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新的戰略?

“敢問殿下今日為何允許符合回鄉令的低品武將留在康居城?”劉琦問道。他知道這個問題不該問,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隻是想,那些將領十分想要親手向大食人報仇,又怎忍心讓他們失望?”李珙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隻是說道。

‘他們在喔鹿州、在穀口、在潔山城、在碎葉鎮,已經向大食兵報過仇了。凡是這時還活著、並且成為將領的都殺了好多大食兵,早就報了仇;若不能去呼羅珊,雖許多人會不大高興,可也不會太過失望;極少數如宋五這樣的人可以特許留下,也不會有損殿下的名聲。殿下說的絕不是真實緣故。’

劉琦忍不住在心裏反駁。他幾乎就要說出口,好在理智阻攔了他。

劉琦想的不錯,李珙說的當然不是真實緣故。而真實緣故其實也很簡單:他忽然發現,留下夏傳濤等人對自己掌控軍隊有好處。

因兩方麵在出兵呼羅珊的名額上的競爭被尤金揭破,隻要他再稍微安排人傳出去些消息,就能讓兩邊的關係更加惡劣。軍中將士互相之間關係太差當然不是好事,可太過團結一心也不是好事。

因為是否出兵呼羅珊,高品武將間出現裂痕,可低品武將仍然團結一心,隻想著與大食兵打仗。他要用這件事讓低品武將間也出現裂痕,這樣李珙才能更加放心的統禦軍隊。

當然,若將領之間矛盾太大也不是好事,所以他會控製兩邊的矛盾,但沒有矛盾是不行的。當然,這個緣故是不能告訴旁人的,即使劉琦也不能告訴。

“此事已經有了結果,你也不必再問。”李珙輕描淡寫的回答後,又這樣說了一句,然後道:“我又有另一間十分要緊的事情要與你商量。”

“何事?”劉琦收束心神,問道。

“如何安排庫思老·薩珊。”

李珙說道:“今日我批答文書,又有一位將領對我提出,應當化昭武九姓國為州縣,如同大食人過去幾十年在此地做的一樣。

自然,大唐,不,我中原之人以仁義為先,絕非大食鼠輩所能比,是以絕不能像大食人一樣壓迫本地君臣、百姓,而是對他們施以教化,讓他們自願成為安西屬民。

這自然是好事,可那將領又說若要教化昭武九姓國,必須讓這些地方處於十分安全的境地;而若大食國一直掌控呼羅珊,以其國眾多的人口、廣大的地域,早晚有一日會恢複過來,重新威脅安西。

是以,為免除大食國對昭武九姓國的威脅,必須讓呼羅珊不在大食國控製之下,扶植庫思老·薩珊重建波斯國,作為安西與大食之間的緩衝。”

“若依照這位將領的策略行事,出兵呼羅珊的整個作戰方略都要更改。”劉琦這時已經明白李珙要與他談論甚底事情了,斟酌著出言道。至於到底是誰提出的,既然李珙不說,他也不會問。

“你說的極是,我當時也想到這點,就要駁斥回去。”李珙頓了頓,繼續說道:

“可我在落筆前又仔細思考,發現這人說的也極有道理。據杜環,以及其他去過大食國的人介紹,這一國幅員遼闊,幾乎不遜於大唐;人口雖然稍遜,也有數百萬戶,遠勝安西。若停止交戰、休養生息,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恢複元氣。

自然,這一國四麵八方都有敵人,並不能將所有軍隊都調到東邊,進攻安西;可即使能夠調到安西的軍隊,也超過安西能征召的將士。

咱們都明白,雖然三年來連戰連捷,可這其中有多少運氣的成分,有多少大食人被新戰術打得措手不及的成分,以及對安西地理不了解的成分。

此時隻有你我二人,我就明說了,將士們的奮勇交戰,你等大將的指揮,隻能占到勝機三成;七成都是因為其他緣故。

這次進攻安西,大食將領已經得到足夠的教訓;若恢複元氣後再次攻打安西,這七成的緣故咱們還能爭取到幾分?若爭取到的不如大食人,是不是會輸掉戰爭,甚至被大食人占領整個安西?”

“殿下是要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劉琦又試探著問道。

“我沒有最終做出決定。雖然趁大食軍仍處於弱勢、一舉將他們完全從呼羅珊趕走能夠免除後患,可付出的死傷會有多少?我真的不願再有太多安西將士戰死了。”李珙沒注意劉琦說了兩句詩,隻是順著自己的思緒說道。

“所以才會叫你來,與你商議。”

“這。”劉琦沉吟起來。更改作戰方略是小事,要緊的事情是:若要將大食國從呼羅珊徹底趕走,還要付出多少死傷?為了免除後患而這樣做到底值不值?

而若不將作戰目的定為徹底趕走大食國,將來的後患到底有多大?會不會如同李珙猜測的這樣?

“殿下,屬下算不清楚。”沒過一會兒,劉琦就說道。這已經是戰略層麵的事情,遠比戰術層麵複雜。不僅是安西與大食兩家的事,還要考慮昭武九姓國與庫思老·薩珊的反應。

若安西軍損失太重,昭武九姓國還會不會願意接受‘教化’?庫思老·薩珊當上波斯國君後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恭敬?以及,大食國在丟失呼羅珊後,到底是暫時放棄,還是不顧一切的奪回來?這都是未知之事。

劉琦早就是安西副都護,自然認為自己比平常人聰明許多;可還不至於膨脹到認為自己世間第一聰明。像這種牽一發動全身的大事,就連後世舉世知名的戰略家都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他如何敢覺得自己一定判斷正確?

君不見,六十年代中央還堅決支持交趾抵抗米國侵略,而74年兩家已經因為幾座島嶼兵戎相見;79年的大戰更是不必多提。有‘前車之鑒’在,他是不敢做出判斷的。

“你也算不清楚?”李珙追問。

“殿下,屬下能算是甚底人物?”劉琦苦笑著說道:“屬下不過是懂得打仗,運氣也不錯,才被殿下倚重。這種大事,萬萬不敢決斷。”

“既然你都不敢決斷,隻能召集所有高品武將一起商議了。”李珙仔細看了幾眼劉琦的表情,覺得他不是在推脫,歎了口氣,說道。

“殿下,請恕屬下直言,整個安西,都沒人能夠想明白這種事情。”劉琦忍不住又道:“眾位將領都是與屬下一樣隻會打仗,文官過去隻負責後勤,更加沒有眼光。

隻有曾在大唐都城,考慮過東北、西南、西北等方方麵麵關係的人才能考慮清楚;而這樣的人,安西僅有殿下一人。”

“我?”李珙指著自己鼻子。

“隻有殿下。”劉琦表情嚴肅地說道:“殿下出身貴重,從小就耳融目染,論這種軍國大事,安西無人能比。”

“哈哈!”李珙忍不住笑出來。他不知道劉琦到底在拍馬屁還是真的這樣認為,但聽的他很舒服。

“此外,屬下勸阻殿下不要召集所有高品武將一起商議,還有另一個緣故。”

劉琦又道:“當初殿下召集眾人商議是否出兵呼羅珊就有許多人反對,若出兵之目的又改為將大食國趕走,恐怕當時讚同出兵的將領也有人會反對,最後甚至會影響到屠戮大食人。

若殿下確實打算召集眾人商議,也要在出兵後,而非出兵前。”

“你說的是。”李珙恍然大悟:“我幾乎誤了事。

你們,今日我與劉中尉說的任何一個字都不能向旁人透露;若被旁人聽到風聲,我一定重重處置你們!”他又對帳中的侍衛叫道。

“屬下絕不敢透露!”幾人都連忙跪下。

“你們先退下吧。一時也用不到你們。”可李珙仍覺得不放心,又吩咐道。

“是。”幾人再次答應,起身離開帳篷。

“殿下,其實不必如此。屬下能想到的都已經說了出來。”待他們退下後,劉琦說道。

“這都是小事。”李珙不在意地說一句,回到正題:“你說隻有曾在大唐都城考慮過東北、西南、西北等方方麵麵關係的人才能考慮清楚。既然如此,我派人從中原找來幾位撫夷能臣來安西可好?

因為安祿山造反,這些撫夷能臣也無用武之地,要麽在朝中、要麽在故鄉閑居。我將他們接來,幫我商量此事。”

“殿下這個法子很好。隻是,安西偏遠,撫夷能臣未必願意來吧?而且,也不能強迫。”劉琦提出疑問。

“那麽多撫夷能臣,總有一兩個願意來的。”

“若有撫夷能臣願意來到安西輔佐殿下,屬下自然是高興的。”劉琦笑著說道。

“過一會兒我寫一份名單,再派人返回中原按照名單找人。現下才是七月,至少一個月後才能出兵,再加上在呼羅珊交戰的時間,若撫夷能臣在關隴之地,來得及趕回。”李珙又半是對劉琦,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是否還有其他建議?”說完這番話,劉琦又問道。

“殿下,屬下認為,應當派使者將王妃、兩位王子與幾位郡主從中原接來。”劉琦卻說起這件事。

“你說的是,確實應當把他們接來。”李珙愣了一下,點頭道。

他在安西這三年也納了幾個小妾,可因為常年打仗與小妾聚少離多,一個孩子都沒生出來。既然已經正式成為安西國主,豈能沒有正妃與世子?必須把人接來。

“舉行大典前我還想著把他們接來,可大典後卻忘了。”他又說道。

這話劉琦沒接。李珙也知道劉琦不會接,自己感慨一句就罷了,隻是又好奇地問道:“你為何會忽然說起這件事?”

“因為關於是否要將大食國趕走,屬下實在無話可說;又正好因為殿下說派人回中原想起此事,所以說出。”劉琦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

“哈哈。”李珙再次笑出聲。

“既然你此時沒甚其他建議了,回去吧。但在處置其他事情的間隙也要琢磨此事,或許還會有所得。

出去的時候記得小心些,不要被將士瞧見。若將士們沒瞧見你進來卻瞧見出去,或許認為你從清早就在大帳中,對你在軍中的名聲不利。”笑過後,李珙終於決定這次商議結束,又囑咐一句。

“是。”劉琦答應一聲,就要離開。

李珙點點頭,也要站起來,去後帳休息一會兒。可這時他忽然想起適才劉琦說的兩句話,又道:“慢!”

“殿下何事?”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兩句詩是你適才說的吧?”

“確實是屬下說的,有甚不妥麽?”劉琦問道。

“不妥?大大的不妥。你做出一首必定膾炙人口的詩,卻不告訴旁人,是何居心?”李珙半開玩笑地說道。

聽到李珙這番話,劉琦終於反應過來問題在哪兒了:這首詩這時還不存在!

‘我怎麽忘了這是那位偉人做的詩了呢!’他頓時在心中懊悔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