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五原春色舊來遲

“屬下孟浪了。”在說完這番話後,劉錡立刻意識到這話不該自己說,又趕忙道。

封常清卻仍然是雲淡風輕。他等劉錡說完後出言道:“你最後說的不錯,是否出兵昭武九姓國,確實不是你這樣的將領應當置喙的。”

“屬下知罪。”劉錡趕忙又道。

“不過既然你問了出來,那我也可以告訴你緣故。”封常清道:“安西大都護府兵馬表麵上似乎不遜於怛羅斯之戰前,甚至猶有勝之,但內裏並未恢複,與大食正麵交鋒、奪回昭武九姓仍力有不逮。”

“其次,安西並非隻需對付大食等西方敵人。”封常清的麵容不自覺嚴肅了些。“安西南方的吐蕃,自從大唐立國以來就一直互相糾纏,時戰時和,是大唐最為頭疼的敵人,也是安西第一大敵。”

“因安西在怛羅斯戰敗,吐蕃人又蠢蠢欲動。這種情形下,更不可能出兵昭武九姓了。”

“事有輕重緩急,吐蕃最重,自然要首先對付吐蕃,大食隻能放在後麵。甚至若大食人願收手,大唐與大食就此中分磧西也未嚐不可。大局最為要緊。”

封常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最後這段話帶著長輩教導晚輩的語氣。或許是因為在碎葉城南那座普通小飯館中的相遇?也或許是因為劉錡在他麵前坦誠?總而言之,在劉錡聽來,封常清似乎像一名長輩一樣說話。

不過劉錡之前隻與封常清見過幾麵,並不十分了解他平日裏為人如何,以為封常清平素對年輕官員都這樣,也沒多想。

劉錡並不認可封常清這番話。他知曉以後曆史發展,吐蕃人在沒有強力外敵幹涉的情況下自己會逐漸衰落下去;而大食人雖也衰落,其文明卻在磧西紮下根來。但他也無法辯駁,隻能又行禮道:“屬下明白了。”

封常清點點頭:“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是。”劉錡忙行禮退下。但轉身才離府邸,他又自言自語道:“看來明年安西大都護府是要出兵與吐蕃人打一仗了。得趕在之前收服了麾下將士,爭取在戰爭中再立新功。”

第二日,劉錡去拜訪了蘇源朝,請求指點。或許封常清已經與蘇源朝打了招呼,他對劉錡的態度還算和藹,傾心指導他如何收服麾下將士,尤其是麾下武將。不過最後他說道:“若想徹底收服士卒,最簡便的做法自然是讓他們不得不心服口服;而若要讓他們不得不心服口服,就要立下更多戰功。”

說到這裏,蘇源朝又盯著劉錡看了一眼。“你不是倚靠家世的將領,雖有運氣,但也是憑借兩次戰功升為下府果毅。今後也要力爭立下戰功,而不是效仿某些人拉幫結派搞歪門邪道。須知,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被旁人看在眼裏。”

“是,錡明白。”劉錡有些詫異於他交淺言深,但也並未出言詢問,隻是行禮告退,心裏想著:‘以後遇到他的晚輩,如果需要我幫忙的,一定幫襯一把。’

隨後劉錡開始了收服麾下將士的生活。他將蘇源朝交給他的法子結合實際,首先利用自己騎術不錯的優勢,和將士們比拚讓他們至少在這一項上服氣,之後狠狠操練他們騎術,把他們操練的欲仙欲死。

操練頭一日他也親自下場,和麾下將士經受同樣強度的訓練,到伴晚時分仍然腰背挺直騎在馬上,麵對將士們輕哼一聲才打馬離開。但他一離開將士視線就立刻哼哼起來。“哎呦我草,這個訓練強度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蘇源朝今年都五十多了,竟然還經受得住!”

當然,他也不僅僅隻是施威,也在施恩。他沒那麽多錢,沒法動輒請一千多號人吃大餐;也做不來吳起那樣給將士吸膿血的事,就代替他們寫家書。他麾下這一千多號人家在本地的有六成,其餘是從中原征召,或其他州、都督府投軍而來;就算本地人也多有外地親戚,都需要人代寫家書。

雙管齊下,果然起了作用。安西這邊投軍的將士,不論漢番大多也是城裏長大的,或許好勇鬥狠、惹事生非,但騎術精良的不多,比不上‘劉錡’自小練就的騎術;再加上他之前立得功,勉強能夠壓服將士;再加上幫助他們寫書信,頓時讓士卒們不說心服口服,但也沒人紮刺;軍官大多仍麵服心不服,卻也不敢公開唱反調。劉錡對自己的成果還算滿意,打算明年開春後變換另一個法子,繼續‘操’練他們。

這一冬劉錡也不僅在操練將士。都督朱艮升為大都護府司馬,從嗢鹿州趕來龜茲鎮赴任。劉錡當然要去拜會。朱艮對他態度還算親近,劉錡趁機打蛇隨棍上,請求一並去參加他與同僚的宴飲。聽到劉錡的請求後朱艮當時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笑的劉錡莫名其妙。不過最後他還是答應了劉錡的要求。

借著朱艮的東風,劉錡總算是打開了龜茲鎮的社交圈子,與同僚交往起來。他自以為得計,但有一日朱艮吃酒歸來,同自己妻子說道:“劉錡一直想與同僚結交,但其餘人何嚐不想與他結交?封副使親自分派他護送使者赴大食,這雖然是個苦差事,但何嚐不表明對他的重視之意?旁人早就對他十分好奇,他主動迎上去反而入彀。”

若是聽到朱艮這番話,劉錡或許會捶胸頓足懊悔不已,但他並沒有聽到,也就仍然高興的與同僚結交。當然,他牢記封常清的教誨和蘇源朝的指點,與同僚交往十分小心,不拉幫結派。

天氣晴朗的日子,他還寫了幾封書信,托人帶去嗢鹿州。首要一封自然是問候自己在安西最親近的人張滸。沒過幾日張滸的回信送來。

在信中,張滸首先說了自己近況,詢問劉錡最近在做甚事,之後說起自己的兒女。他在信中寫道:‘劉錡,按照你的吩咐,已經為天佑、天佐和杏兒請了先生,教他們讀書;我也讓我那婆娘多盯著點,誰要敢不認真讀書就狠狠罵,多次罵不改就打。’

‘……。劉錡,天佑今年也十四了,你現下當了大官,有機會了提攜提攜他,看看能不能安排他一個小吏的身份。……。’

看完整封信,劉錡笑了笑。他當然會提攜張滸的兒子,這根本不用張滸多說;但十四歲也太小了,到衙門裏做小吏也不像,至少得等到十六再說。他將信折起來,放在自己書桌抽屜裏。

第二封信是給張誠的。他寫了厚厚一疊,張誠的回信也有數頁。看完張誠的回信,劉錡麵對著信紙沉默良久,才將書信放起來。

冬日很快過去,又到了萬物生長的季節,劉錡也要變換新法子操練麾下將士。但出乎他預料,封常清竟然在此時就召集諸位將領,宣布要出征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