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國所在之地本就多雨。
近些日子,那裹挾著衰敗之意的雨紛紛而下,這個籠罩在一種莫名遺恨氣氛中的國度就變得更加陰鬱了。
走在天意城的長街上,白憐左右張望。
路上少有行人。
便是有人出行,也將自己包裹得如粽子般嚴實。
平日裏街上偶爾會遇到的惹人注目的蜂腰和競相爭豔的半露雪峰如今全然不見蹤影。
路過幾處曾經客滿為患的青樓時,白憐怔怔地看了許久。
“都已經關門了嗎。”
往事難追。
她搖搖頭,撐著油紙傘漫無目的地朝著街尾走去。
半日前,她與二師妹告別。
二師妹展現出出乎意料的體貼。
“如果那個長帝姬因故死去了,師姐會很傷心吧?”
白憐微低著頭,輕輕應一聲:
“嗯。”
“那如果我因故死去了呢?”
“也會傷心。”
“我等師姐平安回來。”
“你不生氣嗎?”
“有一點。”
“才一點?”
“那就是很生氣。”
“……”
“但我不是三師妹,我不會耍小脾氣攔著師姐。”
白憐大汗,三師妹要是知道你在背地裏這麽編排她,她肯定會和你擊劍的!
“我也不是四師妹,我幫不上師姐,我能做的隻有不拖師姐後腿。”
“……”
最後二師妹也沒有提五師妹。
大概五師妹真的太小了,根本不值一提!
於是。
在與二師妹告辭後,白憐迅速趕到天意城。
甫一到城外,她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曾庇護天意城的天機天意陣停止了運轉,白憐入內一探查,果然沒有人知道長帝姬去了哪裏。
天意城上上下下人心惶惶,關於長帝姬的去向如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猜測。
一群人認為長帝姬是去和徐磐匯合了。
另一撥人覺得是太玄道門出手抓走了長帝姬。
雙方各執一詞,且各有各的反駁理由。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太玄道門遲遲未出麵對此事做出說明。
但是人家也有話說啊,我憑什麽要解釋這種事?
“唉。”
白憐在一處雨水嘩啦啦往下淌的屋簷下站定。
她一時半會兒有些找不到方向了。
想從河洛國這裏獲取有用情報儼然是不可能的事。
並非所有人都關心長帝姬的死活,有些人巴不得她死在外邊,這群人就算知道什麽線索,也不可能告訴她。
“隻能去找太玄道門求證了麽?”
白憐右手撐傘,左手把玩著乳白色的圓潤傳信玉簡。
她對太玄道門沒有任何好感。
有機會的話,她遲早要替顏月討回被太玄道門暗害的公道。
“先留一條後路吧。”
斟酌再三,白憐先給師父發去消息。
此去太玄道門絕不會平靜,她要留個後手,到時候她若是真遇到危險了,隻要係統提示的風險在可接受範圍內,她就能立刻召喚師父救場。
安嵐回信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話也出乎意料的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沒有的事!!!】
【嗬嗬】
【師父這幾日在外邊做什麽?】
【探尋古跡,依我看,這是一處仙帝洞府,雖然曆經數十個紀元,但依舊保存得極其完整】
【仙帝洞府?】
【沒什麽好驚訝的,裏麵擺放的都是一堆不值錢的破銅爛鐵,就是有隻不長眼的妖獸,竟然把我煉成血傀,螻蟻也敢窺探高天,可笑至極,我已經把它煮成火鍋了】
【……】
【(吃火鍋自拍*2,超清無p)】
【……】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白憐很想揪住師父的胸問問,你真的是師父嗎,快,把我師父還給我!
她並不是沒見過師父的另一麵。
在過去世界裏時,師父就一點兒也不高冷,也從不說那些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羞恥的中二台詞。
她帶著小白憐四處遊山玩水,在定居後,還重拾農活,儼然就是一個膚白貌美、性格溫婉、勤勞苦幹的小村姑。
其實按照師父自己的講述,倘若她沒有在那晚掉進井裏,沒有在那晚被她的師父救下,她今後還真會變成一個在田地裏幹活的村姑。
大山廣闊,猶如囚籠,無數人即便花一輩子也走不出去!
可無論是過去那個別扭的師父,還是過去世界中的師父,都和現在這個師父完全不同。
不會是喝秘藥喝傻了吧,居然都開始發自拍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憨憨顏月呢。
安嵐遲遲沒有等來白憐的答複,語氣不由得變得有些硬。
【你找我到底有何事?有事就快說,沒事別來打擾我】
白憐答道;【沒什麽要緊的事就不能和師父隨便聊聊增進感情嗎?】
【無聊至極!】
啪的四個打字甩到白憐臉上。
不過安嵐也就是喊得比較厲害罷了。
發出那幾個字後,她又立刻寫道:【也罷,正好我現在是在吃火鍋,暫時沒什麽急事,你想聊什麽?】
回來了。
白憐感覺到那個熟悉的師父又回來了!
她笑著握緊傳信玉簡。
機智的她這時候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拂了師父麵子。
不過聊天話題這還真不好找。
她倒是想和師父聊一些比較深入的東西,可她怕師父順著傳信玉簡爬過來揍她。
果然還是聊廚藝最合適,她身懷15點廚藝,在這方麵也算專家了。
想到這白憐立刻開始對著師父發來的【自拍照】指指點點。
【師父,火鍋不是這麽做的,你得先……再……然後……】
安嵐立刻怒了:【說完了?】
【還沒有】
【你來做,做的不好吃,我就把你這逆徒吃了!】
【……】
白憐不敢接話。
安嵐呼喝了半天,最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白憐的指點重新做了一頓火鍋。
【味道也就稍微好了那麽一點,卻要多花一倍的時間,浪費!】
白憐回道:【以後都由我來替師父做飯,師父隻管慢慢享用,便不浪費時間了】
安嵐“嘲諷”道:【你若多花點時間在修煉上,早就渡過刮風劫了】
【……】
白憐又不說話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渡劫啊!
可每當她嚐試感應刮風劫時,係統都會甩個【大羅劍胎】獎勵出來嚇她。
那可是仙帝的畢生精華,就算她現在能用腳摩擦天仙,她也不敢去挑戰這個任務。
真的離譜!
白憐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不能突破至渡劫期。
難道說是因為她身上有師父的味道?
可惡。
這時候的她要是能渡過刮風劫,並重塑肉身與神魂,太玄道門對她而言就根本算不上威脅了。
安嵐繼續“嘲諷”道:【你就再多花點時間在你師門和外邊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身上吧】
【師父,你誤會了】
【行了,說吧,你這次又去找誰了,又遇到什麽麻煩了?今日我心情好,不懲罰你】
白憐微抿著嘴唇。
【是這樣的……】
她大致講述了一下自己自己正在做的事,但並沒有直言要師父來幫自己。
她其實是不排斥吃軟飯的。
有的吃還不吃那不是傻子麽?
奈何師父這口軟飯不能亂吃,吃多了有可能噎死人。
而師妹們雖然香,但離煮熟還差著點時間。
茶藝大師和老廚師不得不自我發電,走一條自給自足的坎坷道路。
安嵐意味深長地說道:【女帝啊,這身份聽起來倒是有種不一樣的味道在裏麵】
事情的重點不是這個啊!
【我吃完了,有正事要辦,你去找太玄道門吧,沒要緊的事別來打擾我】
【是,師父】
與安嵐嘮嗑了半天的白憐在收起傳信玉簡後擦了擦額頭。
額頭上沒有汗,但她的心裏有汗。
她隱約覺得師父的功力見長了。
白憐將傘擺正,正要去和守在天意城外的太玄道門弟子談談,就在這時,她看見瓢潑的大雨中站著一個陌生男人。
那人站在牌坊下,他穿著一身長及腳踝處的白色長衫,衣服上刻印著意境深遠的潑墨畫和氣勢遒勁的詩文。
他麵容看著約莫在三十歲左右,因為雨水的遮擋顯得朦朧,他沒有撐傘,但雨水自然散開,不敢觸他半分。
他腰間挎著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劍,可白憐分明覺得那劍是活的。
“高明的劍修!”
白憐從低矮的兩層階梯上走了下來。
外邊的世界雨聲如雷,雨水在她的腳邊跳躍,宛如精靈。
她發現那個人一直在看她。
事實證明她並沒有自作多情。
她往旁邊走了兩步,一扭頭就發現那人不見了,再扭頭時,卻發現那人正站在她前方,離她不過半丈。
“白憐帝君。”
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
這讓白憐想起了那類謙和的士子。
她覺得這人不該提劍,更應該提筆。
她問道:“這位道友有些麵生,不知在這攔下我,是為了何事?”
那人道:“白憐帝君是為尋找長帝姬而來的吧?”
白憐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否認。
“白憐帝君可以隨我來。”
白憐眼睛微眯:“你是太玄道門的人?”
那人搖了搖頭:“不是。”
他也不多說,就這樣靜靜地和白憐對視。
霎時間,除了風雨聲,這天地徹底安靜了下來。
白憐的心跳速度忽而加快。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的右手上,隻見那隻手正輕輕扣住劍柄。
一股勢!
白憐感受到了一股龐然無邊的勢。
那股勢落在心頭,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不過她並未產生害怕的情緒,反而在這股勢的壓迫下,忽然變得耳聰目明了起來。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體驗。
她知道,眼前這個人實力絕對可以媲美九劫散仙。
直到係統任務彈出來,她才從那種奇怪的狀態中脫離。
【任務一:相信陌生人,跟隨他去見長帝姬(完成獎勵:觀心符)】
【任務二:委婉拒絕,自己去尋找長帝姬(完成獎勵:硬功+4)】
【任務三:棄長帝姬於不顧(完成獎勵:軟功+1)】
觀心符是一種可以窺見內心真實的特殊符,並無攻擊效用,但有掃除迷惘,壓製心魔之用,價值不下於極品靈器。
對白憐而言,這東西就和她之前得到的悟道石一樣,用處不大。
但要是拿給師妹們用就很好了。
可這風險畢竟太大了。
略做思考白憐就將注意力放在了任務二上。
放棄長帝姬是不可能放棄的,而眼前這個神秘人又過於神秘,隻有4點硬功才能讓她硬起來。
可就在她即將做出選擇時,那人再次開口:“為了一絕後患,這次太玄道門的老道主親自出手了。”
白憐微怔:“所以說,襲擊太玄道門的人就是徐磐?”
“正是。”
“長帝姬為何在你手中?”
“如此一來她就不會落在太玄道門的手中。”
神秘人的語速非常快,快到白憐有一些不適應。
看來這人必定與太玄道門有極深的聯係!
白憐輕輕咬牙。
好。
她去!
這等程度的風險對她而言已經不是必死之局,而且不久前她才聯絡過師父,關鍵時刻來一聲“師父救我”,最多不過空手而歸。
“請帶我去見長帝姬。”
白憐選了任務一。
“善。”
神秘人身體周圍忽然浮現一股透明的氣,在氣的包裹下,白憐發現周圍的時空出現了扭曲。
這個過程很短暫,等她回過神來後,她已經出現在一個古樸的房間裏。
“?”
這手段……
白憐一驚。
雖然速度遠不如師父,但在精妙程度上卻尤有勝之。
她問道:“你也是仙帝轉世?”
神秘人笑著搖頭:“可不敢自比仙帝,我隻是一介修行劍道的凡人。”
白憐還想再問點什麽,她身後忽然傳來呼聲:“白憐,你怎麽在這裏?”
她立刻轉身。
花徑的盡頭,綠植的中間。
長帝姬正一臉驚愕地站在推開的房門口。
她穿著的依舊是華貴的服侍,身上見不著半點被折磨的痕跡,氣息也很平穩。
芳香四溢,青雀歌吟。
一切安好,這便是真的好。
白憐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因為有神秘人在旁邊,她並未直接跑過去抒發胸意。
她淺淺一笑:“玉簡聯係不上,所以我來找你。”
長帝姬微張著嘴:“我……”
她右手輕輕搭在胸上,胸口起伏,半晌後吐露一句。
“謝謝。”
白憐便笑得更開心了:“你我之間還需說謝嗎?”
長帝姬想了想,便搖頭。
大抵是不用的。
不然她便是說幹了嘴,也謝不過來了吧。
她說:“你來找我,我很高興。”
白憐道:“之前說好的,你要是有什麽事,隨時可以找我,但是,你失約了。”
長帝姬微低著頭,有點弱氣:“對不起。”
白憐擺了擺手:“過去的就過去了。”
長帝姬回道:“下次我會記得的。”
暖風拂麵。
見著這一幕,神秘人後退一步:“這裏沒有其他人打擾,兩位慢慢聊,我先退避一下。”
長帝姬驚呼一聲:“險些忘了青玄前輩還在這,罪過罪過。”
白憐咀嚼著名字:“青玄前輩?”
長帝姬介紹道:“這位是太清道門的前任道主,也是昔日太玄道門的青玄劍宗。”
神秘人頷首以示長帝姬沒說錯。
青玄劍宗?
有了。
白憐一下子想了起來,這事還是師父告訴她的。
太玄道門與太清道門本是一家,後來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理念之爭,太玄道門前任道主與這位劍宗大打出手,因為難分勝負,最後雙方幹脆直接裂開了。
從那以後太玄道門的超然地位便持續滑落。
放在以前,四大宗門的其他三家都是給太玄道門做陪襯的。
考慮到青玄劍宗與太玄道門的關係,白憐心生警惕。
她向左挪了一步,隱隱將長帝姬護在自己身後。
“青玄前輩接長帝姬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