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火中九人與下雪

“全軍停下,休息一炷香!”孟飛軍抬頭看了看高懸空中的太陽,低頭同護衛說道。

“全軍停下,休息一炷香!”護衛們立刻騎馬來回跑動,傳達命令。

“哎呀,總算能休息一會兒了。”聽到軍令,劉三立刻停下腳步,靠在道路旁的大石頭上。

這時已是十一月十三。張興權帶領所部五千餘人在十一月初八天亮後啟程趕往穀口。因擔憂大食人先於他們趕到穀口,張興權將軍隊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林覺安與魏向煌率領的先鋒,擁兵五百餘,走在最前麵而且行軍速度極快;

第二部分是孟飛軍統領的中軍,擁兵千人,與先鋒相隔大約一日的路程,行軍速度也較快,若先鋒遇襲更要急速趕去支援;

最後是張興權親自率領的大軍,三千五百多人,又與孟飛軍的中軍相隔一日路程。

這裏,自然就是孟飛軍的中軍。

“你們也都趕緊休息。”劉三身為火長,又對同火的士卒說道:“隻一炷香,要拉屎撒尿的趕緊去,不拉屎撒尿的趕緊坐下休息。”

聽到他的話,眾人紛紛坐到地上,抓緊休息。但其中一個年紀四十上下、頭發雪白的人同劉三笑道:“還用得著你說話?行軍這幾日,大家早就知道該立刻休息了。”

“早就知道,你咋沒向我一樣立刻坐下?”劉三也笑著回應。

“誰和你似的,這麽沒臉沒皮。”那人又道:“這麽多人,就你頭一個坐下。”

“我這才是聽從孟別將的軍令。”劉三又道。

“別辯解了,就是沒臉沒皮。”那人說道。但說完自己先掌不住笑了。

這人就是原碎葉城軍營看門之人夏傳濤。他協助牛都督解救三萬多俘虜,後來來到嗢鹿州。他本以為解救了這麽多俘虜,自己能安心在嗢鹿州生活,可他每夜睡覺時仍然會夢到死去的親人,於是又投了軍,重新成為一名士卒。

張興權聽說有一位從軍二十年的老兵加入自己麾下,當然十分高興。但在如何分派他的時候犯了難。夏傳濤雖是老兵,但右手受傷難以殺敵,讓他做火長定然有人不服。

張興權經過思考,覺得是他將劉三解救出來,二人又是熟人,於是將他扔到劉三這一火來。

“你瞧瞧,說完話自己先笑了,看來是心虛。”劉三又笑道。

夏傳濤聞言,又要說話。但在他的話出口前另一人說道:“劉三哥,咱們還有幾日能抵達穀口?”

“這兒已經是穀口了。”劉三回答:“你沒瞧見道路兩旁都是起起伏伏的山丘了?這兒就算是穀口。”

“那咱們為何不停在這兒阻攔大食人?”那人又問道。

“方豪,都尉的命令是盡可能多阻攔大食人幾日。既然大食人還沒到這裏,那當然就得繼續向前走,快要與大食兵碰到的時候再停下,用各種法子阻攔他們。”劉三雖然不耐煩,但還是解釋起來。

“咱們應該在這兒停下,那叫甚,養精蓄銳,對,是這個詞。在這兒養精蓄銳,等大食人來了就能打敗他們。”曹方豪有些激動地說道。他與弟弟曹方峰被解救出後來到嗢鹿州繼續為兵,被分在劉三這一火。

聽到這話,劉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弟弟曹方峰,見兄弟倆眼神中都閃爍著仇恨與激動的神情,歎了口氣,又道:“都尉講過不止一次,張別將更是說過十幾次,與大食人打仗不能這樣打!”

“現下軍中新兵太多,咱們火老兵算多的,四個老兵五個新兵,其他火新兵更多;而大食人那邊卻老兵多。按你說的那樣打確實痛快,但咱們根本打不過,不僅得死很多人,又阻攔不了大食人幾天。”

“難道我不恨大食人?難道我沒有親人朋友被大食人殺死?但為了給親人朋友報仇,不能這麽打仗!”

曹方豪曹方峰兄弟不再說話,但看眼神就能知曉他們並未被說服。

‘孟別將不愧是軍中出名的會打仗,真有眼光。軍中得有一多半像他們兄弟這樣,真要是與大食人交戰,勝負不說,他們肯定不會聽從軍令撤退。所以孟別將想出那些法子來阻攔大食人,不用擔心大家不聽軍令。’劉三也沒再出言,隻是心裏想著。

他靠在石頭上一邊想著,一邊眼睛漫無目的的四處看。他注意到丹夫、米特與新來的叫做雷諾的人正聚在一起說話。

丹夫、米特家裏和他家一樣都世代為兵,所以互相之間很熟悉。至於這個叫做雷諾的,據說是碎葉城人,和卓椏一塊逃到嗢鹿州,投軍前也住在卓家,他回家探親的時候似乎也見過。

他有些好奇他們三人聚在一起能說啥。丹夫和米特從小一塊長大,雷諾與他們兩個又不熟,有啥好說的?

不過他不會問。他是火長,又不是保姆,對旁人聚在一起閑聊甚底絕不會問。

他又將視線投向近處。宋五正坐在他身旁幾尺外,腦袋靠在幹枯的樹幹上,雙眼無神的看著前方,似乎在想事情。

可劉三知道他在想啥。在大食人俘虜營的時候,他與宋五關在同一間屋子裏,晚上睡在一塊,知道他很愛他的妻子,每天空閑時候都會像這樣靠在哪裏思念愛妻。每次他思念過愛妻,看到大食人雙眼都會露出仇恨之極的目光,過一會兒才能恢複平靜。

宋五過去沒當過兵,但武藝高強,從俘虜營中逃出那日立下不少功勞,來到嗢鹿州後成為一名士卒,也在劉三麾下。

看到宋五這副表情,劉三心裏湧現出去安慰他的心思,但最後還是壓下了。宋五不需要旁人安慰,他隻想殺更多的大食人為愛妻報仇。

‘宋五,你放心,從穀口返回、防守都督府城的時候,你一定能殺死很多大食人,為弟妹報仇的。’

劉三又將目光投向同火最後一名士卒。這人名叫史鼐,聽起來是個漢人名,但他其實是突厥人,祖上也是突厥王族。他原住在龜茲鎮,聽聞大食人攻打碎葉城後主動投軍,兜兜轉轉落在他這一火。此時史鼐單獨靠在一顆大樹旁,低頭不知在琢磨甚。

‘年輕人不都是愛熱鬧麽,他怎麽不與米特、丹夫他們說話,而是自己一個人待著?他也沒有至親死在大食人手裏,沒啥好琢磨的。’劉三心想。

‘不會是有人因他是大食人欺負他吧?’劉三忽然又想到一種可能。

他頓時坐不住了,站起來來到丹夫身旁,不等他開口先問道:“你們是不是欺負史鼐了?”

“我們欺負他?”丹夫反問道。

“你們因為他是個突厥人而欺負他,至少故意孤立他。”劉三說道。

“劉三叔,我也是突厥人啊。”丹夫哭笑不得地說道:“我豈會因為他是突厥人就孤立他不和他說話?”

“哎呀,你長得太像漢人了,和漢人一樣,我都忘了你是個突厥人。”劉三尷尬地笑道。

他其實知道丹家是突厥人,但剛才不知怎麽回事,把這碼事給忘了,問出那樣的蠢話來。

“不過他單獨一人坐著確實很奇怪。初七那日我剛來到這一火,還與他閑聊好一會兒;他也不是個性子孤僻的人。可現在回想起來,自從初八離開府城那一日開始,雖然還說話,但休息時候他隻單獨一人待著,很奇怪。”丹夫又道。

“初八早上還不這樣呢。”米特也補充道。

“初八發生了何事?讓他變成這樣?”劉三更加好奇起來。

‘是否其他火有人因史鼐是個突厥人而對他如何?’劉三又想著。

想到這裏,他就想走過去問問。若有這種事情,他一定上報隊正,讓隊正對此嚴懲不貸。

可他才站起來,忽然刮起了猛烈的東北風,吹得眾人睜不開眼。劉三將頭巾摘下來擋在臉前,才能勉強睜開眼睛。

“怎忽然刮起這樣大的風?”丹夫一邊效仿劉三的做法,一邊說道。

“確實,嗢鹿州雖然冬季多風,但也極少刮這樣大的風。我記得每次刮這麽大風,之後都會……”

米特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之後都會下雪!”劉三神色凝重地說道。

“下雪?”丹夫一愣。他雖然也是嗢鹿州土著,但從來沒關心過下雪前會發生啥。

“就是下雪。”劉三再次說道:“咱們嗢鹿州的地形,南北兩麵都是山,南風北風一般情形下刮不進來,一旦刮起這麽大的北風,多半就要下一場雪。而且風越大雪越大。”

“這次會下多大的雪?”丹夫追問道。

“絕對小不了,至少能沒腳麵。”劉三回答。

“太好了。”丹夫忽然說道:“劉大哥派咱們阻攔大食人的目的就是使他們在下雪前不能趕到嗢鹿州城下。現下已經下雪,豈不是說咱們已經完成了任務,可以啟程返回了?”

“是啊,”米特也說道:“咱們豈不是可以回去了?”

“你們在做夢!”劉三卻說道:“咱們現下不可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