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一往情深深幾許

“張叔,戰死了。”看著張嬸子與張天佑,劉琦說出這五個字。

聽到這話,石天巧頓時覺得仿佛天旋地轉起來,仰天就要向後栽倒。

“嬸子!”劉琦與卓椏同時驚叫一聲,跑過去趕在摔倒在地之前拉住她。

“劉琦,我家漢子戰死的消息,是真的?”石天巧緩過神來,問他道。

“是真的。”劉琦臉上也顯現出一幅傷心的表情,說道:“今日清晨丹夫回到嗢鹿州,被城門守發現。他說自己之前一直在新城,和張叔躲在早已廢棄的地下倉庫裏。”

“他躲在倉庫裏直到半個多月前與張叔要出去被大食人發覺,之後張叔走到地上被大食人殺死;丹夫躲在倉庫裏,趁大食人鬆懈後逃出新城。”

“丹夫,他還活著?我要親自問他!”石天巧立刻說道。

“這。”劉琦有些猶豫。丹夫是否為大食人奸細還沒審問清楚,讓石天巧見他並不合適;而且丹夫總不會在石天巧麵前變一副說辭說張滸還活著。

可他看石天巧期盼的眼神,雖然心知即使將丹夫叫來也毫無意義,但也說不出拒絕的話,隻能轉頭吩咐侍衛:“你去典獄,問問‘神問’審問的怎樣了。”

“是。”侍衛答應一聲,轉身離開。他很快回來,同劉琦說道:“都尉,‘神問’已經審問清楚,丹夫不是大食奸細。”

“他不是奸細?正好,快把丹夫帶來。”

“屬下已經將他帶來了。”

“好。”劉琦讚許一句,立刻親自出門,將丹夫帶進屋子。

劉琦拉人進來的時候,丹夫看了他一眼;劉琦毫不心虛的對視。他完全不認為自己讓‘神問’審問丹夫有絲毫錯處。這次丹夫不是奸細,但不見得每一位從西麵逃回來之人都不是奸細,為保萬全,必須這樣做。

丹夫也隻看了劉琦一眼,就又轉過頭去。

“丹夫,你說,我家漢子臨死前和你在一塊?”丹夫一走進院子,石天巧就撲上來說道。

“是,張嬸子,張叔臨死前,與我在一塊。”丹夫隨即將張滸臨死前的情形又說了一遍。

“賊漢子,你……”親耳聽到丹夫說張滸已死,石天巧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大叫起來;但才喊了四個字,她忽然再次向後倒去。

“嬸子!”劉琦連忙扶住,見她昏了過去,也顧不得勸慰正在一旁哭泣的張天佑,與侍衛一起將石天巧抬進屋子,又派人去叫郎中。

不一會兒郎中趕來,卓椏按照郎中的指點掐人中,過了好一會兒石天巧才悠悠醒轉。

“劉琦,一定要為張滸報仇!”她睜開眼睛見到劉琦,立刻說道。

“嬸子放心,我一定給張叔報仇!”劉琦立刻點頭。

“還要記得將他的墓移回嗢鹿州。我知道,他家鄉在中原,但他在嗢鹿州生活了二十多年,這裏也是他的家鄉,以後我也要葬在這裏,不能讓我們倆成為孤魂野鬼。”石天巧眼角滑落眼淚,但說話的語氣卻似乎不帶悲傷之情。

“是,嬸子,我一定辦到。”劉琦再次點頭,而且是十分用力的點頭。

“哭甚!”她這時又看到正坐在一旁哭泣的長子,出言訓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甚底用處!”

“我隻恨沒攔住你耶耶,將你教成了個書呆子,武藝也不好身子骨也不十分結實,沒法親自上陣替你耶耶報仇!”

“天佐,天佐呢?”她又問道。

“天佐還在他屋裏玩兒呢,侄兒沒敢告訴他。”劉琦連忙說道。

“不說也就不說吧,他年紀還小,等過幾天我想好了再和他說。但從今天起就要重新督促他練武。他認識幾個字就行了,絕不能再像天佑一樣成為書呆子。”石天巧道。

劉琦覺得她的話有些偏頗,但這時也不好勸,隻能坐在一旁聽著,並不插話。

“你們都出去吧,讓我自己在屋裏待會兒。”又說了幾句有關天佑與天佐的話,石天巧說道。

“嬸子,你,”劉琦覺得石天巧的表現不正常,但又不知該說啥。

“張嬸子,讓我留下來陪陪你吧。”卓椏也說道。

“不用,你們都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石天巧又道。

“張嬸子,我……”卓椏話還沒說完,又聽石天巧加重語氣說道:“出去!”

聽到這話,劉琦與卓椏對視一眼,轉身離開。

“你也出去!”她又對兒子天佑喊道:“你既然已經成了官府的吏,就要好好辦差,也算是為你耶耶報仇!還不快去辦差!在家裏哭有甚用!”

“娘!”天佑叫了一聲,但還是離開這間屋子,又將屋門關上。

“賊漢子,你怎麽就死了。你死了留我在世上一人,我該怎麽辦。……”直到這時,直到屋裏隻有她一人,石天巧才抽泣起來,嘴裏還不停說著。

她的哭聲不大,但任何人隻要見到石天巧這幅樣子,都明白她悲傷到了極致。

“天佑,你若想休息,我給你放幾日假。這也不是對你的單獨關照,凡是家中有人戰死的,衙門都會給那人放假。”離開那間屋子後,劉琦對天佑說道。

“多謝,多謝劉大哥。勞煩劉大哥幫我請半日的假,我下午休息半日。”天佑說道。

“隻請半日假?不多請幾日?”

“不用。”天佑用手巾擦擦眼淚,同他說道:“劉大哥,我娘說得對,我不能親自上陣殺大食人為耶耶報仇,就在衙門裏好好辦差,為抵抗大食人做貢獻。”說著說著,天佑的表情也變得堅毅起來。

“你,也好。”劉琦理解他的心情,出言道:“既然如此,我就向衙門為你請半日假。”

“多謝劉大哥。還要感謝劉大哥將我耶耶的死訊告訴我們。”天佑鄭重行禮道。

“這是作甚。”劉琦連忙扶住他。“以咱們兩家的關係,你不必行大禮。”

可天佑卻一言不發,隻是行禮,雖然被托住胳膊也竭盡全力行完全禮,又對劉琦道謝後轉身返回自己屋子。

天佑的動作有些失禮,但這時誰也不會苛責他。劉琦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想走過去安慰幾句,但又知此時任何話語都蒼白無力,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他家。

“天佐和杏兒真是可憐,還是個孩子就已經沒了耶耶。”卓椏歎道。

“今後還會有更多的可憐人。”劉琦道。大食人會繼續攻打大唐安西大都護府的其他城池,還會有父親戰死。

“但也不能因此不抵抗大食人。大食人能在碎葉城幹出屠城的勾當,在其他地方未必做不出。如果不抵抗,死的人或許比抵抗還多!抵抗還能有妻兒為當家人哭泣,不抵抗或許沒人會為死人哭泣,因為全家都死光了。”劉琦又低聲自言自語道。

“劉哥哥說得對!所以,……””卓椏聽到了他的話,要說幾句話,但說到一半忽然說不下去了。

“所以甚?”劉琦問道。

“所以,所以,”卓椏最後咬牙說道:“可不可以讓我上陣殺敵?”

“你想上陣殺敵?”

“是。”將那句話說出口以後,卓椏再不猶豫,出言道:“劉哥哥,我從小練武,軍中大多數士卒的武藝都沒我好;而且我已經殺過幾個大食兵了,又解救過俘虜,不比男人差。求劉哥哥讓我上陣殺敵。”

“你要知曉,上陣殺敵十分危險。”

“我知曉。我從潔山城潛回碎葉城的路上已經知曉了。”

“你要知曉,你是女人,如果被大食人俘虜,下場會比男人更加悲慘。”

“我知曉。在大食人打進碎葉城後,我見識過女人的下場,也見過女人被扒光**後,**又被割去,下體插著木杆的屍首。但我不怕,若是被大食人圍住,我會立刻自盡。”

劉琦本想問第三個‘你要知曉’,但聽到她這段話覺得也沒有問的必要了,又仔細打量卓椏一番,點頭說道:“我答應你。”

“你答應了?劉哥哥,你答應讓我上陣殺敵了?”卓椏又連聲問道。

見他點頭,卓椏立刻高興地叫道:“哈哈,我終於可以上陣殺敵了!我終於可以上陣殺敵了!”

“別叫,小心驚擾到旁人午休!”劉琦又道。

“是,是。”卓椏答應兩聲,又問道:“劉哥哥,你打算讓我上陣作甚?讓我站用弓箭射殺大食人?我的箭術還算不錯;或者在城頭與大食人貼身搏殺?”

“不,多半都不是。”劉琦道:“我想的守城法子與一般法子不同,若得到都護準許,不會讓你在城頭上殺敵。”

“那怎麽守城?”卓椏追問道。

劉琦猶豫起來,是否要告訴卓椏自己想的守城法子。但他還沒決定是否告訴,忽然一人匆匆趕來,跑到他跟前說道:“劉都尉,都護要見你。”

劉琦一眼認出這人是多次來找自己的馬侍衛,忙問道:“都護召我何事?”

“又消息從潔山城傳來,詳情我也不知,都尉快跟我一起去見都護。”馬侍衛道。

“你先回去,過幾日我派人找你。”劉琦對卓椏吩咐一句。

“丹夫,你既然洗脫奸細的嫌疑,也可回家了。你若是還願意為兵,明日去軍營報到,必定給你安排;你若不願,既然你父親也在軍中,也可不繼續為兵。”劉琦又對剛才忽視的丹夫說了一番話後,和馬侍衛一道離開。

“劉哥哥,你可不能說話不算。”卓椏低聲說了一句,隨即抬起頭同丹夫說道:“你趕快回家吧,你耶娘也都記掛著你呢。”

頓了頓,又道:“你不要怪罪劉哥哥,他不得不那樣做。”

“我不會怪罪他。”丹夫說了一句,轉身向自家走去。卓椏愣了一下,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