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偏坐金鞍調白羽

“劉都尉,三思啊!”聽到劉琦的話,王勝一怔,隨即說道:“現下派兵救援,等士卒去往地麵時多半已經天亮。天亮以後,救援潰散將士派出之兵極易與大食兵交戰又很難擺脫,要麽留下一些士卒斷後,要麽派出更多將士救援。”

“可若留下士卒斷後,死傷士卒豈不是比救回來的將士更多?若派出更多將士救援,且不說與大食兵交戰會有將士死傷,畢竟也能殺死許多大食兵;若雙方都增兵,變成唐軍與大食軍在城中正麵交戰,我軍若失敗、死傷慘重,那該如何是好?”

“城中雖有許多房屋被大食兵拆毀,但仍留有眾多宅院,出動士卒再多也不會與大食兵正麵交戰,不必擔心各軍潰敗死傷太多。”

劉琦首先反駁交戰失敗會導致嚴重後果的言論,之後又道:“若不救援潰散將士,會損傷軍心士氣;況且還會導致各軍在攻打宅院時瞻前顧後、使大食奴陰謀得逞,必須救援。”

“劉都尉,我並非反對救援,若隻派出一二個團去地麵救援,我定然不會反對;但看劉都尉的意思,是出動大軍救援,所以我才反對。”王勝道。

“僅僅派出一二團士卒救援毫無用處,不論是否真心想將潰散將士救回來。”劉琦又道:“將士們雖心思單純,但想蒙蔽他們未必容易。聲稱要派兵救援卻隻派出一二團人馬,將士們必定識破咱們隻是在做樣子,仍會使將士寒心。”

“若隱瞞隻派出一二團人馬之事也不成。派出許多士卒救援,但卻一人都未救回,將士們要麽懷疑咱們是否真的派出人馬救援,要麽懷疑大食兵戰力大漲,都不是好事。”

“這,”王勝聽劉琦說的有道理,一時不知如何反駁,想了一想才又道:“將士們未必會想到這許多。”

“一隊乃至一旅隻要有一人想到,等於整隊整旅士卒全都想到。”劉琦立刻反駁。

“現下嗢鹿州城中士卒之所以能夠在巷戰中勝過大食兵,全憑軍心士氣,若軍心士氣不存,根本不是大食兵的對手,絕不能采納任何降低軍心士氣的手段,即使隻是可能降低。”他又說道。

劉琦的話很有道理,眾人難以反駁;況且本就隻有王勝與孟成康二人反對救援,就連趙光密聽了劉琦的話也讚同起派兵救援來,他們二人更加無話可說。

“既然王都尉與孟都尉也都無異議,我這就下令,派兵救援。”劉琦完全不浪費時間,立刻吩咐道:“抽調張別將下屬杜一鳴團、……,共計十個團兩千多士卒,去往地麵救援潰散將士。”

“調整每夜攻打大食營寨順序,將這十個團調換順序。”他又對一旁記錄的參軍事吩咐道。

“是。”幾人答應一聲,紛紛趕去傳令。

“此戰我要親自指揮,救回潰散將士。”劉琦又道。

但他這個決定卻遭到一致反對。眾人並不是擔心他的指揮水準,而是擔心他被大食兵擒殺。劉琦此時是嗢鹿州之戰最高指揮,李珙又在河北大營無法立刻接替,若他被擒殺全軍有崩潰的危險。

眾人好說歹說,劉琦終於答應不去往地麵,但要去往淺層地道與深層地道交界的洞口之一附近,以便於更快得知地麵上發生何事,更快做出反應。對於他的這個決定眾人不便反對,勸了幾句見他不聽也就罷了。

他們商議結束時,還不到卯時正,不僅天還黑著,要派去地麵救援之軍一時也尚未出動。眾人不到寅時正就被叫醒,這時仍眼含困意,適才隻是強撐著,商議一結束眾人又有些犯困。

見此情形,今夜值守的王勝趕忙讓眾人再去睡一會兒,包括劉琦在內,他一個人在此繼續值守便好。眾人因想著這一時半會兒他們也無事可做,遂紛紛回去。

隻有劉琦並未回去繼續睡覺,而是趕往他臨時安排的指揮之所。雖然至少得半個時辰後才需要他指揮,但他根本無法把心放下去睡覺。張誠倒是勸了幾句,可劉琦執意不聽他也沒法子。

走出此地,張誠等三人去睡覺,劉琦去往交界洞口之一,並不順路,四人遂在這個地洞口分開。

不過和孟成康、趙光密二人走了幾步,張誠又想到一事,小步跑過去同劉琦道:“十來日前你說的那個計策,也可以用在此事,用在救援潰散將士上。”

“那個計策可以用在此事?”劉琦卻覺得不可用。

“怎不可用?”張誠又附在劉琦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說完後他又道:“我瞧過你訓練的那支兵,雖還有瑕疵,但應當能夠蒙騙住許多大食將領了。”

“你這個計策真妙,確實可以蒙騙住許多大食將領,不僅能協助救援潰散之兵,若做得好,還能讓大食人吃個大虧。”

劉琦說完這番話,立刻對身旁護衛輕聲吩咐幾句,護衛也領命退下。

……

“我總覺得劉琦的做法有些奇怪。”與劉琦分開後,另一邊的孟成康說道:“在那個護衛走進來前,我仔細觀察他的樣子,發覺他的表情像是傾向於不派援兵,但在那個護衛走進來與他說了一句話後,他立刻改了主意要派兵救援。好像就是那護衛一句話改變了劉琦的想法。”

“你看錯了吧?”趙光密道:“劉琦豈會因為護衛一句話也變了主意?除非護衛傳的是都護之令。但不說都護不會傳令,就算傳令,也是派出自己麾下侍衛,而不是劉琦的護衛。必定是你看錯了,在護衛走進來之前就已經下定決心派兵救援。”

“不,不會是我看錯。”聽到他的話,孟成康一開始有些動搖,但又回想當時劉琦的表情,重新變得堅定起來。“我不會看錯。”

他一邊說著,又走回指揮之所,問把守洞口的士卒道:“剛剛忽然闖入的那名劉都尉護衛,在走進來時嘴裏是否嘀咕著甚?”

“啟稟孟都尉,下屬並未聽到。”那人回答。

聽到回答,孟成康又要出言詢問。但他的話還沒問出口,就聽從洞中傳來聲音:“孟成康,你不去睡覺,又回來問甚?”

“王勝,”他們二人十分熟悉,此時身旁又沒有旁人,孟成康也直呼他名字道:“我總覺得劉琦做出派兵救援這個決定不對勁。”他隨即將自己的猜測告訴王勝,又道:“也不知當時那護衛對劉琦說了甚。”

“你這樣一說,我也覺得劉琦起初似乎不願派兵救援。但你這隻是猜測,並無實證。況且就算劉琦因為某些緣故改了主意,他說的話也沒有錯處,咱們也不能勸服他再次改為不派兵救援。”

“你也別想這事了,回去再睡一會兒吧,比琢磨這件事要緊得多。”王勝勸道。

“你說的也是。”孟成康雖然心裏還想先把疑惑解開,但王勝這樣勸他也隻能在轉身回去。

可就在此時,忽然一名參軍事輕聲說道:“王都尉,孟都尉,我聽到了那護衛對劉都尉說的話。”

“你聽到了?那護衛到底說了甚?”孟成康立刻追問道。王勝雖然沒有說話,眼睛裏也冒出好奇的目光。

“啟稟二位都尉,那護衛當時對劉都尉說,某個別將下屬的某一隊陷在城中,一個姓丹的,還有一姓米的未能從地麵逃回地道中。具體姓名下官並未聽清。”那參軍事道。

“一個姓丹的,還有一姓米的沒能從地麵逃入地道中?”孟成康追問道。

“是。”參軍事又回答。

“我明白了。必定是他的老熟人沒能逃入地道,派兵救援的目的是救回他的老熟人。”

孟成康立刻說道:“劉琦出身中原,大家都知曉;但他起初是作為府兵從中原調來,在安西仍是一小卒。他一定是在做小卒時與幾人交情好,後來做了大官也一直記掛著。”

“但幾年過去,他當時好友仍然隻是小兵,至多升為隊正,大食奴打過來後仍要上陣殺敵。昨夜他幾個熟人所在一隊去往地麵攻打某戶宅院,卻被大食兵埋伏,全隊被打散,劉琦熟人生死不知。”

“他的護衛探知此情形,趕忙過來稟報;劉琦為救熟人而改了主意派兵救援。”

“他這是假公濟私,我要向都護建言他這個做法。”孟成康最後說道,而且情緒十分激動,又帶著一絲興奮。

他們年紀都比劉琦至少大十五歲,卻眼看著劉琦就要爬到他們頭頂,成為他們上司,心裏豈能願意?隻是劉琦的過往經曆和指揮並無值得指摘之處,他們身為高級將領明白胡攪蠻纏沒有任何用處,隻能默默看著劉琦即將升上去。

可此時在孟成康看來,劉琦露出一個大把柄,他完全可以向都護建言,從而降低劉琦在都護心中印象,甚至可以降低劉琦在全軍將士心中的印象,他頓時變得十分高興,立刻興奮地說道。

“孟成康,無論如何,去往地麵與大食兵交戰的安西將士都是好樣的,你不應該用適才那樣的語氣談論他們。”聽到孟成康的話,王勝卻覺得不舒服,首先說道。

“這是我的錯。”對這一點,孟成康立刻認錯。

“而且,你把這當做劉琦把柄去向都護建言,倒也可以;但仍然十分不合適。”

“首先,就算劉琦護衛向他說起他的熟人陷在城中,你也不能證明劉琦派兵救援就與此有關。”

“其次,劉琦在商議時說的那幾段話你並不能完全反駁回去;就算劉琦派兵救援確實有私心,你就能說他全是因為私心?公私兩便,這一向不是朝廷反對之事,都護未必因此對劉琦心生惡感。”

“其三,若被劉琦知曉此事是你或你指使的人向都護建言,他完全可以將你在商談時說的話在軍中散布,你不願派兵救援被將士們知曉,你覺得將士們是反感你還是反感劉琦?”王勝最後說道。

“這,這,”孟成康適才心中隻想著抓到劉琦一個把柄,可聽王勝這樣一分析,這個把柄沒那麽好用。

“難道就全無用處?”他又問道。

“你現下去建言,幾乎沒有用處。你想讓他有用,隻能是劉琦派兵救援失敗,沒能救回幾個人卻死傷眾多,這時你向都護建言才有用處。”說完這句話,劉琦頓了頓又道:“成康,不論如何,咱們是將領,將領要憑戰功說話,而不是耍嘴皮子。”

“你說得對,是我想左了。”王勝最後一句話點醒了孟成康,他立刻說道:“那我就等著此戰結果,若死傷不多又救回潰兵,我就當不知道他也是為了救熟人;若救援失敗又死傷不少,我才會向都護建言。”

“我先回去睡覺了。”孟成康又說了這句話,轉身離開此處。

他離開後,本一直麵帶微笑的王勝忽然眉頭皺起來。王勝也不願意劉琦爬到他頭上,但他卻不想孟成康這樣嫉妒劉琦,恨不得發現一點兒小錯就向都護稟報,以求把劉琦拉下來。

“這樣下去可不成。”他又自言自語道:“現下成康還明白要聽從軍令,但越來越嫉妒恐怕早晚會對劉琦不和他心思的命令暗中抵製,不完全遵從。一旦如此,不僅對全軍和大食軍交戰十分不利,對成康自己也沒有絲毫好處。”

“哎,前段日子我也出言勸說過,但他也不怎麽聽。救援之兵返回後我再勸他一次,若還不聽也隻能由他去了。”

王勝這邊想著,孟成康回到住所,躺下睡覺。但他心裏存著事情,完全睡不著;又想著若救援順利自己好不容易抓的劉琦錯處就毫無用處,不由得有些煩悶,從**坐起來,又和護衛說起此事。

他說完就後悔了,又囑咐護衛不要向外傳。護衛雖知道輕重,但仍忍不住同關係極好的人說,一來二去,此事就被孟成康下屬一些武將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