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士馬氣亦粗

“快,快!”李嗣業連聲吩咐道:“王滔,不必追擊頓毘伽了,你領本部人馬擊敵重騎,其餘將領消滅頓毘伽本部遊騎,放其餘各部走!”

頓毘伽臨走前的想法是正確的,唐軍當然要優先殲滅他的部族。大唐上下都知道遊牧民族是殺不完的,也難以編戶齊民,隻能偶爾出兵打擊;葛邏祿現下頓毘伽部一家獨大,不趁機削弱他,讓葛邏祿各部實力變得相當,互相為葉護之位龍爭虎鬥一番,難道王正見等人都是傻叉不成?

“是!”“是!”答應聲連連響起,聽到命令的諸將紛紛領本部散去,追擊殲滅葛邏祿人。

見唐軍分散追擊,葛邏祿人更加驚慌。頓毘伽即走,戰場上數萬葛邏祿人俱失了統帥,根本無法抵抗唐軍攻打。倒是有人想要聚集多人抵抗,但諸位將領豈會不防備這一情形?凡是見到連聲呼喝想要聚集多股人馬的葛邏祿將領、首領即可將其擊垮,砍下腦袋!隨著數名葛邏祿領袖被斬,其餘人再也不試圖抵抗,隻是帶領親信拚命逃跑。

從站在箭塔上的李嗣業的角度望去,就見到葛邏祿人依照部族分成數百股四散奔逃,不時有幾股要互相靠攏,但附近的唐軍立刻驅散;到了後來,在整個半圓形的戰場上,隻有拚命驅使麾下的馬匹逃走、將後背露出的葛邏祿人,以及在後麵拚命追擊的唐軍!

他又看向戰場上最關鍵一處:對葛邏祿重甲騎兵的圍殺。這支軍隊是頓毘伽苦心攢下的家底,也是他與唐軍交戰的最大依仗。這支軍隊雖然僅僅二三千人,但人人著鐵甲,座下也皆是萬裏挑一的神駿之馬,雖然耗費是一般遊騎的十幾倍,但在戰場上用好了卻比數十倍的遊騎更加有用!此時趁著這支兵馬被頓毘伽所棄的機會,他們當然要將其全部殲滅!

葛邏祿重甲騎兵在戰前即聚集一處,此刻也一起後撤;數千唐軍遊騎散在他們四方騷擾。葛邏祿將領心知唐軍重騎必定隨後就要趕來,盡力驅散;但唐軍不退,即使偶爾被重騎衝擊死傷慘重也始終圍在附近。

過了一會兒,在頓毘伽逃走後方才列陣出營的唐軍重騎趕來,在遊騎的配合下與葛邏祿重騎交戰。葛邏祿重騎在絕境之下仍然拚死作戰,戰力不下唐軍重騎,但終究無遊騎配合,更無安穩的後方可以輪換安歇,最終被唐軍全滅。

“大勝,大勝啊!”見到葛邏祿重騎被全殲,李嗣業終於鬆了口氣,笑道。

“是啊,大勝!”站在他身旁的畢思琛也說道:“此戰大勝,數年內,葛邏祿元氣大傷勿需憂慮;安西也再無人敢窺探大唐了!”

不多言大將感歎,隻說此時戰場上,劉錡正帶著人馬,與另一名將領一道斬殺已經試圖聚集多人的葛邏祿將領,將其首級斬下掛在馬上,四處看了看,複又與另一名將領分開,帶領本部人馬各自追擊。

是的,劉錡雖然尚未升官,甚至別將前麵的‘假’字都沒有去掉,但王正見聽聞他的計策後,大喜之下當即將一支主將戰死的騎兵交給他,而且明言返回龜茲鎮後會向朝廷為他請功,至少能夠將別將前的‘假’字去掉,甚至可能被升為折衝府果毅。

那可是折衝府果毅。安西別將是從七品下,果毅依照折衝府的級別不同,分別是從五品下、正六品上、從六品下。就算成為最低的下府果毅,那也是從六品下,正經的中品官員了!想自己來到這一世還不到一年,竟然先是從小卒變成吏員,還沒上任就又從吏員變成從八品上的參軍事,當了半年多成了假別將,眼見著就要成為中品的折衝府果毅了!

‘才做官一年就成了五六品的官員,做官三年豈不是要升為安西節度副使,再做三年豈不就是節度使了。’劉錡心裏激動地想著。當然,他也隻是想想而已。從這個官職開始,升官就變得越來越困難。就算能像今天這樣獻上奇謀,不來個三五次的不可能升到司馬;按部就班升官沒有十年升不上去。

但劉錡仍然非常高興,想要發泄。適才斬殺的幾股葛邏祿人根本不足以讓他發泄出心中的高興,稍微歇了歇他再次帶領所部千餘人向前衝去,咬住一股葛邏祿人就窮追不舍,必要趕盡殺絕。

被他咬住的葛邏祿人一開始還想逃,但越跑人越少,而且唐軍不僅絲毫無損,而且越追越興奮。見此情形,葛邏祿首領咬牙調轉馬頭同唐軍搏殺。

但他還沒整頓好人馬,更是連衝鋒的時間都沒有,唐軍就已經殺到眼前。他趕忙催動馬匹上前迎戰,但一錯身就被劉錡斬於馬下、身首異處。眼見首領死了,部眾再次驚慌起來要逃跑,但如何能夠跑得了?唐軍將士迅速圍上來,將他們漸次斬殺。有人倉皇間想要投降,但殺紅了眼的唐軍哪裏會收降,毫不留情地砍死。

眾人下馬割下他們的腦袋,又翻他們的衣袋,有的人搜出了點兒值錢東西有的人沒有,但又迅速上馬去追擊另一股葛邏祿人。

這一追殺,就追殺到了伴晚。此時葛邏祿人要麽已經被斬殺,要麽已經逃走,李嗣業擔心有人追擊太遠不及返回,親自鳴金收兵,又派人手持軍令到處通傳。劉錡殺的興起,甚至起了追殺頓毘伽的心思,見到軍令方才清醒過來,回身返回大營。

雖然未能擒殺頓毘伽,也有許多葛邏祿人逃走,但重騎被滅,頓毘伽本部損失慘重,更有無數牛羊馬乃至兵器被唐軍俘獲,葛邏祿人也絕不會複戰,此戰已經以唐軍大勝告終。

所有將士都興高采烈地返回大營。雖然即使頓毘伽不逃走葛邏祿人也贏不了,但因為他的潰逃使得葛邏祿人提前喪失指揮,混亂不堪,被唐軍輕鬆滅殺,大家都砍了腦袋掛在馬上帶回來。這年頭對於普通士兵來說敵人腦袋就是論功的資本,人人馬上都掛著腦袋,那就是人人都有功勞,豈會不高興?

這時大營門前不時發生的對話是這樣的:“蘇大,你回來了?”

“回來了!我砍了九個腦袋回來,這次能升為火長了吧!”

“你能砍九個腦袋?是搶旁人的首級吧?要不就是撿了人家來不及拿走的。”

“胡說!都是我自己砍得!我看你是因為砍得腦袋少所以嫉妒我吧?我看看你帶回來幾個?才三個,果然是嫉妒我,哈哈哈!”

……,諸如此類。

大家正互相調笑著,忽然見到一支千人上下的兵馬返回,當麵大旗上繡著‘嗢鹿州別將劉’六個字。有識字的人告訴旁人,眾人紛紛讓開道路,讓這支兵入營,就連守門之人也隻是看了一眼他們的鎧甲樣式就放行了,絲毫沒有攔下來盤問。

這時已經傳開了,擊破葛邏祿人的計謀就是一個來自嗢鹿州姓劉的假別將獻出,若沒有這人獻計,他們全要死在河邊!眼前既然是這人回營,他們又怎會阻攔?

而且劉錡也很有禮貌。他見堵在營門前的將士都讓開道路,揮手向他們示意後才縱馬進入大營,引得眾人誇讚不已。

入了營,劉錡先帶領所部將士返回駐地,又派人請執掌軍法的都護府參軍事來一起清點首級,之後又趕去中軍大營。

“劉錡,你來了。”見他前來,李嗣業笑道:“這次出營砍了多少首級?”

“稟報將軍,隻砍了三個!”劉錡行禮道。

“你才砍了三個?”李嗣業狐疑:“我適才也打聽過了,你自小為府兵,也算弓馬嫻熟,怎會隻殺了三人?”

劉錡不答,隻是尷尬地笑著。李嗣業隨即也醒悟過來。劉錡因獻計被王正見賞識,已經內定舉薦為折衝府果毅,隻是看下品還是中品而已,再添幾個首級的功勞又有何用?他現下麾下將士以後要長久被他統領,他手裏又沒錢,隻能用幾個首級結將士之心了。

“劉別將過去從未為將,做了將領後卻能立刻領悟這些道理,莫非是天生就適合為將之人。”李嗣業笑道。

劉錡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後世的各類史書、傳記、曆史小說都是讀過的,怎能不知道要收將士們的心,尤其自己猝然上位。

“就算你這樣做,麾下將士砍下的首級多也算作主將功勞,你可又添了一番功勞,升為果毅是十拿九穩,不必擔心。”頓了頓,他又說道:“就算王公有恙,我也必定上書朝廷,不沒了你的功勞。”

“王節度使,仍無法處置軍機嗎?”劉錡不由得問道。今日清晨他在大帳中獻了計策,王正見當時大喜過望,誇讚了劉錡幾句,就要吩咐諸將領依計而行。但就在此時,他忽然覺得頭暈目眩,登時倒在地上。侍從趕忙將他扶起抬到後帳。過了一會兒王正見悠悠醒轉,但仍難以理事,隻能下令由李嗣業代他指揮大軍與葛邏祿交戰。

劉錡當時就跪在王正見身前,看的十分明白,他分明就是高血壓發作。一般來講,年紀在四十歲以上、鹽食用得多、肥胖、從事腦力勞動的人容易患高血壓,而這四條王正見都沾了,不得高血壓才不正常。

不過那番話一出口,劉錡卻又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又請罪。李嗣業擺擺手說道:“此事隻是暫且不能教一般士卒知曉罷了,此處之人盡皆知曉,你說出口也無礙。”王正見身為節度使,也是此戰統帥,若他不能理事的消息傳出去,必定軍心動**;此戰雖然已近收尾,但仍然會平添麻煩。

“屬下還是要自省,以免在士卒麵前漏了口風。”劉錡又道。

“好,你如此謹慎,好,好。”李嗣業又表示了自己的讚許,讓他退下了。

劉錡行禮告退,轉回所部將士駐地,與將士們一同大口吃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