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水。

從很久前司雲裳就發現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水潭邊。

她想逃脫。

但她逃不掉。

因為那不是真正的水潭,那是由她的恐懼、擔憂與後悔凝聚而成的囚籠。

水潭之外全都是白憐。

放在平時,這絕對是一件令人性奮不已的事!

但現在司雲裳隻感到絕望。

那不是她可以觸碰的人。

她與白憐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這不僅僅是實力與身份上的巨大差距。

她是黑的。

白憐是白的。

她怎能用自己的身體去汙染白憐?

司雲裳試圖掩蓋自己的過去,她覺得最好的結局就是她與白憐因為一些意外而成為陌路人。

這樣一來她雖然會很難受,但至少在白憐眼中她還是幹淨之人。

可她終未能如願。

她的過去被人無情地剝開,血淋淋地展示在白憐麵前!

其實那些話說得不全對。

掌門阻撓她成為掌門,還聯合長老暗害她,所以被她廢掉了。

師父殘害她的家人,設計了她的一生,所以被她掐死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做出了欺師滅祖之事。

哈哈……哈哈哈哈……

司雲裳不禁慘笑。

在白憐眼中她徹底不幹淨了。

明明不久前白憐才安慰她說天魔法咒不醜。

這才過了一刻鍾,她就用自己的過去告訴白憐——

【是的,天魔法咒不醜,但我自己是個醜陋的人!】

司雲裳想起了白憐與瓊明峰首座安嵐的關係。

外人都說安嵐收了個好弟子。

【真是走了狗屎運啊!】

【乖乖,讓一個仙帝對自己執師禮,人生最大的成就莫過於此吧】

【混賬東西,為什麽白憐不是我徒弟?】

【我對弟子的要求不高,她修為差點資質差點都沒問題,隻要能像白憐這樣孝順就好了】

【建議將白憐與安嵐的事跡編入新二十四孝】

這些話提起來誇張,實際上一點也不誇張。

她可是親眼看見白憐與安嵐關係有多好的。

那天。

在瓊明峰小樹林裏。

司雲裳永生難忘白憐看見安嵐吐血後的慌亂表現,那就和突然失去了人生支柱一樣。

而後,為了拯救安嵐,白憐又不遠萬裏前往北瀘洲尋寶。

至純至孝,實在令人動容。

“而我……”

螢火之光豈能與天空之皓月相提並論?

她們的道,終究是無法連在一起的。

司雲裳的夢被敲得支離破碎。

最怕自己再次成了不被任何人理解和需要的人。

在看見白憐那異樣的眼神之後,司雲裳徹底放棄了治療。

毀滅吧。

繼續活下去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她放棄抵抗,任憑天魔法咒侵入她的識海。

她放棄抵抗,一頭栽進看不見底的水潭中。

不停地下沉。

天魔法咒對神魂的侵蝕帶來更甚刀割的疼痛,但司雲裳更痛的還是已經破碎的心。

她其實並不是一個很有勝負欲的人。

她隻追求快樂的本質,並不追求快樂是如何尋來的。

**貼貼也好,單純的牽著手也好,甚至什麽都不做隻是依偎在一起看風景也好。

隻要能和白憐待在一起她就會覺得快樂!

但是……

全都沒有了。

無論是前世,亦或者是今生,她都是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

她是被人安排了一生的魔女芰荷。

她是為了吃飯不得不賣唱賺錢的歌女司雲裳。

在玉衡山發生的事對她來說就像一場無根的夢。

一開始她並不高興。

因為在被“陳露”抓住後,她每天的日常就是被“陳露”打,或者和“陳露”互頂,要不就是被瓊明峰的師姐師妹情曬一臉。

可真正回味起來時,她才覺得那段回憶越品越甜。

隻在那時候她才會被人重視。

那是不摻雜任何利益在裏邊的重視。

所以,她喜歡“陳露”,喜歡白憐,不是因為救命之恩需以身相許,而是因為漂泊的遊船終於找到了港灣。

謝謝。

司雲裳不再退了。

瞳孔渙散之際,她突然有些想開了——

至少她曾經擁有過!

從四麵八方湧來的黑色潮水眼看著就要將她的識海給淹沒,就在這時,借著一點朦朧的視線,她陡然發現白憐朝自己“撲”了過來。

那一撲的速度非常快。

快到她根本來不及想白憐這麽做是否是想要殺了她。

等到來自胸口的衝擊**漾到她的四肢百骸上時,她那凝固的思維終於又重新活了過來。

她被白憐抱住了。

以一種如同夫妻般緊密的關係抱住了!

來自胸和屁股上的擠壓竟如同定海神針般鎮住了她紛亂的心。

白……憐……

司雲裳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下一刻。

少女拿出了更具侵略性的行為。

她張嘴,像咬櫻桃一樣咬住了她的耳垂。

暖風吹拂。

隨後那句“我替你殺了他”猶如長槍紮進她的身體深處。

砰!

司雲裳身體劇震。

那在她耳垂上輕刮的舌頭上湧出的溫度遠比任何安慰的話來得有衝擊力,一百句“我替你殺了她”也比不上!

她明白了白憐的心意。

你不敢走過來?

那我就走過去!

你害怕與我接觸會弄壞我的名聲?

那我可就要當著其他人的麵“侮辱”你這個魔女了啊!

司雲裳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她是心理活動豐富的魔女,不是婆婆媽媽的妖女。

事已至此,就算她狠狠地將白憐推開,也無法撇清白憐與她的關係。

掙紮毫無意義,那就幹脆躺平任嘲吧!

反正白憐都不介意,她還介意什麽?

司雲裳身上重新燃起烈焰,就連爆發的天魔法咒也被暫時壓了下去。

如果說她的波動是含蓄的。

那麽山海同悲閣閣主和顧允之等人的波動就完全浮於表麵了。

什麽鬼?

飄在天上的巨人難以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他原本還滿心期待白憐與司雲裳鬧翻,甚至大打出手。

結果……

“你們就是這樣打的?”

這能打死人?

笑死。

怕不是打著打著就要打到**去了。

我$#@%!

巨人氣極反笑,在心底罵出了極為不堪的下作之語。

這一刻的他不是魔道魁首,而與那些市井小民一般無二。

顧允之此時更是完全失了章法。

這這這……這是什麽拳?

東神洲正道備受人稱讚的白帝聖君竟然當著眾人的麵在調戲魔女芰荷!

臉呢,臉呢,你的臉呢!

你可是天生聖人、白憐帝君啊,你想要女人,就連瑤池聖山的聖女也會乖乖跑到你**去吧。

“你……”

顧允之腦袋一暈,他隻感覺自己被人一拳打中了腦子,在混沌之中看見了隻存在於幻想中的故事。

但隨後湧上來的就是恐懼。

白憐為了那個女人要殺掉他們!

“閣主……”

他連忙將目光投向巨人。

現在這裏隻有那個巨人能救他們了。

巨人的胸口起伏著,發出好似雷鳴的聲音。

“這世間傳言果然信不得,沒想到白憐帝君竟與芰荷是一丘之貉!”

白憐鬆開司雲裳的耳垂,她將腦袋轉過去,臉上無喜無悲。

她極為淡定地點了下頭,認可了巨人的說法。

有一說一,確實!

要是大家都不信謠不傳謠,她就可以苟著在山上養師妹,沒事再出來刷刷屬性點了,何必整天被人拿放大鏡來看。

巨人身體一滯。

你……你居然認了?

他怒而反擊:“這事要是傳出去,外人隻怕是會以為白憐帝君是來自清河玄女宗,沉湎於雙修之中的妖女了。”

清河玄女宗就是那個信奉“女人讓女人更加女人”的雙修魔宗。

整個宗門上上下下包括養的靈寵都是雌性!

據說那裏的人天性釋放,在宗門內行走時,隨時隨地想貼就貼。

隻要看上了眼,掃地的小侍女也能和宗主共度良宵。

這作風自然是不容於世間的,加上清河玄女宗的某位宗主曾蓄意哄騙,頂著“雲姐不要啊”的喊聲把巫山神宮宮主給辦了,她們自然就被打上了魔宗人士的標簽。

令巨人沒想到的是白憐又點頭了。

有一說一,確實!

現在她身上還有一門雙陰合月法呢,不久前她和兔兔試了試。

遊戲中的她就更強了。

清河玄女宗算什麽?

“白師姐”一個人足以挑戰之!

縱然水流成河,碧浪滔天,她也能站著從山門走到宗主大殿而不倒。

“……”

巨人很想抓著白憐問你特麽到底是不是白憐?!

他大聲道:“看樣子你是不想要自己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名聲了,也不顧自己師父和其他同門了。一個魔女竟值得你如此重視,了不得啊,芰荷,你沒白活!”

是沒白活。

隻是。

司雲裳也忽然想到了安嵐。

白憐今日的所作所為若是傳到安嵐耳中,必然會使她倆之間的關係產生裂痕。

這不是司雲裳想看到的。

這個問題白憐自然也想到了,其實解決問題的方法很簡單。

“隻要不讓這個消息傳出去就行了。”

所以啊。

白憐徹底鬆開了司雲裳。

她伸手指著巨人。

“我會在你將消息傳給你的本體前將你殺了!”

這聲音如同吹箭射向四麵八方。

山巒沉寂。

巨人、顧允之、司雲裳,以及其他人紛紛失聲。

許久後,巨人氣極反笑。

“很好,非常好,我倒要看看你這轉世重修的仙帝有幾分本事!”

他一聲尖嘯劃破長空,萬千黑雲湧現,磅礴之勢落下,頃刻間就將綿延千萬裏的西黎山斬成兩半。

顧允之被嚇得麵無血色。

這就是魔尊之威嗎?

但這種程度的攻擊對早已開啟了千幻真眼的白憐而言沒有任何用。

時代變了。

與兔兔雙修過後,她就算不吃靈石,也能和七劫散仙交手數合。

更別說現在她手上還有更高效的太陰之水了。

和我比氣勢比特效,而不是比誰更硬?

笑死。

白憐看看巨人,又回頭看看司雲裳。

她笑著說:“我且去斬了他!”

“……”

司雲裳屏住呼吸,用手輕輕壓住輕撫的胸。

她和著白憐的發絲一起湧動。

到底誰才是魔女啊!

她快控製不住她自己了。

實話實說,今天的白憐勇到令人生畏。

她輕敲胸間嵌著的吊墜。

霎時間,散發著寒意太陰之水飛射而出,如同透明的圓環般將她包裹起來。

隻一息間整個西黎山就被拉進了她的過去之主領域。

那是一個霜雪敷麵的純白世界!

就在這樣的世界裏,白憐一邊吞噬太陰之水提升實力,一邊將自己身上的“束縛”一道道解開。

她上前一步,衣裙飛舞,與雪同奏,似雪又似冰的大腿隱隱外現,如同降臨於世的天女。

她抬起右手,法訣運轉,水韻相連,滔天的巨浪自世界邊緣奔湧而出,將那巨人也徹底淹沒。

她從虛無之中拔出無垢劍,劍光飛湧之際,夫諸神獸巡遊長空,拖著幕布般的星河將世界帶入晚間。

她運轉劍技,一輪新月冉冉升起,更引得半透明的星空之盤迅速張開,這時的圓盤已像一個完整的世界,而不是枯燥的平麵投影。

在後方遠眺的司雲裳幾乎要摔倒在地。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這說的不就是白憐嗎?

她的胸口起伏得愈發厲害了。

“這是……”

巨人駭然色變。

他從未見過有人出招時能引起這麽大的動靜!

這還不是蓄意凝聚的聲勢,因為這些異象出現的太自然,而白憐的動作又太絲滑了。

“天生聖人,果真是天生聖人!”

毫無疑問,這一定是聖人臨世時上天降下的恩賜!

白憐已經不在乎巨人的想法。

她覺今天自己的狀態出乎意料的好。

她的身體本已不能再容納更多太陰之水,可貿然喝下一杯的她不僅沒感到疼痛,反而覺得精力爆棚,很想砍點什麽。

“天時、地利、人和,盡皆在我,這次必不能輸!”

時間凝滯。

空間凝固。

飛雪停下了舞動的身影,北風消失無蹤,蒼莽的雪原上無人可言。

隻有白憐是例外。

她如同從另一個世界中走出來的雪之君主。

她邁動修長白皙的雙腿。

她輕踏在雪地上,一步一步朝著巨人走了過去。

她走得很慢,她又走得很重。

她每一腳踩下,除了會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小小的腳印,還會將巨人的腰壓得更彎一分。

“啊啊啊……”

巨人憤怒地咆哮著,隻是無濟於事。

他竟掙脫不了。

他感受到更加可怕的氣息了。

錯不了。

那肯定是大道之力!

外邊的傳言果然不虛,白憐真的是大帝轉世。

早知白憐會現身,他就不該派這個實力弱了九成的分身來。

他修行的分身之術與身外化身不同,主體與分體之間的五感並不能共享。

錯過這次機會,他以後上哪去找芰荷?

沒有芰荷的聖體,他又拿什麽去和那些天魔鬥?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數十息後,白憐終於走到了巨人麵前。

此時她手中的無垢劍早已被染成了深藍色。

那是夜空的顏色。

她沒有半點停留,朝著巨人的胸腹就用力斬了出去。

【招月劍訣】

這劍是普通的劍,但這劍招,卻是一位星君賴以成名的絕技!

刹那間,明月如箭矢飛射,群星如雨般跌落。

萬裏雪海開始翻湧。

這動**好比世界崩壞。

而就在白憐身體裏的某個角落,更加恐怖的崩壞之力還在運轉。

那正是安嵐破碎的第八條大道流入白憐體內的碎片。

它迅速導引向白憐的四肢百骸,然後合著奔湧的靈氣一道灌注在巨人身上。

於是。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結實的領域空間直接被炸出一個看不見盡頭的黑色窟窿。

巨人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顧允之看得真切,沒了,山海同悲閣閣主的分身就這也被白憐一劍斬沒了!

“差距怎麽可能會這麽大?”

他不信。

他真的不信。

顧允之轉身就要逃跑。

但是他才剛踏出一步就被攔了下來。

“你哪兒也去不成!”

那是臉麵冰冷如霜的司雲裳。

她絕對不會讓白憐在眾人麵前欺負她的事傳出去!

她倒不是在乎她自己的名聲。

她是魔女,隻要能快樂,就算當著眾人麵和白憐貼貼她也不會感到羞澀。

她在乎的是白憐的名聲。

所以,她的劍要快要狠還要準。

當她目露凶光時,她臉上的天魔法咒印記也看起來更加妖異了。

“你,你就算殺了我,你自己也休想存活!”顧允之厲聲喝道,“域外天魔非同一般,就算白憐是仙帝轉世也救不了你!”

我不管那些!

司雲裳祭出魔劍。

在場所有人,除了白憐和她,都得死!

這是一場不留情麵的單方麵屠殺。

顧允之雖然融入了天魔之血,但他的實力還未發揮到極致。

在斬我劍的吞噬下,他僅僅支撐了十幾個回合就被司雲裳一劍斬掉了頭顱。

“不不不……”

顧允之大恨。

他有宏願,他要借助域外天魔的力量讓靈虛派成為魔道至尊,為此他連自己都可以犧牲,更別說司雲裳這種叛徒了。

刹!

森然魔氣翻湧而出,頃刻間將他那老邁的神魂扯得粉碎。

司雲裳微微喘息。

這下好了,白憐的清白保住了。

她身子一軟就要倒下,卻正好倒在了白憐的懷裏。

真好。

司雲裳露出笑容。

她依稀記得上次也是這樣。

不過這回白憐比上次要著急得多。

她無力消除天魔法咒,看情況隻能去找師父幫忙,可是讓師父和司雲裳見麵?

好家夥。

白憐也要軟了。

她知道,師父的小眼神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