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星羅塢是離星空最近的地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句話並沒有錯。
哪怕經曆了之前的大戰的摧殘,哪怕曾經那雲霧飄渺的山巒已然崩塌大半。
可這兒看見的星空依舊是整個眾仙之地最璀璨的。
深藍色的幕布上密密麻麻地點綴著成千上萬個銀白色的星點。
紊亂的時空卷來無數異時空中泄露的神光,那些光芒雜糅在一起,給星點背景潑灑上五彩斑斕的夢。
這是畫卷所無法描繪出來的宏大,隻有站在近處才能切實感受到那種震撼。
天地如海,而我等卻連一葉扁舟都算不上。
縱然是已經拽住大道之人,也難以自抑地生出一絲畏懼!
白憐將右手高高舉起,她透過指縫去看,才覺得焦躁不安的內心稍微平靜了些。
修仙之人畢生所求便是橫渡彼岸,尋求真正的超脫於世,可是……
“真的能做到超脫嗎?”
白憐喃喃道。
就在她身旁的安嵐撇了撇嘴:“誰在乎那種東西。”
另一側的佟謠也不甘落後道:“我追求的,是希望這世間少一些苦難,若能終結這循環不休的大劫,就最好不過了。”
“這比起超脫或許還要更困難。”白憐歎息一聲。
倘若說超脫便是跳出此世,不再受大道的束縛,那麽終結大劫可能便是要推倒這“破房子”,然後再在廢墟上建起一座富麗堂皇的新房。
這又怎會是容易事呢?
在一個圈子裏不停地兜兜轉轉,破了便補一補,哪怕踹爛了圈子,最終又走進一個相似的圈子才是發展的常態。
隻有極少數人才能認清圈子的本質。
隻有更少的人才能在認清本質後做出改變。
“沒有人知道如何才能終結大劫,可若是沒有人去尋路,那或許便永遠無法打破這個怪圈,總不能奢求天道的憐憫吧?”佟謠笑了笑,“我不是第一個有這種想法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其實哪怕走錯了也無妨,至少向後人證明了這條路行不通,要走就走新路。白師姐不也是一直在試錯麽?”
“嗯。”
白憐點了點頭。
天道沒有什麽憐憫,它就是無數條規矩,從誕生之初便一直存在,也將繼續存在下去。
可她向來受人影響,所見所聞也一直都是“人道”,如今更是化作了人。
“人道”,就是從荒蕪世界中掙紮出來的一條道。
哪些東西能吃,哪些野獸能馴養,哪些法門可以讓自己變強,都是無數人一次次嚐試後總結出來!
白憐漸漸將手掌挪開。
她讓那無垠星光沒有任何阻隔的落入她的眼底,藍色眼眸中便突然裝下了一個瑰麗的世界。
“如果可以的話……”絢爛的光彩從白憐的身體裏釋放出來,“我希望這就是最後一次嚐試了。”
縹緲的聲音灑向大海。
白憐緩緩飛入空中。
璀璨的夜空下忽然刮起了風。
鴰風劫,來了!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回它不會再被打斷。
安嵐、佟謠、蕭錦瑟等人都自覺地後退,以免自己被卷入,導致鴰風劫的威力成倍增加。
其實這並不是什麽需要警惕的劫數。
這畢竟是針對合體巔峰修仙者的劫,而白憐的實力早已打破了人仙之隔。
她便似那風中翻飛的幻蝶。
她便似在月下歡舞了一回。
風起,星河輪轉。
風落,星光內斂。
一切都靜了下來,白憐雙足並攏,雙手交疊按住胸口,雙眸輕輕地閉著,她正在經曆一次超乎想象的異變。
這一刻的她徹底與空白之域劃清了界限。
她再不是那個懵懵懂懂空白道則。
但是……
白憐不覺得這是令人悲傷的事。
她長大了,如同雛鷹長成了蒼鷹,她遲早是要獨立自主,分家住到外邊去的。
如果空白之域真有自己的意識,她應該會為自己感到高興吧?
不過為了不讓她暗惱,以後若真有機會,就結廬住在空白之域旁邊吧。
那是無邊的海洋,她在那折騰啥也不會影響其他人。
這樣想著,一絲甘甜的笑意出現在白憐的嘴角。
此時此刻,她眼角的★也忽然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這光芒蓋過了星光,她也蓋過了身後的星空。
“今晚的白師姐,美得不同尋常。”
蕭錦瑟癡醉地凝望著白憐,這時候無人與她爭辯,因為其他人眼中也隻剩下白憐了。
白憐睜開眼,輕輕按住那顆★。
有件事,她險些忘記去探尋。
一直以來她隻記得這★是師父隨手給她點的,卻儼然忘了一開始這其實是紅塵留下的印記。
當然,這並非什麽約定的印記。
這是那場震動星河的大戰中紅塵在她身上留下的傷痕,近似星星形狀。
許是冥冥中有一條線牽連著,再次見到她後,師父便下意識地在那兒給她畫了顆★。
這★,真好看,勝過那天空中的星星千萬分。
緩緩地,在白憐身後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裂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裂口變得越來越大,眾人都看得清楚,入口那兒立著一塊雄偉的石門,石門後方則是一條筆直的故道。
顯然,這條路已經存在很久了。
長帝姬的聲音裏滿是感慨:“這就是星空古路吧。”
這條路不像傳聞中說的那般磅礴大氣。
想想也是。
這畢竟是太古時代的人族至尊臨時搭建的路。
它有的隻是歲月滄桑,以及無數隱沒於周邊黑暗中的危險。
長帝姬驟然望過去,第一眼隻覺得深邃,深邃之餘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深深的無力。
星羅塢的人追逐了星空古路千萬年,如今星空古路終於現身,星羅塢的人卻都不見了。
“唉——”
她歎息一聲,終又望向白憐:“這前邊的路已經不是我能接觸的了,我能做的隻有在這裏默默地祈禱,祈禱你們能平安歸來。”
司雲裳跟著說道:“還有很多東西我們還沒有嚐試過,還有很多事我們還沒有一起做過,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
靠後站的顏月糾結了好一會兒後也走了上來,但她隻看著白憐,不敢去看安嵐。
“我、我、我……我也一樣!”
白憐笑著說道:“我當全力以赴,等打破這樊籬,我們再拋去所有顧忌,來一次忘情的狂歡吧。”
“好,我很期待。”司雲裳表現得落落大方。
她這般情緒也感染了顏月,以至於顏月臉上的傷感表情隱去了大半。
“那麽……”
白憐的視線在師父、師妹們身上掃過。
也是時候離開了。
她之所以選擇走星空古路,而不是直接飛升,還是因為這更安全,直接飛升很可能被當場逮住,那就沒有半點周旋的餘地。
走的時候她也故意沒有告訴其他人,便是要省去那“麻煩”的分別。
倘若她能順利回來,分別自然沒有意義,隻是讓人徒增擔心罷了。
倘若這回依舊沒有結果,那她自然還得馬上投入新一輪的推演中,分別就更沒有意義了。
現在這樣最好不過。
“等下我打頭陣。”白憐道,“你們都跟在我身後。”
佟謠立刻提出不同意見:“不可,星空古路荒廢多年,路上還不知道有多少妖邪,還是由現在實力最強的我來打頭陣更合適。”
安嵐不爽了:“吵什麽吵,實力最強的難道不是我嗎?讓我來。”
白憐還想再說點什麽,卻見到天邊忽然出現一道道漣漪。
她定睛一看,就發現那片空間中緩緩浮現出一株參天巨樹。
“若木?!”
那不就是引導夏青青成“聖”的若木麽。
若木伸出樹枝,枝條上端著另一截散發著寶光,宛如琉璃般的樹枝。
“這是?”
一道悠遠的聲音從若木中傳來:“此乃神力尚存的建木之枝,可保白憐帝君在穿過星空古路時不迷失。”
白憐下意識接過建木之枝:“謝謝。”
建木是能孕育仙靈氣的通天神木,但在太古諸神之戰中被砍倒了。
建木被毀,是眾仙之地毀壞的源頭。
若木似乎僅僅是為了送建木之枝而來,眼見著白憐收下了東西,它就轉身要離去。
可在樹影即將消散之際,白憐的腦海中還是響起了它的聲音。
“若能使夏青青盡早歸來,那便再好不過了。”
“我也想她。”
白憐回答得飛快。
若木遠去,它這一現身,爭吵也就沒有再繼續下去了。
最後打頭陣的還是白憐,她先衝著長帝姬等人招了招手,然後再一次俯瞰腳下的浩瀚大海以及遠處的蒼茫大地。
這是生她、養她、育她的地方,在她最落魄時也是她的避風港。
在這裏發生過很多事,她也結識了很多人。
有些人在這次推演中已經不認識她了,有些人則依舊陪在她身邊。
有些人在過去的推演中與她為敵,在下一次推演中又成了她的同伴。
這一切混亂、荒誕、可笑、溫馨……
就是這些奇怪的元素才是對她的過去最貼切的形容!
她留念著這裏的一切。
但現在她隻想讓這一切回歸平靜。
不是每一個人都想體驗驚心動魄的壯麗人生,平平淡淡也可以是真。
“出發!”
一聲吆喝後,白憐轉過身。
高空中狂卷的風將她那頭已化作銀白色長發吹起,將她的裙擺吹起,將她的恒心吹起,吹向那漆黑的星空古路。
她一步邁了進去,刹那間光華萬丈。
其餘人也不再耽擱,在簡短的道別後,依次走進了星空古路。
“放心,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顏月,給我看住瓊明峰,別讓其他人進來搗亂。”
“司姐姐,我還有很多不懂的事要向你請教,等我回來時,你可別不理我。”
“唧唧唧!”
人影遠去,聲音也跟著遠去。
最後偌大的星羅塢就隻剩下顏月、司雲裳和長帝姬三人。
三人對視一眼。
司雲裳打算一直在這等,反正她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長帝姬就不行了,她不能拋下河洛國不管。
顏月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先在這陪一會兒司雲裳。
各自作出了決定,但就在她們要散開時,遠處的天空忽然有人影掠來。
“誰?”
長帝姬嬌斥一聲。
“月無央。”
來人麵露焦急之色,她停在離長帝姬等人半裏遠的地方,麵色潮紅,胸口起伏不休,浪花迭起。
顏月眨了眨眼睛。
這名字她是聽說過的,但終究不怎麽熟。
月無央拽緊拳頭,白憐已然不見。
“還是晚了一步嗎?”
在感受到白憐的氣息急劇膨脹後,她便意識到了不對勁,拚盡全力去尋找白憐。
可畢竟她起步慢,哪怕用了全力,也無法趕上。
她並不是想阻止白憐,她隻是想和白憐道個別。
可惜。
月無央低下頭。
“打擾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離開。
然後身後忽然射來一道氣勢十足的勁氣,她回身一挽,拽進手心的不是什麽暗器,而是一枚玉簡!
月無央迅速讀了一下玉簡中的內容。
那是白憐寫給她的,白憐還沒有走遠,看到她了,因為不便回頭,就將玉簡扔了出來。
【去尋找紅塵天尊的路上可能會遇見你師父,若是遇到了,也隻能想方設法殺了他;
我知道這樣做會讓你為難,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他曾想殺我師父,我不可能放過他,抱歉】
月無央緊握住玉簡,她忽然歎了口氣。
為難嗎?
她認真詢問自己,才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麽為難。
她在玉簡中寫下【那就當麵向我道歉】,然後用力將玉簡擲入星空古路。
裏麵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白憐是否收到了她的回信。
月無央心懷期待,就這般怔怔地望著星空古路,久久不曾離去。
……
星空古路的路況遠比白憐想象中複雜。
在失去道源金柱後,這條小路變得異常的陰森恐怖,甚至難以辨明方向。
但好在有建木之枝,這使得她們能堅定不移地朝仙界走去。
路上她們遇到了一些妖邪之物,往往白憐才剛要出手,佟謠便輕喝一聲法咒,將那妖邪淨化。
白憐回頭去看,隻看到佟謠得意的笑。
少女似乎是在說:“看吧,我就說我是最厲害的。”
“無聊。”
安嵐冷冷的說一句,她才不屑於去和“小孩子”爭,現在她完全專注於自己。
她沒往前走一步,都會有海量仙靈氣灌注入體內,這讓她的實力得意飛速恢複,短時間內便衝到了地仙境界。
隻待萬劫煉心法起效,她就能順利恢複到仙帝級別的實力。
不過這還不夠,區區仙帝又如何打得過紅塵?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一片沉默中,她們終於走到了星空古路的出口。
“師姐,這次讓我走前麵吧。”蕭錦瑟道。
白憐搖了搖頭:“自我始,自我終。”
她用意堅決,其他人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應了下來。
那就出去了!
白憐一馬當先,穿過那道薄膜,穿過了空間,也穿過了時間,闖入了一片靈氣充裕的新天地。
這一刻,萬千福澤加於身,她的實力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複到了往日的仙帝境界。
其實還不止,因為她體內還有兩條來自安嵐的大道根基!
其他人也紛紛跟上,各有各的機緣,各有各的造化。
可輪到兔兔和五師妹時,意外突然出現了,她倆竟然直接變成了光。
“糟了!”
白憐見狀就要去拉人,但在半路就被安嵐攔住了。
“別急,她們隻是回到了本體。”
光芒中,兔兔依舊在舞動耳朵試圖說些什麽,還是五師妹比較幹脆。
“師姐盡管往前走,我們就在紅塵天尊的所在處外麵匯合吧。”
白憐鬆了口氣,點頭道:“我一定會去的。”
“嗯。”
兔兔和五師妹乘著光消失了。
白憐在原地駐足許久,才開口道:“接下來我們再調整下狀態,就去找紅塵天尊吧。”
蕭錦瑟等人紛紛點頭。
她們不說話,隻覺得心上壓著重擔。
無論如何,到時候哪怕拚掉這條命,也不能讓白師姐出事!
這時候佟謠站了出來:“不急,既然紅塵還沒尋來,就說明她可能還沒發現我們,如此,不如先跟我去一趟劫法道,萬劫池能讓我和安嵐的實力再進一步。”
“也好。”
猶豫片刻白憐就應了下來。
實力強了,才更有底氣。
她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霞光四射的星空,身為仙界路癡的白憐迷失了,但對佟謠而言這算不得什麽。
她輕易地完成了定位,起初她的速度並不快,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沒有大道限製後,她的實力恢複得越來越快。
當她順利邁入準帝境界後,她布下大陣,引動萬千雷霆,於一息之間便帶著眾人來到了萬劫池外邊。
“誰?!”
驚雷般浩**的聲音突然響起。
霎時間,一道黑影從萬劫池禁地中飛了出來。
來人正是當初派道星淵去尋找甘露道主的無妄仙帝,當他站穩之後,便像雕塑一般僵在了那裏。
那是……
“道……道主?”
無妄仙帝死死地盯著佟謠。
錯不了!
雖然容貌有所變化,變得更幼了,可那氣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
道主,這分明就是引領他修行,且以一己之力將劫法道帶向巔峰的甘露道主。
在失蹤了百年後,甘露道主終於回來了!
道主回來了,四分五裂的劫法道終於有救了!
明明已經是名動諸天的仙帝,這一刻無妄卻忍不住眼眶含淚。
他看見甘露道主笑了,笑著衝他招手:
“我們回來了!”
是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