想到了滕王。”

武後走了下來,“滕王記得就比陳王小幾歲吧,可依舊在長安活蹦亂跳的,沒心沒肺。可見這人越多情就越傷身傷神。”

這裏的多情指的是李元慶的執拗。他的母親劉婕妤過世後,李元慶上書請求親手為母親營造墳墓,李治未許。

皇帝轉過身,招手道:“六郎七郎在說什麽?”

李賢和李哲過來行禮。

李賢說道:“阿耶,他們說太子在長安有危險呢!”

李哲說道:“可長安好些人,太子定然沒事。”

皇帝淡淡的道:“誰說長安有危險?”

李賢說道:“我聽軍士們說的。”

軍士多了去,見過就忘。

皇帝不置可否。

“陛下!”

一個內侍急匆匆的過來,“太子派來使者。”

皇帝霍然轉身,武後喝道:“快叫進來。”

夫妻二人並肩而立,竟然有些緊張。

來人竟然是張文瑾。

“見過陛下……”

“說話!”皇帝不耐煩地喝道。

張文瑾說道:“陛下,前日有逆賊在長安發動,三千餘人圍攻大明宮,幸而守軍英勇,擊敗了他們。”

帝後齊齊鬆了一口氣。

“太子如何?”

“太子無恙,令臣來九成宮請示陛下如何處置。”

“誰在謀逆?”武後眸色陰冷。

“關隴五家人。”

“知道了。”皇帝眸色微冷,“說說。”

張文瑾說著鎮壓的過程,當聽到叛軍兩度攻進大明宮時,武後不禁握緊了雙拳。

“後來才知曉趙國公是故意而為,他擔心若是在城外擊潰了賊軍,賊軍會散在長安各處,很難清剿。”

皇帝說道:“所以他就把朕的大明宮毀了?”

武後不滿的道:“隻是燒了幾道門罷了。”

張文瑾幹笑,“兵部侍郎吳奎衝出皇城,在長安各處呼喚,隨即長安百姓蜂擁而出,逆賊無所遁形……”

“召喚?”

皇帝眼中多了些平靜。

張文瑾解釋道:“吳侍郎說是自己的主意,趙國公說是他的吩咐,二人爭執不下。後來問了百姓,百姓說陛下對他們好,他們擔心逆賊造反成功好日子就沒了,所以甘願出來擊賊。”

皇帝的眼中多了釋然。

“英國公和盧國公召集了百餘家人進了皇城,帶著皇城守軍出擊,擊潰了皇城外的賊人。”

皇帝讚道:“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武後問道:“那些頭目可抓到了?”

張文瑾點頭,“趙國公出宮就去尋到了那五家人的頭領,當場斬殺一人,一人自盡,三人被俘,如今百騎正在清理賊人殘餘。”

皇帝眸色深沉,“太子如何吩咐的?”

武後看了皇帝一眼,心中知曉這也是一種考驗。

大唐未來的繼承人是什麽性子很重要。

賊人反叛,如何處置他們的家眷?

這便是一道考題。

張文瑾心中一緊,“殿下令全數拿下,等候陛下敕令。”

皇帝微微皺眉,顯然不滿意這個處置手法。

隨後又問了些話,晚些等張文瑾走後,武後說道:“五郎這個處置沒有錯謬。”

李賢突然說道:“賊首當誅殺,子孫殺了,其餘的男子流放到西南險惡之地去,女子盡數為奴。”

皇帝微微點頭,武後擺擺手,李賢等人告退。

武後說道:“五郎隻是太子!”

太子難道能有處置這等逆賊的權力?

皇帝默然,良久說道:“朕知道了。”

太子若是放話處置賊人,這便是侵權,侵占了皇帝的權力。而全數拿下等待皇帝的敕令,這才是最為妥當的方案。

“五郎長大了。”

皇帝嗟歎,“朕老了。”

武後微微一笑,“陛下正當年,為何如此想?”

一個內侍過來,“陛下,山上有十餘官吏便衣準備出行,被拿下。”

皇帝回身,譏誚的道:“遇刺之後,朕便令人盯住了關隴出身的官吏。看到張文瑾來了,他們也慌了,不打自招。”

武後驚訝的道:“陛下竟然早就猜到了刺客的來路?”

“若是連這個都猜不到,朕不知死了多少次。”

……

賈家波瀾不驚,兜兜甚至認為這兩日什麽都沒發生。

賈平安把賈昱和王勃叫進了書房裏。

“前日長安城中有關隴五家謀逆,三千餘人攻打九成宮,事敗。”

簡單的一段話,裏麵卻蘊藏著巨大的信息量。

賈昱問道:“阿耶,他們為何謀逆?”

賈平安說道:“為了權力。原先關隴勢大,曾多次改朝換代,陛下登基後就不斷在削弱關隴門閥,他們這也算是忍無可忍,暴起動手。”

賈昱想了想,“可他們依舊榮華富貴呀!”

賈平安笑了,“一山望著一山高,這也是今日為父要交給你的一個道理。”

他看了王勃一眼,王勃知曉這個道理包括了自己,趕緊束手而立。

很乖啊!

賈平安說道:“關隴原先隻是一些將領。帝王無能,於是他們便生出了野心,一步步的攫取了軍權。手中有了軍隊就會得隴望蜀,窺探帝位,可眾口難調,於是他們便推出了自己人去爭奪帝位,譬如說前隋的楊堅,譬如說……當年的高祖皇帝。”

賈家的曆史教育曆來都是撕開史家留下的那層遮羞布,直指核心。

所以賈昱知曉這段曆史。

“楊堅立國大隋,隨後便開始削弱關隴門閥,楊廣繼位後更是持之以恒,最終關隴門閥暴起……改朝換代了,大唐立國。”

“大唐立國後依舊在不斷削弱關隴門閥,大郎,可知為何?”

賈昱說道:“阿耶,一山不容二虎。”

“哈哈哈哈!”

賈平安欣慰大笑。

“正是如此,一個勢力比帝王還強大,帝王若是不動它那便不是帝王,所以從關隴成型開始,這個團體就注定了要走向沒落。”

王勃心中一震,對關隴的不解之處盡皆釋然。

“關隴為何不低頭?因為欲望。”賈平安在給兒子和弟子分析關隴的動機,“人都愛得隴望蜀,做了郎中就想做侍郎,做了侍郎就想做尚書……關隴製霸多年,不能忍受平庸,這便是他們動手的緣由。”

賈平安看著王勃,“人皆有好勝心,都想出風頭,但要有度。關隴無度,在出了幾次風頭後,子孫遭殃。有人說不遭人妒是庸才,我有才華為何不讓人羨慕嫉妒恨?”

王勃不禁點頭。

賈平安笑了,“可我有才華是我的事,我憑什麽要別人的認可?”

王勃愣住了。

賈平安最後說道:“一心炫耀自己的才華,隻求能讓別人認可自己,這多半是自卑。明白嗎?”

為鬥雞寫文章,別人想讓女婿出風頭你也能搶了機會……

這娃不斷想出風頭,瘋狂裝比想讓別人認可自己,結果葬送了自己。

這一番話賈平安不知王勃是否能聽進去,但他作為先生的責任已經盡到了。

賈昱卻若有所思,“若是有才華,自己知曉就夠了,自己用就夠了。”

“對,不過別走偏。”賈平安說道:“該展露才華的時候不要猶豫,但無需把自己的才華用在無關緊要的地方。”

王勃若有所思,賈平安欣慰的道:“子安這是有所得了。”

王勃突然問道:“先生,那你原先去青樓愛作詩……算不算炫耀?”

賈昱退後一步。

“嗷!”

晚些狄仁傑看到了被毒打一頓的王勃,問了情由後不禁捧腹大笑。

“狄仁傑!”

有人來了,是個小吏。

小吏冷著臉,“可是狄仁傑?”

“是。”

狄仁傑懵了。

小吏說道:“趕緊去吏部。”

啥?

狄仁傑愣住了。

他偏頭,就看到站在側麵的賈平安。

賈平安含笑,“此次各地會清理一批官吏,缺口不小。懷英隻管去,家中為你準備了壯行酒。”

狄仁傑拱手,隨即跟著小吏去了。

到了吏部,按照規矩該銓選。

吏部一個郎中神色冷漠的把他叫進去。

“狄仁傑?”

“是。”

若是以前的狄仁傑,大概會回答:正是!

少了一個正,那鋒銳也就少了幾分。

郎中微微垂眸看看文書,“原先你在地方為官,為何辭官?”

這些資料文書上都有啊!

狄仁傑平靜的道:“那時我莽撞。”

如今的他已經能坦然說起當年的事兒,可見確實是長進了許多。

郎君輕笑,“地方為官要緊的是能統禦下屬,愛護百姓,莽撞之人……”

這是刁難之意!

狄仁傑微微皺眉,平靜的等待著。

叩叩叩!

外麵有人敲門,郎中朗聲道:“進來。”

門開,一個小吏進來。

“王郎中,太子身邊的人方才來過,問了狄仁傑,說是可有空缺,若是沒有,東宮屬官還差些人手。”

郎中起身,笑容滿麵的道:“有有有。”

他笑眯眯的道:“狄郎君這等大才自然該有好地方施展抱負,華州鄭縣的縣令乃是關隴出身,狄郎君隻管回家等著,本官這裏隨即上報,等著赴任就是了。”

狄仁傑起身,“這……銓選……”

要想為官得仔細甄選,各方麵都要了解,甚至相貌都是一項考核內容。

郎中笑道:“你當年乃是科舉及第,銓選了一次,都是知根知底的,隻管去。”

狄仁傑回到賈家,隨即就是酒宴。

九成宮和長安之間快馬不斷往來。

第三日皇帝的敕令就來了。

“懷英,一路順風。”

狄仁傑一家子出發了。

楊德利家依舊在整修,得知狄仁傑去老家鄭縣任縣令後,楊德利拜托了一堆事兒,比如說請他幫忙看看老宅,莫要被人侵占了。

送走了狄仁傑,長安城中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新城那裏此次並未受到波及。

挫敗了關隴謀逆的圖謀後,長安的貴婦們迸發出了驚人的熱情,今日宴請,明日遊園,後日打馬毬……

天氣熱,新城也不樂意出去,拒絕了兩起邀約。

“大多是覺得逃過一劫,於是便瘋狂玩樂。”

新城不喜這樣的氛圍。

黃淑站在邊上發呆。

“黃淑!”

黃淑沒動靜。

新城皺眉,“黃淑!”

一個侍女幹咳一聲,“公主叫你!”

黃淑一驚,福身道:“奴在。”

“神思恍惚,為何?”

新城問道。

黃淑說道:“奴在想那些逆賊為何動手。”

新城吩咐道:“去問問小賈的消息,上次說好三日處置了造謠的那人,三日複三日,連人影都沒了。”

黃淑急匆匆的去了前院。

張廷祥說道:“這幾日長安亂作一團,趙國公也沒空吧?”

黃淑板著臉,“公主的事也沒空?”

張廷祥心想那可不是,但卻不敢說。

這時有人敲門。

門開,門子笑道:“是徐小魚。”

黃淑身體一震,接著板著臉,“你來作甚?”

徐小魚冷笑,然後說道:“郎君令我來傳話,造謠那人狡猾,郎君絞盡腦汁謀劃了許久,這才抓到了蛛絲馬跡,請公主放心,最多兩日就能傳來好消息。”

黃淑走近,低聲道:“說話不算數!”

徐小魚怒了,“有人謀逆,這是意外,如何是說話不算數?”

嗬嗬!

黃淑嗬嗬。

嗬嗬在許多時候都帶著輕蔑之意,堪稱是挑釁中的戰鬥機。

徐小魚怒,低聲道:“看看你的臉頰依舊紅,我很欣慰。”

黃淑被人戳了痛腳,下意識的伸手。

“嗷……鬆手!”

“不鬆!”

“你鬆不鬆?”

徐小魚握住了黃淑的手,準備發力。

黃淑仰頭,倔強的道:“不鬆,有本事你就動手。”

“我真動手了啊!”

徐小魚準備用力,但突然發現……

她的手好軟好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