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平明送客

六月末,封常清帶兵返回龜茲鎮,寫好向朝廷奏報的折子,派人送去京師;同時開始封賞。劉錡作為首功,封賞當然是頭一個宣布。但聽到自己的封賞後,劉錡卻十分驚訝。

“我實在不明白,為何封都護會派我再去嗢鹿州為官。”此時在一家酒樓上,劉錡一邊吃酒,一邊說道。

“怎麽,不想回嗢鹿州?”張誠笑道。

“不是不想回。嗢鹿州是個好地方,又是我來安西後最早安頓的地方,能在嗢鹿州為官很好。我隻是不明白封都護為何如此安排。”劉錡擔心身為嗢鹿州都督的張誠誤會,忙解釋道。

況且在他看來,嗢鹿州確實是個好地方。嗢鹿州轄境呈喇叭形狀,口朝西;每年都有來自西邊的風帶著雨水吹到這裏,被喇叭的尾部擋住,將雨水全部在這裏降下,使得嗢鹿州的雨水比中原還多;再加上大唐到來之前從未有人耕種,使得這裏的土地十分肥沃,能容納大量人口。在劉錡看來,正常發展下去嗢鹿州會成為大唐安西大都護府人口最多、最為繁華的地方。

但不論嗢鹿州是否是好地方,他都不明白封都護為何又安排他去這兒為官。

“大約是想要你有任地方中層官員的資曆?封都護看中你,想讓你以後升官順暢些;而有在州、都督府帶兵經曆,往後不論是繼續擔任武職,或轉為地方官都更容易些。”張誠也不是很明白,隻能猜測。

“那也不必這樣著急吧?”劉錡略帶有抱怨的意思說道:“我在都護府裏才帶兵一年多就再次去往嗢鹿州,多少等我在都護府熟悉了再任州府官員。”

張誠適才似乎抓到了些東西,但細想卻又模模糊糊的,也無法與劉錡說,於是說道:“這我也想不明白。”但他頓了頓,又道:“劉錡,你這個態度可不對。不論封都護為何這樣安排,甚至不論這個安排對你是否恰當,你都不能抱怨。”

“封都護看重你,升你的官將你從下折衝府果毅升為上折衝府果毅,又命你權知嗢鹿州司馬,你應當感恩才是,怎能抱怨?若是讓封都護知曉了,你以為都護又會做何想?”

“多謝張都督提醒。”劉錡恍然大悟,忙道。他又不是封常清的兒子,封常清即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看中他,將要緊差事派給他升他的官;但封常清還是對他十分看重,他本就應該報以十倍的感激;卻仍然抱怨本身就不妥當;更不必說若是他抱怨的話語傳到封常清耳中,讓他對自己失望那就更加不妙。

“多謝張都督,不然錡差點誤入歧途。”劉錡再次感謝道。

“不必。”張誠笑道:“你既然成了嗢鹿州司馬,也是我的下官,上官提醒下官也是應該。”

“即使在都護府裏這一年多,我也一直覺得自己是都督之下官;這次真的再次在嗢鹿州為官,下官與都督真是有緣。”劉錡道。

“我看咱們兩個都與嗢鹿州有緣才是。”張誠笑道。

“不論如何,下官再次在都督麾下為官,值得飲上一杯。”劉錡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張誠也將杯中的酒吃完。

他們隨後邊吃邊聊起來,說起嗢鹿州的變化。雖隻過去一年多,但由於前都督朱艮來都護府為官,都督府變化不小,多了劉錡沒見過的人;當然,也仍有熟人在位。

“趙平做了長史?”劉錡想起當初那個故意找事的功曹參軍事,有些驚訝又有些不滿地叫道。

“他為何不能做長史?”張誠反問。

“兩年前他才是功曹參軍事,怎忽然升為長史?”劉錡道。

“劉錡,不是我說,”張誠忍不住笑道:“你能兩年從參軍事升為司馬,他為何不能從功曹參軍事升為長史?”

“我這是憑借戰功升的官嘛。”

“潔山之戰、此次大勃律之戰趙平都隨軍在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他原本就是從七品的功曹參軍,又有資曆,升為長史理所應當。”

“這也說的是。隻是一想又要與他為同僚,而且官階等同,心裏就不痛快。”

“不論何人做官,都不可能一直碰到合得來的同僚,你要學會適應;況且當初趙平與你作對,也並非出於私怨,而是;現下你們都不是七八品的小官了,他也不會再針對你,你大可放心。”

他們正說著,劉錡忽然瞥見段秀實走進來。雖然不願與他深交,但作為同僚麵子還是要顧及的,劉錡輕聲告訴張誠,之後站起來叫道:“段都尉。”

“劉司馬,見過張都督。”段秀實也行禮道。

三人見禮畢,又隨意說了幾句話,段秀實自去訂好的桌子與朋友吃酒。“他經李將軍舉薦,成為下折衝府都尉,看來李將軍是要讓他一直為將了。”劉錡說道。

“李將軍對段秀實,與封都護對你又不同。李將軍是要收他做心腹,以後不論去何處做官都要帶著的;封都護則是使你升遷更加平順。還是封都護對你更好。”張誠笑道。

聽到這話,劉錡也微微笑著。但他卻又想起一直沒想明白的那個問題:‘為何封常清會任命我為嗢鹿州司馬?’

……

……

“為何?”封常清手裏捏著剛剛送來的、劉錡進的表達感激之意的信,對李嗣業道。

“是啊,為何?”李嗣業又道。因為封常清對劉錡的做法與他對段秀實的做法大相迥異,李嗣業也不明白,就在二人商議過一件軍務後隨口問起。

“因為你才四十餘歲,而我已經六十四歲了。”封常清說道:“五十知天命,我已過知天命的年紀十四年,未必還有幾年活頭,再收攏傑出武將至麾下又有何用處?或者說,我即使將劉錡或其他武將收攏麾下,又能派上甚用處?”

聽到封常清提起自己的年紀,李嗣業恍然大悟。因為封常清精神矍鑠,平日裏與四十來歲的將領看起來也無甚差別,大家總是下意識忽視他的年紀。但是,封常清真真切切年過六旬,已是老朽了。

“急切將劉錡任命為嗢鹿州司馬,也是擔心自己恐怕等不到他在都護府內熟稔,所以才這樣做。”封常清又道。

“佩服。”李嗣業呆了半晌,忽然說道。封常清提拔劉錡,幾乎完全是為國選拔人才,不摻雜自己的私利;他認為自己做不到。

“你可別以為我全是出於公心。”封常清卻又笑道:“軍中比他能征善戰的將領有不少,但我並未提拔他們,隻是提拔劉錡,還是因為在碎葉鎮那一次他的態度。”

聽到封常清這番話,李嗣業又想說甚,但封常清卻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轉而說道:“最近葛邏祿人又回到了伊麗河上遊放牧?”

“早回來了。”李嗣業道:“大軍剛剛離開潔山都督府,就有不少葛邏祿部族返回放牧;等到王節度病逝的消息傳出去,他們認為都護府不會再次出兵征討葛邏祿,全部返回伊麗河上遊。”

“隻有頓毘伽本部例外。因之前他本部損失慘重,已不能壓倒其他部族,多有部族不再承認他是葉護,甚至聯合起來想要消滅他本部,瓜分其部眾。”

“但頓毘伽頗有手段,暗施計謀破壞聯合,又逐個擊破,迫使所有部族再次承認他的葉護之位。不過因此葛邏祿更被削弱,至少十年之內無力侵擾都護府。”

“還是要注意些。”封常清道:“不能給葛邏祿人恢複的機會。我會派人再次出使,以向聖上朝貢為名索要財貨,務必讓他再失各部族之擁戴。”

……

……

“劉錡,我聽說,你又要來咱們嗢鹿州做官了?而且還是大官,正五品下的司馬?”張滸一見到劉錡,就又驚又喜地叫道。

“是。”劉錡答應著,卻有些失落。他與張誠午時吃了半個時辰的酒,回住所睡了一覺,睡醒後想著給張滸一個驚喜,就來軍營尋他說話,卻不想他已經知曉這件事了。

“這真是太好了!”張滸完全沒注意到劉錡的失落,大聲笑道:“你能回到咱們嗢鹿州做官真是太好了!龜茲鎮這邊下雨少,空氣太幹,不如嗢鹿州舒服,還是回去得好。”

“而且你回嗢鹿州,給天佑安排差事也容易了。你可是司馬,都督府裏隻次於都督、別駕,與長史一般大的官兒,安排一個小吏還不手到擒來?等他做幾年吏員有了資曆,再升為帶品級的官員。”

“張叔,再過幾年,我還說不準在哪裏做官呢。”劉錡打斷道。他不反感給親友安排差事,但還想著讓他安排升官就有點兒過了,他又不是做了都護,或出身本地大家族。

“也是。你做官兩年多久調來調去的,以後沒準,不,肯定還會來都護府裏,而且是做大官。那就看天佑自己的造化了,他要是有本事就升官,沒本事就做一輩子小吏。”張滸想了想說道。

“還有最要緊的,”張滸又道:“你小子也該娶媳婦了。你都二十一了,還做了司馬,娶個好姑娘還不容易?等回了嗢鹿州,求張都督給你尋摸一個。”

“這個,咳,”劉錡想聊幾句別的,把這個話題混過去;但今天張滸不知怎麽,不停說這件事,劉錡也不好將自己的心思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最後隻能狼狽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