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天意城,宅院裏。

雕花的窗框前坐著一朵懨懨縮縮的嬌花。

那花兒似乎多日未承雨露,原本粉嫩得讓人忍不住想要用力掐上一把,現在滿是枯敗的灰黑色,隻讓人覺得萬分憐惜,想要輕撫安慰她,再澆上一點潤潤的山泉水。

這便是遲遲未曾回複白憐消息的長帝姬了。

她坐在窗前,用右手撐著臉頰。

離她半尺遠處,一個小巧玲瓏的機關正在播放錄製的詩詞曲兒。

那唱曲的人兒拿捏著憂愁的調子,唱著滿是惆悵的曲。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三更天。

紅燭將盡。

木門上響起了咚咚的輕敲聲。

這時,那停在門外的人影忽然發聲詢問:“長帝姬,您還醒著麽?”

長帝姬緩緩抬起左手在那個機關頂上輕拍一下。

屋裏的曲子立刻停了。

外邊人會意,輕輕推門而入。

來人卻是府裏的侍女。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長帝姬的雙眼。

“如何?”

長帝姬問道。

侍女屈膝行了個禮:“回稟長帝姬,武安侯等人將於明日午後啟程前往蒼龍苑,隨行有三千影衛。”

“我知道了。”

長帝姬隨意地應著,她的精神看起來很差。

這事兒是她吩咐去查的,但在聽結果時她又興致缺缺。

這怪異的反差感讓侍女不由得多瞧了她幾眼。

是累了麽?

短暫的沉默後,侍女忽然道:“長帝姬,前陣子白憐仙子聯係您,您為什麽不答複她呢?白憐仙子是仙帝轉世……”

“出去!”

冷不丁一聲怒喝在房間裏綻放。

長帝姬麵黑如墨,眼神裏全是不耐之色。

侍女被嚇得立刻俯身告罪。

“長帝姬,我錯了,我不該……”

長帝姬依舊冷冷地說道:“出去!”

她伸手指著半開的房門。

侍女心驚膽戰地逃開,差點將鞋子給甩脫了。

砰。

強風吹拂。

木門重重地合了上去。

長帝姬急喘幾下,她重新打開那個機關,可再聽那“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時,她心中沒有感到半點充實,隻餘無盡的空虛。

她重新關掉機關躺回到**。

輾轉反側,終未能眠。

她今天確實累了,而且她會累很久。

她曾得到一麵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鏡子。

得知在兄長的帶領下河洛國將盛極而衰後,她試圖扭轉這一切。

她拚命地去拉攏各方,可越等她前進、深入,她越發現裏麵非常寬闊。

路的盡頭是一座寬闊到她難以探其邊緣的巨大宮殿。

和那比起來,她一個人太渺小了。

長帝姬側過身,她麵朝牆壁,縮成一團。

隻有這樣擠在一起她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

這時候,她也好想被人簇擁在中間啊。

可是……

終究不能。

長帝姬想睡覺了。

……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萬裏白雲下,白憐駕駛著追雲舟極速前進。

這是她第二次去無坦國,她的心情與前次完全不同。

上一回她膽戰心驚,隻覺得將要接回來一個祖宗。

這一回“祖宗”變成了可愛的師妹,她一去,便覺得自己是要去見家長了。

激動中還帶點小緊張。

追雲舟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上午白憐就和蕭錦瑟踏入了青山城。

她倆是悄悄回來的,易容後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蕭家是青山城三大家族之一,宅邸位在城北,占地廣闊。

遠遠地白憐就看見了那高聳的尖塔。

離得近了,蕭錦瑟腳步就慢了。

她心中有怯意。

那是她最懷念的地方,也是她最憎恨的地方。

那裏是矛盾的漩渦。

這時,一隻冰涼的手從旁邊伸了過來,將她緊緊包裹起來。

是安心的感覺啊。

蕭錦瑟別過頭,和微笑著的白憐對視一眼。

她的身體裏有一股暖流,仿佛隨時要湧出來。

她又有勇氣了。

蕭錦瑟邁著沉穩的步伐朝蕭家走去。

可最後的結果似乎不怎麽如意。

等她走到蕭家門口時,她驚愕地發現這裏留下的隻有寂寥。

“人呢?”

那偌大的府邸裏竟然空無一人!

白憐拉住了路過的老大爺。

在耐心詢問後她總算弄清楚了緣由。

“早在半年前蕭家人就都搬走咯,他們是分批走的。”

“為什麽要搬走?”

“還能是啥?不就是因為惹了度仙門的仙人,怕被報複麽。”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白憐:“……”

蕭家還沒起飛,就徹底摔斷了腿。

她回頭看二師妹,好在二師妹的神情還算正常。

蕭錦瑟並不傷心,她隻是有些感慨。

其實這樣也好,這樣她就不用去麵對那些人了。

她領著白憐進了蕭家。

沿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道路前進,最後來到了她曾經的住處。

那是由柴房改造而成的屋子。

逼仄。

這是白憐的第一感覺。

她站在窗子後邊,仰頭去望那明亮的天空,她嚐試著去體會二師妹看見流星時的心情。

可惜一無所獲。

但她知道,倘若沒有那顆“流星”,那她很可能就再也見不著二師妹了。

“那顆流星是師父留下的嗎?”

白憐沉思。

二師妹十二歲那年,就是六年前,也不知那時候師父是否遇見了她。

等回去再問問吧。

白憐從柴房走了出來,卻忽然不見二師妹的身影了。

她張開神識掃了下,這才發現二師妹走到臨街的院子裏了。

街邊有人在閑談。

“這蕭家也是倒黴哦。”

“怎麽倒黴了?”

“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唄,那個蕭錦瑟你聽說過吧。”

“當然。”

“她原本是個無法修煉的凡人,但不知道怎麽就被度仙門的仙人看上了,有度仙門在背後撐腰,麻雀也得便鳳凰嘍,蕭家人那還不得有多遠跑多遠,可憐這好大的家業……”

“這不是他們自找的嗎?”

“啊,自找是自找,但是……”

“那還用什麽好但是的?”

“我是說蕭錦瑟走了狗屎運,不知怎的就被度仙門看上了,鹹魚翻身啊,要是就靠她自己,現在,嘖嘖……”

“反正又不會看上你,你盡說這些沒有的話幹什麽,有這時間,不如多搬幾袋沙子掙錢。”

白憐走到二師妹身旁。

她看二師妹的臉色稍有些陰鬱。

真是多嘴!

憤怒中她直接依托大羅五億法身真訣變了一隻胖虎出來。

胖虎從街角探出頭,那個嘴碎的搬運工頓時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直接打開小水槍射了起來。

“嗷嗚——”

吼完後胖虎高傲地走開了。

“師妹……”

白憐出聲準備安慰二師妹幾句。

二師妹突然轉身,就像陽光劃破黑夜,她臉上的陰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讓白憐心動的笑容。

“其實他說的對。”二師妹道,“如果沒有師姐和師父,我現在已經深埋在地下了,我能有現在,全靠師姐和師父,這並不是什麽不能承認的事。”

你……

蕭錦瑟沐浴在陽光下。

她想她抓住她丟失的東西了——

初心。

那是父親留給她最珍貴的東西,不因貧賤而自卑,不因富貴而自傲。

她隻要做最真實的她就夠了。

洗劍閣是嘛,再過幾年,我一定會告訴你們什麽才是真正的我!

她是認真的!

在看見二師妹眼底的光彩後,白憐如此想到。

這許是一個好的開局。

她隱約看見了遊戲中那個百折不撓的二師妹的身影。

當青空中掠過一道火光時,蕭錦瑟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白憐。

就是在最心動的時候她也沒有將心裏話說出口。

但現在她想將暗戰正式擺到台麵上來。

“師姐。”

蕭錦瑟仰起頭。

這是很普通的一天。

不是“星橋火樹,長安一夜,開遍紅蓮萬蕊”。

沒有“燈火家家市,笙歌處處樓”。

但這又是非凡的一天。

她說: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