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錢幣好了。”

黃晚親自送來了剛鑄好的銀幣。

銀幣裝在了木匣子裏,打開後,閻立本先嗅嗅,“嗯,煙火氣。”

作為工部尚書,他最喜的便是煙火氣。

銀幣就是銅錢模樣,上麵有字:龍朔銀幣。

“美!”

閻立本陶醉的看著銀幣,摩挲著,“讓竇德玄來。”

黃晚笑道:“不好吧?”

都是尚書,讓別人來有些不禮貌,該讓戶部侍郎來。

閻立本冷笑道:“那條老狗前幾日還和老夫爭執,今日是他求到工部,老夫不讓他低頭心中難安。”

黃晚出去,“張蒙你去一趟戶部,就說咱們尚書有請竇尚書。”

張蒙應了,急匆匆的去了戶部。

“老狗!”

竇德玄須發賁張。

“咳咳。”

有官員在幹咳,竇德玄罵道:“肺癆了?”

官員幹笑道:“尚書,咱們的銀幣啊!”

是哈!

閻狗多半是在得意吧。

竇德玄起身,器宇軒昂的道:“且待老夫去打爆他的狗頭。”

到了工部時,黃晚在大門外等候。

“竇公,勞煩了。”

竇德玄冷哼一聲,“閻立本這是垂垂老矣,連路都走不得了嗎?”

黃晚苦笑。

到了值房外,竇德玄喝道:“閻立本,可死了嗎?”

裏麵傳來了閻立本中氣十足的聲音,“你墳頭草一人高了老夫依舊活的滋潤。”

賤人!

竇德玄進去,目光一轉,就盯住了木匣子。

他打開木匣子,把銀幣拿出來。

“如何?”閻立本淡淡問道。

“美……也就是普通。”

竇德玄回到戶部就在狂笑。

“令人去把趙國公請來。”

賈平安一來就聽到竇德玄在笑。

“美不美?”

竇德玄拿著銀幣問道。

賈平安看了一眼。

孔方兄啊!

這特娘的誰設計的?

關鍵是上麵的字。

四個呆板的字:龍朔銀幣。

裝飾呢?

“誰想出來的?”賈平安抬頭問道。

竇德玄得意的道:“老夫說動了閻立本,他親自出手弄的銀幣,美輪美奐,小賈,可心滿意足了?”

賈平安說道:“差!”

他必須要給差評!

竇德玄納悶,“這個銀幣如何差了?”

“缺乏美感。”

賈平安很篤定。

竇德玄一拍案幾,“閻立本的畫千金難求,營造之術冠絕大唐……”

“不行!”

賈平安很堅定。

竇德玄瞪著他。

“去,告訴閻立本。”

有人去了。

賈平安不解,“竇公為何不自己去?”

竇德玄莫測高深,“老夫算準了……”

官員回來時灰頭土臉的,“閻尚書罵了下官許久。”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閻尚書說要與趙國公一較高下,誰輸了請平康坊最貴的女妓。”

竇德玄見賈平安神色古怪,就問道:“可是害怕了?”

賈平安搖頭,“我隻是有些擔心。”

“擔心什麽?”

竇德玄覺得這場爭鬥會很精彩,已經腦補了不少畫麵。他舉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擔心閻尚書不能用了吧……”

“噗!”

……

“啥?”

閻立本要炸了。

竇德玄幸災樂禍的道:“小賈說你的東西怕是不能用了。”

炸了!

閻立本一拍案幾,“老夫就等著看他的銀幣,若是敗了,就休怪老夫無情。”

竇德玄笑眯眯的道:“平康坊剛來了一個名妓,說是渾身酥軟,妙人也!不過說是要緣分,否則宰相去了也不得見。”

“那便是老夫一展雄風的好去處。”閻立本冷笑道。

竇德玄突然說道:“你別頻頻低頭看著下身啊!”

……

“聽聞賈平安和閻立本打賭鑄造銀幣。”

皇帝端著隻有三片茶葉的茶水喝的很是愜意,“說是誰輸了就請對方去平康坊……”

他看了皇後一眼。

你阿弟和人打賭去嫖妓。

武媚皺眉,“好好的打什麽賭?”

“陛下,趙國公求見。”

賈平安進來就覺得氣氛不對。

皇帝怎麽笑的有些愜意呢?

“聽聞你與閻立本打賭?”

皇後問道。

“是閻尚書和我打賭。”

次序一錯,含義就錯了。

武媚看了皇帝一眼:看看,我就說平安不是那等浪**子。

賈平安隨口道:“不過沒我他也見不到那個女妓。”

殺氣驟然臨身。

賈平安大悔,趕緊說了來意,“臣想借陛下的頭像一用。”

李治眸色冷厲,武媚雙手握拳……

帝後同時聽岔了。

賈平安趕緊解釋,“是頭像,畫像。”

皇帝的殺機這才消散,“要朕的頭像何用?”

賈平安笑道:“陛下隻管靜待就是了。”

李治微微皺眉。

帝王的畫像不好外泄!

“陛下放心,此事可令人監管,若是不妥,臣願領罪。”

隨即來了個宮廷畫師。

第一版。

賈平安鼻孔冒煙,“這和陛下壓根就是兩個人!”

你畫的特娘的像是國畫裏的路人甲,誰能認識?

畫師辯駁道:“咱們都是這般畫的。”

寫意派是吧?

李治接過看了一眼,讚道:“有些朕的神韻了。”

賈平安想翻白眼……那上麵的人寫意的一塌糊塗,還什麽神韻?

武媚湊過來看了一眼,“不錯。”

“要寫實。”

賈平安提出了要求,畫師搖頭,“咱們都是如此作畫。”

寧死不屈了。

“出來說話。”

二人出了大殿。

賈平安淡淡的道:“一千錢。”

畫師平靜的道:“下官隻會如此畫。”

賈平安冷笑,“一幅畫讓你掙一萬錢!”

畫師神色掙紮,“下官……”

賈平安說道:“宮中不少畫師……”

少了你張屠夫,耶耶還吃帶毛豬?

畫師堅毅的道:“下官覺著可以試試,不,下官定然能把陛下畫的英武不凡。”

賈平安雙手抱胸,“那還等什麽?”

畫師再度進來。

這一次他的精神堪稱是高度集中。

一幅畫下來,皇帝都坐的不耐煩了。

賈平安接過一看,“讚!”

這個頭像和李治非常像,關鍵是畫師還進行了再加工,讓皇帝看著英武了許多。

首先臉頰被削了些去,其次眼睛也大了些……

後世的手機美顏也達不到這等效果吧。

這一萬錢花得值了!

帝後看了畫像也頗為讚賞。

龍顏大悅啊!

鳳顏大悅!

“賞兩千錢!”

加起來一萬兩千錢了,賺大發了。

畫師暗爽謝恩。

第二日賈平安就令人送來錢。

畫師讚道:“趙國公果然是信人。”

他清點了一番,抬頭不敢相信的道:“八千,不是說好的一萬嗎?”

王老二說道:“郎君說了,八千加兩千正好。”

畫師大怒,“那兩千是陛下的賞賜。”

王老二說道:“郎君讓你想想他的話。”

畫師陷入了沉思,昨日之事一一回想起來。

——一幅畫讓你掙一萬錢!

一幅畫掙一萬錢!

陛下給了兩千,我給八千,這不正好一萬?

……

“錢再多也不能胡亂花用。”

“哦!”

“亂花錢會讓你變醜。”

老父親諄諄教誨。

兜兜仰起頭,“阿耶。”

“啥?”

兜兜說道:“難怪阿娘變醜了。”

正坐在床榻邊上看書的蘇荷抬頭,“賈兜兜!”

“阿娘!”兜兜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看你的鼻子都紅了,醜。”

蘇荷看了賈平安一眼,悲憤的道:“這是你阿耶撞的!”

老司機也出現了新問題,不,是一對配合默契的選手在運動時出現了不默契,結果賈平安就把蘇荷的鼻子撞傷了。

母女之間的鬥嘴會持續很久,賈平安去了前院。

“見過先生。”

王勃正在做實驗。

“這是什麽實驗?”

火堆上架著一個水壺,水壺是特製的,隻有一個小口子。

王勃說道:“書裏有一節叫做蒸汽的力量,我覺著不可能。”

那個小口子已經被木塞子堵住了。

賈平安語重心長的道:“要相信新學。”

王勃執拗的道:“不試試我心不安。”

“莫要對著壺嘴。”

賈平安丟下一句話,隨即就去尋表兄。

“一個木塞子而已。”

王勃蹲在水壺前,此刻水已經開了,水壺輕輕震動。

“有趣!”

王勃覺得這樣的試驗真的有趣。

這裏是牆角,邊上就是廚房。

曹二剛做了鹵大腸,切了一截腸頭來品嚐,一邊吃一邊出來,見狀就問道:“這是弄什麽?”

“你不懂。”

王勃站在側麵,說道:“先生總覺著我太過得意會倒黴,可我早已不是那個少年了……我站在側麵,那木塞子就算是炸了也傷不到我。”

水壺裏麵的水在劇烈沸騰,水壺也跟著劇烈搖晃。

呯!

木塞子噴了出來,隨後就是水蒸氣和長龍般的水柱。

木塞子撞到了牆壁,接著反彈回來。

呯!

王勃捂著額頭,搖搖晃晃的道:“我沒事,我……”

噗通!

“王郎君暈了!”

曹二小跑著過來,拉開王勃的手,見額頭上腫起一個小包,就納悶的道:“什麽東西弄的?”

鴻雁正好在廚房傳達二夫人的指示精神,見狀就嚇到了,“快人工呼吸啊!”

是哦!

賈師傅怕死,所以家裏人都學會了人工呼吸和那個什麽吃噎著了的急救法。

曹二下意識的道:“你來!”

鴻雁羞紅了臉,“呸!除非是……”

除非是郎君。

曹二一想不對,“男女不好親嘴,那我……”

他嘟著嘴往下。

鴻雁說道:“要先打開他的嘴,不對,要先摸摸他可有呼吸。”

王勃睜開眼睛,看到一張嘴正在下來……

“你要作甚?”

……

值房裏,賈平安看到了模子。

老工匠搓著手,有些緊張。

“不錯,弄出來看看。”

賈平安期待著。

鑄造銀幣需要精湛的手藝,閻立本覺著自己無敵了。

“趙國公那邊已經弄了模子。”

閻立本心癢難耐,“想法子看看。”

一個小吏出發了。

鑄造就在長安城中的一個作坊裏。

小吏一路過去,發現門外有人守著。

還是個老人。

老人看著老邁不堪,眼神木然,仿佛一隻老虎從身前走過都不會在意。

好機會!

小吏貼著牆根往大門緩緩挪動。

閻尚書看重此事,若是能成功,少不得嘉獎。

老人依舊坐在門外,神色木然的看著地麵。

小吏悄然摸到了他的身後,心中暗喜。

他剛舉步往裏去。

“去哪?”

蒼老的聲音傳來。

小吏止步,隻覺得脊背發寒。

“你……”

他猛地回身,老人就在他的身後,右手宛如鷹爪,就在他的轉身後,恰好捏住了他的咽喉。那雙老眼驟然發亮,先前的木然恍若幻覺。

“你!”

那隻手隻是微微發力,但小吏卻生出了自己必死無疑的感覺,“我是工部的人。”

老人喝問,“為何來此?”

小吏:“……”

老人加力,小吏心慌,“是尚書讓我來看看模子。”

“孫仲,鬧什麽呢?”

裏麵出來一個管事,不耐煩的道:“也就是郎君可憐你,竟然還令你在此看守兩日,換個年輕的不好?咦!這是誰?”

“說是工部的小吏,奉命而來。”

孫仲鬆開手,依舊坐在那裏。

小吏被驗證了身份,引得眾人一陣狂笑。

隨即他就被釋放了。

出來的時候他看了老人一樣。

老人依舊坐在那裏,眼神木然。

他走近了些。

地麵上數十隻螞蟻正在爭奪一個小蟲子,它們糾纏在一起,看似弱小,可卻打的格外的慘烈。

“你……”

小吏摸摸咽喉,最後什麽話都沒敢說。

……

模子很重要,為此賈平安把孫仲從茶坊裏弄了過來。

晚些賈平安來了。

孫仲依舊是那個模樣,起身拱手,“見過郎君。”

“如何?”

賈平安隨口問道,接著便往裏去。

孫仲說道:“工部有人想偷看模子。”

賈平安止步,“誰派來的?”

“說是閻尚書。”

老閻不地道啊!

不就是女妓嗎?

我也沒這個興趣。

高溫溶液倒進模子裏,冷卻後取出。

工匠把銀幣丟進水裏,隨後拿出來把毛刺弄一下,“回頭熟練些就能去掉毛刺。”

這得有個過程。

工匠把銀幣舉起來,驚歎道:“美!”

賈平安接過看了看。

圓形的銀幣正麵是李治的側麵像……帝王的正麵像不能放出來,這是宰相們的要求。

賈平安懷著惡意想著:他們擔心百姓見到皇帝的模樣會驚訝吧?

咦!

皇帝也是人?

當這個聲音傳遍天下時,帝王的威嚴就會大打折扣。

頭像的上麵是一排弧形排列的字:龍朔三年造。

他翻過銀幣,背麵左右兩側是兩束麥穗,中間從上到下寫著:一元。

“美!”

賈平安讚道,工匠覺得趙國公的才華太牛逼了,“這銀幣做出來精美無比,趙國公想來是絞盡腦汁,廢寢忘食吧。”

“沒。”

工匠不信。

可賈平安真的沒有。

想到銀幣時,他的腦海裏自然而然就浮現了這個方案。

他想到了小時候,家裏藏著幾枚銀幣。

老爹拿出一枚,側著吹,再讓他聽回響。

“有回響的才是袁大頭!”

臥槽!

賈平安再看看銀幣,整個人都不好了。

……

“尚書,趙國公說弄好了,準備進宮請陛下決斷。”

閻立本冷笑,“把老夫的銀幣拿來。”

他拿了自己定製的銀幣,仔細看了看,“不錯!”

龍朔銀幣!

這個構造也是采用了銅錢的布局手法,不,幾乎就是一致。

但銅錢美不美?

當錢幣有價值時,哪怕它是黃土造的,在人類的眼中就是世間最美。

二人在宮門外相遇。

“小賈,給老夫看看。”

閻立本露出了老父親的慈祥微笑。

賈平安笑眯眯的道:“一幅畫。”

閻立本,“滾!”

老夫都被這小子騙好幾幅畫了。

說起畫閻立本的心中都是淚,恨不能把賈師傅給生吞活剝了。

內侍來了。

二人默默行走在宮中。

閻立本突然說道:“那個女妓叫做楊柳。”

“什麽楊?”

“楊柳的楊。”

“柳呢?不會是柳樹的柳吧?”

“正是。”

閻立本有些憧憬,“說是體綿如酥,一碰就軟,堪稱是男人的恩物。”

賈平安問道:“她的真名可是多姑娘?”

“什麽多姑娘?”

閻立本板著臉,“大多女妓不肯用真名,便是不想羞辱祖宗。多姑娘,哪有姓多的?”

有啊!

賈府廚子的媳婦。

多渾蟲的娘子。

“那楊柳矜持,說若是無緣,便是宰相也不見。”

閻立本一臉憧憬,看樣子不是貪花,而是好奇。

“那就去啊!”

賈平安不覺得這是問題。

閻立本歎道:“老夫去過一次,那楊柳不見。小賈你說說,可是因為老夫又老又醜嗎?”

這是自謙的話。

賈平安認真看著他,良久說道:“是。”

噗!

前麵的內侍笑噴了。

閻立本想和賈平安拚了,賈平安卻說道:“你給的錢不夠多。”

閻立本冷笑,“那等名妓豈是用錢能打動的?”

棒槌!

賈平安問道:“那些見到她的嫖客可曾給錢了?”

閻立本點頭。

賈平安再問道:“那些人給的錢可是很多?比給別的名妓都多。”

閻立本再點頭,覺得不大對。

賈平安說道:“這隻是欲擒故縱之計。”

後世那些玩夠了想去尋個老實人的,都喜歡這麽玩。一臉高冷,越高冷男人就越急切……本來彩禮十萬,再來個若即若離,彩禮就能翻番,婚後家庭地位就更別提了。

閻立本愣了一下,笑道:“楊柳那等高潔的品行竟被你這般腹誹……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