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深冬,河洛國的雨卻非常大。
後半夜。
雨雲蔓延千裏,沉沉得仿佛隨時會跌落在人的頭頂。
那大雨便如瓢潑似的,轉瞬間就將地上泥坑給填得滿滿當當。
雨水嘩啦嘩啦的響,隱去了這世間的所有小動靜,也消去了剛剛生起的那一丁點兒血腥味。
此時。
一處枯草橫生的野地裏,一個衣服破破爛爛,**出半個上身的男人正趴在泥地裏。
他身上滿是細碎的傷痕,猶如被小刀劃拉了千萬次,看起來極為可怖。
他一動不動,仿佛生命早已逝去。
直到地上積攢的雨水終於蓋過他的臉龐,他才支撐著上半身無力地爬了起來。
“這裏是河洛國?”
徐磐一臉茫然地環視四周。
他記起來了。
二十餘年前,還是河洛國皇帝的他曾巡視過這裏。
北麵有一條小河,時常漲水。
往南行十裏是一座青壯嚴重流失的山村。
再往南邊走三十裏地就是一座有著一千七百年曆史古城。
那一次他車馬從簡,隨行之人,除了侍衛、幾位學問大家,就隻有武安侯了。
途中,有學問大家問他:“陛下所欲為何?”
他笑著回答:“我要求那天下大同!”
那人又道:“聖王治世時,大同亦不曾實現。”
他便笑得更開心:“所以,我隻點一把火,一把能讓其他人看得見的火。”
那時候的他意氣風華,掃去了心中的所有愁悶,再無半點遺憾,隻想著能在滄海間開辟一條嶄新的航道。
可二十年一去。
“我不再是河洛國的皇帝,武安侯也不在了。”
不在了。
永遠都不可能在了!
茫然天地間隻剩他一人。
這裏沒有車馬,沒有侍衛,當日詢問他的學問大家於前年在天意城病逝,一直笑著注視他的武安侯也終於死在了航道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徐磐用力地錘了一下泥地。
泥濘飛濺,弄髒了他的麵龐。
他頭上沾著雨水,眼眶裏也下起了雨。
他知道的。
早在願意去爭奪河洛國的高位時,他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還是無法接受。
明明離成功就隻差一步了,可武安侯還是沒能陪他走到最後。
數百年前,在他離那個位置僅有一步之遙時,他就體會過相同的悲傷。
可那次與這次畢竟不同。
殺死武安侯的人是白憐,以白憐的手段,他又怎麽可能找到複活武安侯的辦法?
更令徐磐感到進退兩難的還在於長帝姬和白憐的關係。
如此矛盾。
又來得如此令人猝不及防。
這都是他的錯。
他什麽都想要,到最後卻什麽都得不到!
“廢物廢物廢物……沒有其他人幫忙,就什麽都做不成的廢物……”
徐磐一次又一次捶打地麵。
這時候的他哪還有一個威風八麵的皇帝模樣?
在雨水的澆淋下,他的傷口被掙破,他開始咳嗽,咳著咳著就開始吐血。
等泥土被鮮血染紅,他慘然一笑。
“我剩下的隻有那個可笑的夢了。”
噗通。
徐磐跌倒在泥地中。
哀莫大於心死。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做,隻想靜靜地等自己的生命徹底流逝。
廢物廢物地死去,那不也挺合理的嗎?
嘩啦啦——
周圍的雨聲愈發大了起來,徐磐的視線也愈發模糊。
就在這片朦朧中,他忽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永嘉?”
徐磐匆忙伸出手,卻撈了個空。
他猛然意識到那隻是幻覺,永嘉帝姬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他怔怔地與永嘉帝姬對視。
許久許久後,徐磐忽然按住自己的眼瞼。
眼睛?
對。
徐磐忽然爬了起來,他望著那滿是鮮血的雙手,激動地喊了起來。
“至少我還有那個夢,我有道源金柱,我有眾生之門,我還沒去過大芒山,我不能死,我不能現在死……”
他掙紮著朝遠方跑去。
路上泥濘,他摔了一跤,但很快他就又爬了起來,繼續向前跑。
跌倒,爬起,跌倒,爬起……
到最後,他徹底消失在密集的雨幕中。
……
雨掩蓋了很多東西,比如太玄道門的大規模行動。
從星羅塢離去後,那兩個太玄道門的道人立刻聯絡道主,四處追捕逃竄的徐磐。
這種事白憐就顧不上了。
被一大群女人圍住的她現在有些頭疼。
當然,她並不是怕顏月、青鸞她們突然打起來。
她是在擔心長帝姬。
徐磐跑了,她可跑不了。
雖然明麵上看起來她和徐磐沒有關係,反而是被徐磐利用了,可誰能保證太玄道門不會對她下手呢?
“要不你先隨我去瓊明峰避一避吧?”
太玄道門就算囂張,也得給現在的她一點麵子,不至於直接衝擊瓊明峰吧?
就算不給麵子,有師父在,她也不會怕那些人。
我師父有天尊之姿,你們有嗎?
臭弟弟!
要是師父不肯出麵幫長帝姬怎麽辦?
白憐也想好了。
躺著辦唄。
師父,今天我就躺在這了,隻要你願意救長帝姬,你想對我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
換位思考,白憐覺得自己一定幹了。
師父雖然別扭的很,但也不至於完全無動於衷吧。
她這話才說出口,周圍交織的視線突然熱力飆升。
什麽?
這些日子瓊明峰本就多了一個討人厭的青鸞,要是再加一個長帝姬進來,怎麽可能塞得下啊!
佟謠偷偷數了一下。
一個、兩個……
算上昏昏欲睡的林姈和紅衣自己一共是十個!
十個人排在一起鋪成一張床,對白師姐來說那也太大了,做成被子也能把白師姐捂得出不了氣。
要是擺成其他姿勢,好家夥,白師姐身上都沒地方掛人了,還得有人在場下打替補看飲水機。
這太壞了。
佟謠覺得自己勢單力薄,多半會成為看飲水機的成員之一。
她不能接受。
憑什麽她隻能看飲水機,她要上場,她要喝水,她要比賽!
佟謠並不排斥白師姐多喜歡幾個人。
隻是她覺得這個數量必須嚴格限製一下,要是由她來牽頭那就更好了。
顏月的神色也不怎麽好看。
她也不是對白憐關心長帝姬的舉止反感。
她現在就是羨慕嫉妒酸。
和恰了幾十個新鮮檸檬一樣酸!
為什麽啊?
明明她和白憐之間隻隔著一個山頭,為什麽白憐不多來她的山上看看她。
真是氣死個人。
她也想去瓊明峰“避一避風頭”,她也想在白憐的溫暖港灣中停泊!
這些日子礙事的安嵐明明已經不在了,但她和白憐的關係卻依舊沒有半點變化。
酸。
顏月酸得又恰了兩個檸檬,她在想自己是否也要跑到白憐麵前去賣下慘。
上回的效果就很不錯嘛。
可惜她竟然在白憐的安撫下沒兩下就恢複了正常。
真的,她真的傻。
她要是再多演一會兒,她和白憐之間說不定便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了。
畢竟她和白憐的師妹那些小屁孩不同。
她都已經快五百歲了啊!
五百歲的純情老少女在放棄奮鬥後也有渴望春天的時候。
長帝姬很難不感到緊張。
在場所有人,除了白憐,以及在武安侯爆炸時替她擋了一下的青鸞外,再沒有人對她表示出好感。
但出生於皇家,又曆經各種鬥爭的她自然不是那種會被眼神輕易打倒的人!
瞅啥瞅。
一個個身高沒我高,胸沒有我大,屁股沒我翹,修為也不見得有我高,你們有什麽膽量自詡自己更有資格成為白憐的靈魂伴侶?
要不是我還有實在無法放下的東西,我一定要去瓊明峰和你們切磋切磋技術!
長帝姬自信地走到白憐麵前。
“白憐,我很感謝你,但我不能去,我不能丟下河洛國獨自逃跑。”
“可是……”
白憐正要解釋兩句,卻忽然發現長帝姬的腳步竟還沒有停下。
她在繼續前進,一直進到撞在她身上才停下來,雙臂繞過肩膀,緊緊攬住。
這一刻。
壓迫感陡然襲來,白憐被擠扁了,浪頭向著四周翻湧。
這一刻。
月宮中的玉tu也成雙成對。
長帝姬似乎是覺得這還不能完全表達自己的心情。
她繼續向前壓迫,壓迫到自己都覺得有點疼的時候才停下了這侵略性行為。
“那裏是我的家。”
她在白憐耳邊說道。
白憐微微一怔。
她感受到了,那是來自四麵八方的狂躁烈焰。
那烈焰似乎隨時會將長帝姬燒死,然後將她蒸幹。
“!!!”
盯。
用力去盯。
尼瑪的,這不是當麵牛頭人嗎?
蕭錦瑟的手已經按在了腰上,她隻要稍稍一動就能將可以把頭都給砸扁的雙手大劍掏出來。
在場這麽多人中,最慘的肯定非她莫屬!
這麽長時間了,就連這種深情的擁抱她都沒有和白師姐一起做過。
這合理嗎?
練劍練劍練劍……
練再多的劍又有什麽用?
蕭錦瑟身體緊繃,眼眶裏也閃過一抹陰鬱。
此時白憐眼前浮現新任務。
【任務一:抱住長帝姬,直到長帝姬自己離開(完成獎勵:硬功+3)】
【任務二:推開長帝姬(完成獎勵:輕功+3)】
仔細想來這兩個選項的風險差距都不大。
無論選哪個,最後大概率都隻是被暗暗指責幾句,下次碰麵有一定幾率被冷落。
想了想白憐還是比較勇的選了任務一。
她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大家她的夢想為何物!
這叫什麽?
這叫提前做好鋪墊!
如此一來攤牌時才顯得順理成章,才不會由於太過突兀導致黑暗劇情出現。
因此白憐沒有推開長帝姬,她也什麽話都沒說,就這樣當著眾師妹和兔兔、顏月的麵抱了長帝姬四十多息。
當長帝姬終於鬆手時,她的衣服被帶動,驟然解開束縛的兔兔也蹦躂了兩下。
這場麵看得旁邊的兔兔直接耳朵螺旋升天了。
唧唧唧唧……
浮在半空中的兔兔頭一歪,被狗皇帝氣暈!
“放心。”長帝姬道,“太玄道門知道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他們縱然敵視河洛國,也不會明著對付我。”
“那……”白憐頓了頓,“有事盡管聯係我。”
“我明白。”
長帝姬笑著點點頭。
她又轉過身,極為禮貌的和其他人打招呼。
“諸位,我們有緣再共探大道。”
蕭錦瑟嘴角一抽,麵無表情地點頭:“有緣再見。”
長帝姬飛走了。
她那獲勝般的喜悅沒能持續太久,離開眾人的視野後她的心就又變得沉重起來。
武安侯一死,白憐和徐磐的矛盾再也無法化解。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
“我們回度仙門吧。”
白憐轉身對眾人說道。
四師妹和五師妹的精神都很疲憊,正是需要修養的時候。
她這麽一說,其他人也沒有意見。
星羅塢儼然成了一片死域,這地方可沒有什麽好待的。
再說了,想和白師姐親近親近,那不還得在瓊明峰這種比較私密的地方?
來這的時候白憐是騎著青鸞來的,回去的時候便是用的顏月的萬裏巡天符。
土豪自由土豪過日子的方法。
一張符而已,隻要能早點回度仙門,用就用了。
瓊明峰山頂上,白憐依次將四師妹和五師妹送回房去。
臨別時她還特意摸了摸五師妹的頭:“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就能看見爺爺了。”
“嗯。”
林姈在白憐的胸口蹭了蹭以示親昵。
待白憐小心地替她蓋上被子,她才閉眼入睡。
庭院裏,白憐對佟謠和兔兔等人道:“你們也都去休息吧,我先替五師妹的爺爺重塑肉身。”
“是,師姐。”
蘇幼微、佟謠和青鸞很體諒的告辭離去,兔兔也在猶豫了一下後去照看林姈了。
隻有蕭錦瑟和顏月沒有急著走。
蕭錦瑟有心裏話想說。
這時她總是慢人一步的特性又體現出來了。
顏月上前幾步,一把抱住了白憐。
Duang~
那一個衝撞直接把白憐給衝懵了。
帶球撞人,好生無禮!
更令白憐懵逼的是顏月突然玩起了貼心大姐姐扮演遊戲。
“你這孩子真是的!”
“?”
“遇到困難了怎麽不和師叔說,師叔和你師父關係那麽好,你怎麽就不多信任師叔幾分呢?”
顏月輕撫著白憐的後腦勺。
白憐:“??”
你說錘子呢!
你說的關係好,是指被師父吊在房梁上這種程度的好麽?
此刻顏月的臉皮厚得和城牆一樣。
“你是不是覺得師叔的實力太差,根本幫不上你的忙?是,師叔的實力是很差,但師父就算不能出力,出點其他東西還是沒問題的。”
“……”
有那麽一瞬間白憐覺得自己學的茶道全轉移到顏月身上去了。
在旁邊看“戲”的蕭錦瑟卷了卷耳鬢的發絲。
這回她倒沒有吃醋。
畢竟顏師叔是白師姐的長輩。
長輩關心宗門裏出色的後輩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她要是因此吃醋,那她的心也太陰暗了吧。
顯然她並不是陰暗的人。
她等到顏月鬆開白憐準備離開後還非常禮貌地衝著顏月打了個招呼。
緊張地或許隻要白憐了。
她伸手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偷偷地打量了二師妹許久。
這樣子的二師妹應該沒有在生悶氣吧?
二師妹果然心胸寬廣!
她快步走過去:“師妹,你若無事,也回房去休息吧。”
說罷她便朝自己房間走去。
她走到門口,剛推開門,左手手腕卻被一把抓住。
白憐回頭,果然是二師妹。
二師妹咬著下唇,愁意根本掩蓋不住。
晚風吹拂著她那藍紫色的長發,兩臂上刻著的火焰紋似乎也跟隨著風燃燒了起來。
“師妹……”
白憐愣了一下,她隻是突然覺得心裏有些堵。
“我們進去。”
蕭錦瑟拿出十成的勇氣將白憐推進了屋,然後順手帶上了房門。
她就這樣推著白憐,一直將白憐推到坐在梳妝台上。
這梳妝台倒也算高,身體後仰的白憐隻能用足尖輕輕點住地麵。
“師姐。”
蕭錦瑟怔怔地與白憐對視。
她聲音低弱,弱到聽不出感情波動來。
白憐深吸一口氣,她雙手向後撐著桌麵,讓自己不至於被推倒在桌子上。
她用無比平和的語氣對二師妹道:“師妹,有什麽心裏話,盡管對我說,我不會怪罪你。”
蕭錦瑟點了點頭。
她鬆開下唇:“師姐,我很嫉妒,嫉妒其他師妹。”
“為什麽嫉妒她們?”
蕭錦瑟道:“她們總能和師姐你一起外出,三師妹是,四師妹是,五師妹和兔兔也是,隻有我什麽都沒有,隻有我和師姐的關係一直是那樣,沒有疏遠,也沒有更進一步。明明我是最先到瓊明峰的……但四師妹她……三師妹、五師妹和師姐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好……明明我才是最先來的……”
白憐驚愕地望著情緒略有些不對勁的二師妹。
她連忙道歉:“對不起,師妹,我一直把你當成和我一樣平等的,就是很成熟的那種,差不多是這意思……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蕭錦瑟搖頭。
“我知道。”
正因為成熟,她才想更進一步。
“師姐。”
蕭錦瑟欺身上前,她用大腿壓住白憐的大腿,然後直接朝白憐吻了過去。
白憐忙道:“隔壁有人。”
蕭錦瑟不退縮:“師姐的房間裏有屏蔽的陣法。”
“……”
蕭錦瑟又說:“其實沒有陣法也沒關係,當著她們的麵和師姐做更深入的事也沒什麽好怕的。”
“!”
白憐還想再說點什麽,那溫香軟膩的事物已經堵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