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義軍?

“那夥客人終於走了?”溱文正坐在耶娘屋裏與母親說話,見父親回來忙問道。

“嗯,回來了。”蘇展點頭答應,又笑著拿出那四貫錢放到桌上,對妻兒說道:“總算沒白冒一次危險,原本賣給旁人隻要一千五百錢的飯菜我和他們說三千七百九十錢,他們給了整整四貫錢;算上賣給旁人也能得到的利,整整賺了三貫錢!

不要說現下生意不好做,就算生意好做的時候也得忙活一晚上才能賺這麽多利,今日真是賺大發了。

你們說,是不是咱們慶賀唐軍打勝仗帶來的運氣?若真是這樣,就在院裏擺上一個戰死將士的牌位,祭拜他們。”

“怎會是慶賀唐軍打勝仗帶來的運氣?適才來吃飯那幾人一定都是給大食人效力的漢人突厥人,大唐打勝仗對他們不是好事,哪來的好運?”梅裏笑道。

“正因為大唐打勝仗對他們不是好事,所以他們走了背運,給咱們家送錢,讓咱們家走了好運。”蘇展又道。

“耶耶這樣說,倒也有道理。”蘇溱文笑道。

“有個屁的道理!”梅裏笑罵道:“咱們家運氣好和旁人沒有幹係,都是你耶耶瞎想。

而且不管咱們家這運氣哪來的,郎君,絕對不能在家中設立戰死將士的牌位。”

“我知道了。”蘇展知道妻子這是為家裏考慮,擔心被旁人無意中見到引起禍端,雖不高興也答應一聲。

“你若真心感激唐軍將士,待他們打回碎葉城後殺豬宰羊款待將士罷了,但萬萬不能設立牌位。”梅裏又說道。

“我明白。”蘇展又答應一聲,正要再說話,忽然聽見又從前麵傳來喊聲。

“這是老李的叫喊聲,算算時間,也到了他該來的時候,我先去把他要買的飯食給他,過一會兒再和你們說話。”蘇展說了一句,因這也是常事,每日都要發生一次,沒等妻子回應就出了屋。

“為這些老熟人做飯太忙活,又掙不了幾個錢。”梅裏對丈夫的動作並不在意,但抱怨一句。

“娘,這也沒法子。生意越來越不好,不給耶耶的老熟人做飯,都掙不到錢了。咱們家吃穿也得花錢,能掙一點是一點。”蘇溱文勸道。

她今年已經十五,早就是可以成婚的年紀了;雖因為當初她父母中意的年輕小夥子在兩年前大食人入城時的屠戮中都被殺死、暫時找不到合適對象所以尚未成婚,但也懂事了。

“也隻能這樣想了。唉,你耶耶還要花大錢買牛肉慶賀唐軍打勝仗,要不是今日有了這幾個冤大頭賺了四貫錢,家裏就徹底沒積蓄了。”一邊說著,梅裏將錢抓到手裏,推開屋門要放到暗室裏麵去。

“這樣的冤大頭多幾個才好。”蘇溱文笑著說了一句,轉頭看向母親的方向又要說話,可她才看過去就仿佛脖子被掐住似的,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害怕,而且蒼白起來。

“你們是……”

……

……

“你這肉少了吧?”一個中年男子站在前廳裏,接過蘇展遞來的東西,掂量兩下說道。

“確實比平時少。平時是二兩,今日隻有一兩五錢。”蘇展也沒有坑老李的意思,出言道。

“怎麽少了五錢?”

“就在你之前不到一刻鍾,來了三個冤大頭,給的錢多,我就多給做了些菜,多切了幾兩肉,隻剩下一兩五錢。確實少了點兒,我今日隻收你一半的錢還不成麽。”

“成,成。”聽到蘇展的話,原本臉色不好看的老李立刻笑道:“我原本就想和你說從明日起少給我點兒肉,你自己都少給了,真是好事。”

“還真是趕巧了。”蘇展也笑著說了一句,又道:“怎麽吃的肉少了?”

“唉,沒有多少生意,掙不到錢,可不就得少吃肉。”老李歎道。他是城中一幫力工的頭頭,以幫旁人搬運東西掙錢。大食人入城後大家夥日子越過越差,也就不願意雇傭力工,寧願自己慢慢搬,他當然就掙不到多少錢了。

“除了花月樓那幾個地方,別家買賣都越來越差,就連李家的幾個店鋪聽說都賠錢,關門不做了;我們的生意哪裏還能好得了!

對了,要讓你們家婆娘和女兒更小心些。”他又說道:“我聽說在城北有大食兵強幹女人了,而且沒受到太大懲罰;以後在城裏大食兵恐怕會更不守規矩,千萬別讓你們家的出門。就連我們,行走都要避著大食兵了。”

“我知道了。”蘇展立刻點頭。

“其實還有能掙錢的地方,就是替大食人搬東西,給的錢多。但又怕他們再和唐軍開打、把我們都征做民伕,所以不敢去。唉,來錢的危險,不危險的又掙不到幾個錢,日子就這麽混著吧,過一日少兩半晌。”老李又感歎幾句,從腰裏摸出錢來遞給蘇展。

“慢走。”蘇展聽了老李的話心裏也覺得十分沉重,接過錢隨意說了一句,把錢揣進腰裏,關好門窗,向後院走去。

“要不要讓溱文重新住進暗室裏?”蘇展認真地思考起來。

他正想著,已經來到臥室門前。他推開門就要走進去,卻驀然發現妻兒都站在牆邊,身後還有個看不清麵容的人。他正要叫喊,就有人抓住他的脖子,同時一陣聲音傳來:“不要亂叫,你若是亂叫,全家的命就保不住了。”

“好漢,不知好漢是誰,來我家作甚?若要錢,我立刻把全家的錢都翻出來給你們。”蘇展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

“我們不要錢,對你妻兒也沒興趣。我們隻想知道,適才何普與史信、趙平在你店裏,都說了甚底。”抓著他脖子那人鬆開手,對他說道。這人身上穿著一身黑衣,臉上戴著麵罩,隻露著一雙眼睛。不獨他,另外一人也這樣穿戴。

“好漢,這,我不知曉。”

“你不知曉?”

“好漢,我真的不知曉。”蘇展連聲說道:“他們來到小人的店裏,小人當時正吃飯,忽然聽有人招呼,忙走過去,……,最後結賬,他們走了,小人拿著錢回來。小人真的啥都不知道。”

那人又要說話,可這時又有一人走進來,附在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你不是說店裏生意不好麽?怎還吃牛肉?”那人的語氣又變得懷疑起來。

“好漢,小人今日高興,所以買了點兒牛肉回來慶賀。”

“慶賀?為何種事情慶賀?”

“這,”蘇展不敢說:誰知道這幾個人是啥來頭,萬一惹怒了他們怎生得好;但瞎編一個又怕被戳穿,想了又想才說道:“好漢,我是為了慶賀唐軍打敗大食軍。”

“為了慶賀唐軍打敗大食軍?你們希望唐軍獲勝?”那人愣了一下,又問道;聲音似乎柔和了一點。

“這是當然。”蘇展幹脆破罐子破摔全說出來:“大食人統治日子越過越差,遠遠比不上大唐統治的時候,當然都盼著大唐打勝仗,收複碎葉城。”

“原來如此。”那人低聲說了一句,又問道:“你真的不知曉?”

“真的不知。唉,我躲在前廳外麵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們談論啥帶兵去不去穀口的。那個中年人我也不知道叫做甚,似乎是說最近就要去穀口。”蘇展又想起來一件事,連忙說道。

“你說的是真的?”那人本來已經快要黯淡的眼睛又亮起來,急忙問道。

“我沒聽清楚,似乎這樣,不敢確保。”蘇展又連忙道。

那人又追問幾句,見蘇展應當是真的不知曉,也不再追問,命站在梅裏與蘇溱文身後那人走過來,又對一家三口說道:“今日真是對不住,打擾三位了。這點兒錢給你們做補償。”說著,他從腰間拿出一塊銀子,放到桌上,然後與另外兩人走出這間房屋。

“但記住,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們曾經來過,若讓我們知曉你隨意透露我們的行蹤,你全家的命……”那人走到房門前,又轉頭說道。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絕不會對任何人說幾位好漢今晚來過。今晚我們全家聚在屋裏說話來著,啥別的事情也沒發生。”蘇展連忙說道。

“你倒是很乖覺。”聽到他的話,那人笑著說了一句,又低聲說道:“若所有人都像你這樣乖覺就好了,不管是否支持大唐。

“走。”那人回過神來,又低聲說了一句,走出房門。另外二人趕忙跟了出去。隨即屋外傳來幾聲響動,然後徹底寂靜無聲。

“嚇死我了。”他們走後又過了一小會兒,蘇溱文在院子裏四處看看,確定無人,這才徹底放鬆下來,捂著胸口說道。

“我也被嚇壞了。”梅裏也被嚇得不輕,坐到**一邊大聲喘氣一邊說道。

“他們是怎麽來的?”蘇展也鬆了口氣,又立刻問道。

“你出去給老李做飯,我正要拿起錢放到暗室裏,他們忽然出現,先掐住我和溱文的脖子,威脅我們別出聲後讓我們站在牆邊,又有一人站在身後。

然後問你話的那人就問了我們可聽到了那幾個客人說的話。我們連前廳都沒進去,當然啥也沒聽到,和那人照實說了;那人問了幾遍,見我們不像撒謊,也就沒再問。然後你就回來了。”梅裏大致將過程說了一遍。

“他們到底是做啥的?”蘇溱文問道。

“不知道,從沒見過這樣的人。”蘇展搖頭。

“我剛才瞧著,原本他們問你話見你說啥都不知道的時候很不耐煩,可你說為唐軍打敗大食人慶賀之後他們的態度好像有點兒變化,變得好了些。”梅裏忽然說道。

“真的?”蘇展問道。

“我也和娘親感覺一樣。”蘇溱文也說道:“就在你說出為唐軍打敗大食人慶賀後他們說話聲音變得沒那麽嚴厲了,而且最後還放下了一塊銀子。”

聽到妻子女兒都這樣說,蘇展仔細回想,發現也確實如此。“難道他們是義軍?”

義軍就是一直在城中反抗大食人統治的人,偶爾會在偏僻地方殺死大食兵,或者行刺大食官員、從大食人的倉庫中偷東西。城中百姓大多聽說過義軍,但很少有人見過,蘇家之前也並未見過。

“多半就是如此了。”梅裏說道:“不然不會聽到你哪句話前後有變化。而且這樣一來他們逼問那幾個客人說的話也說得通了:他們想知道大食人要做啥。”

“如果他們真是義軍,那就太好了。哎呀,我怎麽不多聽聽那幾個客人說話,能多告訴他們一點兒消息,為抵抗大食人出一份力。”蘇展道。他現在支持一切反對大食人的勢力,義軍既然反抗大食人,他當然也支持。

“要是被發現偷聽,你還活不活?告訴他們一件事你已經為抵抗大食人出力了,別想別的了。”梅裏又道。

“說的也是。”

“他們還挺大方。”梅裏徹底緩過來,走到桌旁將銀子拿起來掂量幾下,笑道:“這一塊銀子足有五兩多。”

“這麽多?”聽到妻子的話,蘇展也不由得驚訝起來,走過去拿起銀子。

“今日真是不虧了。”蘇展掂量幾下確實有五兩以上,笑道:“被嚇了一次能得五兩銀子,我寧願每天被嚇一次。”

“別這麽說!”梅裏立刻說道。雖然五兩銀子對現在的她家是一筆大錢,但她還是願意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想經常受到驚嚇,更不願意與抵抗大食的人有關係。

“我知道了。”蘇展答應一句,將銀子遞給妻子。“你放起來吧。”

“我都放起來。”梅裏又拿起四貫錢,又因天色也不早了,順路帶著女兒回她的屋休息。

“溱文,這件事你可別寫在日記上。”路上,梅裏又囑咐女兒道。

“知道了。”蘇溱文明白是母親擔心她的日記被旁人看到惹來禍端,也不反駁,答應一聲。但她在心裏想著:‘這樣奇異的事,我一定要寫在日記上,反正他們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