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秋風吹過滿是黃葉的樹林。

簌簌的響聲中,一片片黃葉打著轉兒滾落。

那便像是漫天飛舞的黃褐色蝴蝶。

落葉別樹,飄零隨風。

蕭錦瑟微微仰起頭。

她眼中的世界正在慢慢枯朽。

但無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都有人站出來告訴她這一切隻是表象。

看。

大地上開出了一朵朵或紅或粉的花朵。

在白師姐手指的輕輕撥弄下,那花朵煥發出更加誘人的生機,嬌嫩地似乎要滴出水來。

她舒服極了。

某一刻。

那一朵朵花隨風飄向天空,將漫天的黃葉驅散。

飄啊,飄啊。

飄著飄著便將蕭錦瑟的思緒帶回了故園。

她不是一直都處在低穀。

在被查出是“廢靈根”前,她是青山城蕭家的掌上明珠。

這不僅僅因為她是家主的女兒,更因為她在十六歲後就會被接到洗劍閣去擔任受萬人敬仰的執劍人。

對最強者僅僅是一個築基初期散修的青山城而言,洗劍閣是他們平日裏連想都不敢想的仙家上宗。

用族內長老的話來說就是:

“洗劍閣那可是飛在天上的仙門。

“無坦國皇室夠厲害了吧?在洗劍閣眼中就是一群螻蟻!

“等錦瑟你正式成為洗劍閣的執劍人,那皇帝老兒便是想將他女兒送到我們家來當洗腳的婢女,那也得先跪下來求我們!”

這話囂張到讓人忍不住想揍他,但畢竟是事實。

公主?

在普通人眼中確實光芒萬丈,但在修仙者眼裏還抵不上一枚可以提升修為的下品丹藥。

洗劍閣的執劍人是注定會突破到化神期的,這樣的大能抬手間便能覆滅無坦國。

因此當蕭錦瑟被洗劍閣看上的消息傳開後,蕭家立刻成為附近各大家族巴結的對象,就連皇室也派人前來道喜。

那時候的她頭上被冠以許多嚇唬人的名號。

什麽仙種啊、青山城四千年一遇的神女啊、無雙的劍姬啊……

她走到哪兒身邊都會跟著一大群人,她想要什麽蕭家人也會竭盡全力滿足她。

她比真正的公主更像公主。

那時候的蕭錦瑟自信滿滿,她對父親說:“爹爹,等我成為劍仙了,我也要把你變成仙人!”

父親輕撫著她的頭:“隻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很高興了。”

年紀尚小的她還不能理解父親的這句話帶著怎樣的深意。

她在萬千寵愛之中成長,直到一場意外突然降臨。

十歲。

洗劍閣的某個執劍人在外出執行任務時路過青山城。

他帶著笑臉而來。

可那笑是噩夢的開端。

當那個執劍人在蕭家正廳用憤怒的話說她是廢靈根時,她陡然從雲端跌落。

她一臉茫然地站在正廳中間。

發生什麽事了?

後來她幾乎徹底忘掉了那些責罵她的話。

她隻記得父親突然衝出來抱住了她。

父親的身體很燙,他還在顫抖,可他的手抱得很穩,沒有片刻放鬆。

他說:“不用怕,有爹在這裏。”

“嗯。”

她低下了頭。

或許,她做錯了什麽吧。

因為大家都說隻有做錯事的孩子才會被譴責。

但是有爹爹在,她不怕。

她以前也會做噩夢,隻要她一睜開眼,她就會發現父親在旁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那是世界上最溫暖的的東西!

這次也一樣。

但是……

十一歲。

父親去世了。

靈堂裏,她身體裏仿佛憋著什麽東西。

那天很熱,可她覺得很冷。

她沒有哭,她看周圍其他人也沒有哭,他們小聲說著話,是奚落人的話。

她忽然明白——

並非每個人的死都是值得悲傷的事。

有些人會哭。

有些人會笑。

而更多人隻會用很平常的語調說一句“某家的某某昨天死了”。

是這個世界太冷漠嗎?

想來也不是。

她隻在回到那個陰暗狹窄的房間後想起了父親曾摸著她的頭說過的話。

“當你有喜歡的人之後,就不會覺得辛苦了。”

她突然哭了出來,淚水似決了堤般湧出。

從那以後,她再沒有喜歡的人了,也再沒有喜歡她的人了。

她很孤單。

十二歲。

生日那天。

夜裏大雨滂沱。

她艱難地從稻草鋪就的床榻上爬了起來。

她走到窗邊,借著窗外灑進來的一點微光,獨自舔舐傷口。

很疼。

因為白天才剛被人用帶刺的木棍打過手。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天真。

人的成長就是這樣慢慢磨出來的。

她時而疲憊無力,感覺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快要分離了。

她時而暴躁易怒,胸中含著一口怨氣想要將所有打罵自己的人全都殺掉。

不過那天是生日。

望著拍打在窗框上的雨滴,她的心情出奇的平靜。

她看著地上反射著燈光的一灘積水,把那當做慶賀生日時點亮的紅燭。

在紅燭中,她看見了熟悉的麵孔。

往年這時候,哪怕再忙父親也會抽空和她吃一頓晚飯,父親還會讓她說出又長大一歲後的願望。

許願吧。

她將手按在窗框上。

“今天,想和爹爹一起過生日!”

她轉過身去取藏在床榻下的小刀。

但就在轉身那一瞬間,她遇見了她這一生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奇景。

一道刺眼的光芒劃過本暗無天日的雨夜。

她回頭,看見流星衝破了夜空。

後來她才知道雨天幾乎不可能看見流星,而且那天晚上也隻有她一個人看見了那顆流星。

當那道溫和的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時,她感覺自己都得到了救贖。

那份溫暖和父親很像,隻是更加柔和。

或許那是母親的味道?

待流星消失,她身上的傷也好了。

這是一個有意義的生日。

要是沒有那道光,也就不會有後麵的十六歲了。

十六歲。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被人打上廢靈根的名頭了。

若不是心裏仍留著一顆流星,她應該早就變麻木。

可就是這個時候。

當她被人嘲諷,當她被邪修盯上,當她想要與此世訣別時,一道穿著翩然白衣的身影出現了——

是白師姐!

白師姐用一句“師父讓我接你回瓊明峰”將她從即將被洪水淹沒的穀底拉了回來,又用一句“莫欺少女窮”讓她的人生重新看見了太陽。

雖然她心中懷著十分的疑慮,但這並不妨礙她去享受陽光的照耀。

這份溫暖,亦如那年生日時遇見流星!

那時候她的眼底泛起了光彩。

她走出了牢籠,她也在牢籠外重新找到了喜歡的人!

這一切意義非凡。

每當她感到累的時候,總會有光引領她走出困境,也許她生下來注定就要以另一種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

那就好好地活著吧。

她決定了,她要找回曾經丟下的東西。

她不是想證明她有多了不起,她隻是要告訴別人,她失去的東西她一定要親手拿回來。

“親手啊。”

空中飄散的花朵消散後,蕭錦瑟從回憶中走了出來。

她仿佛抓住了什麽東西。

原來她忘記的是初心嗎?

她隻記得她喜歡白師姐,然後心安理得享受著白師姐帶來的一切,而她自己又何曾給過白師姐什麽呢。

感情是雙向的。

隻有某一方在付出,注定不會長久。

“師姐。”

蕭錦瑟主動握住了白憐按在她腹部上的手。

“這一切不是你的錯。”

但白憐搖頭。

二師妹不會懂,這個故事隻有她知道。

在原本的遊戲裏,除了極少數幾條線外,二師妹注定會成長為令世人敬仰的聖靈神女。

那是她用自己的雙手掙回來的,那是隻屬於她一人的驕傲。

可……

白憐暗歎。

是她折斷了二師妹的驕傲。

二師妹本該如龍鳳一般耀眼,又如何能在淺水中遨遊呢。

更何況她剛才還用劍刺傷了二師妹。

便是後麵變得舒服了,也無法掩蓋一開始撕裂時的疼痛。

白憐反握住二師妹的手,她將自己的劍塞到二師妹手裏。

蕭錦瑟一驚,這把劍好燙。

畢竟被靈氣打磨了好一會兒,能不燙麽?

白憐道:“師妹,現在你刺回來吧。”

蕭錦瑟連忙要將劍甩出去:“啊,不,剛才那隻是意外,切磋過程中出現意外是很正常的,師姐你不用自責。”

白憐顯得很執拗。

她剛才腦子一熱就刺進二師妹身體裏了,看到二師妹痛苦的神情她很是不安。

現在她一邊自責,一邊覺得二師妹若是能狠下心來刺她一下,做其他事應該也就無所畏懼了吧。

來吧。

白憐撇開腿,放開胸懷。

“不行。”

蕭錦瑟依舊搖頭。

白憐就和她硬杠上了。

“我會過意不去。”

最後,拗不過白憐意的蕭錦瑟握著劍輕輕地抵在了白憐的身上。

“那,那我刺了……”

她的動作很輕,向前一頂,那鋒利的劍刃終於還是挺進了白憐體內。

於是,鮮血淌了出來。

很暖,也很充實。

白憐傻傻地笑著。

她知道這樣有點傻,但人有時候傻一下,就會活得更輕鬆。

算計來算計去多累啊。

蕭錦瑟被嚇得趕緊將劍拔出來。

“師姐,我……”

白憐重新握住二師妹的手,她身上的傷很快就自愈了。

在靈力的驅使下,一滴鮮血飛到半空中,與之前蕭錦瑟體內淌出的一滴鮮血在空中融合,宛如奪人心魄的紅寶石!

白憐道:“你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你是我最重視的人之一。”

蕭錦瑟輕輕點頭,如果沒有那個之一該多好。

她棄劍抱住白憐,低聲道:“師姐,我想回一趟老家。”

她想找回初心。

“嗯,我們一起去。”

白憐亦上前,緊緊地抱住蕭錦瑟。

你們好,那我也就好了。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