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的會客廳,禮讓落座之後,威妥瑪委婉的道:“貴我兩國作為東西方兩大帝國,在政治經濟以及文化教育等領域一直保持著極為密切的關係,此次在南非爆發的戰爭完全是一場誤會。

貴國與德蘭士瓦簽訂安全保障條約並未公開聲明,如果我國早知道這一情況,也不會貿然向德蘭士瓦宣戰,殿下應該清楚的知道,我國素來極為重視在貴國的利益。”

這是典型的睜著眼睛說瞎話,英吉利向德蘭士瓦宣戰,借口就是英吉利采金的公民在德蘭士瓦金礦區被殺,英國人能不知道是被誰殺的?

易知足心裏暗自冷笑,卻也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很清楚英國發動這場戰爭的真是意圖,但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成,真要拿到桌麵上來講,等於是撕破了臉麵。

而大清目前還真不能與英吉利撕破臉,畢竟英吉利還是大清對外最大貿易國,而且這些年來英吉利在華的投資規模也是越來越大,大清這些年來鐵路建設飛快發展,至少有三成的資金是從英吉利籌集的。

略微沉吟,他才不緊不慢的道:“我國曆來也十分注重與貴國的關係,即便是貴國攻占了我國在南非最重要的港口馬普托,我國也未公然宣戰.......。”

“我國女王陛下不希望因為德蘭士瓦影響兩國的關係,更不希望南非的戰爭不斷擴大規模。”威妥瑪緩聲道:“南非戰爭擴大規模,對於貴我兩國來說都是極不明智之舉,因此,我國希望通過談判來協商解決南非事宜。”

“戰爭隻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易知足頜首道:“我國也讚成協商解決南非事宜。”說著,他看了一眼趙烈文,後者會意,連忙將擬好的草約文本遞了過來。

易知足緩緩將文本推了過去,“這是我國草擬的和談條約,閣下請過目。”

連和談的條約都擬好了?威妥瑪心裏暗道不妙,果然,略微翻看了一下,他神情就變的凝重起來,對方開出的條件就是用獅子大開口也不足以形容。

一,馬普托毀於戰火,英吉利賠三千萬英鎊用於馬普托重建。

二,比勒陀利亞損毀嚴重,賠償一千萬英鎊修繕。

三,割讓德班港。

四,金伯利本是屬於德蘭士瓦和奧蘭治,將金伯利歸還給兩國。

五,重新明確劃定大清、德蘭士瓦、奧蘭治和英國在南非殖民地的界線。

六,作為彌補大清在南非戰爭中的損失,英國人退出波斯灣。

放下文本,威妥瑪臉色有些難看的道:“殿下這是不打算結束南非的戰爭!”

瞥了他一眼,易知足語氣淡淡的道:“南非戰爭持續下去的後果,我想貴國應該十分明白,我國並不想將貴國徹底的驅逐出南非,但並不代表我國沒有這個實力。”

威妥瑪一陣默然,陸戰海戰皆敗,而且短期內根本打不贏清國,魚雷的威力實在傷亡太大了,鐵甲艦主力戰艦尚且隻需一枚魚雷就能擊沉,更何況普通商船?戰爭持續下去,大英帝國確實有可能會被徹底的驅逐才南非,這絕對不是恐嚇。

半晌,他才開口道:“這些條件,完全不是我能做主的,先停止一切軍事行動,然後在開普敦展開談判,殿下意下如何?”

“可以。”易知足笑道:“打了再談,談了再打,或者是邊談邊打,都可以。”

見他同意先停戰,威妥瑪不由的長鬆了口氣,隻要肯同意先停戰就好說,至於清國漫天要價,大可以慢慢的討價還價,南非的戰爭真要打下去,對大英帝國來說絕對是一場災難。

目送威妥瑪離開的背影,趙烈文才輕笑道:“咱們若是強硬到底,英國人隻怕也得捏著鼻子認下這些條件,南非戰爭英國人絕對沒有勇氣再打下去。”

“犯不著。”易知足緩緩搖了搖頭,“我們要的隻是波斯灣,其他的都可以讓步。與英國人的梁子沒有必要結的太深,接下來,這世界應該會太平些日子,咱們與英國還有幾十年的蜜月期。”

頓了頓,他接著道:“給馬普托去電,著行之暫留馬普托,稍後去開普敦與清國人談判。給比勒陀利亞去電,盡快恢複金礦的開采,鐵路修建也要加快進度。”

說著,他轉身踱回了書房,南非海陸兩戰可以說徹底奠定了大清世界軍事強國的地位,至少在二三十年內這一地位不會被動搖,換句話說,德蘭士瓦的金礦大清至少可以安心的開采二三十年,對於國內來說,則將迎來又一個黃金發展時期。

一路回到領事館,威妥瑪一直在琢磨清國為什麽對波斯灣那麽感興趣?清國又不是沙俄,缺乏出海口,海岸線漫長,島嶼眾多的清國有著眾多的港口,為什麽西北擴張要打到波斯灣,如今又提出要他們退出波斯灣,很明顯,清國這是要獨占整個波斯灣!

是為了消除英國對中亞的威脅,削弱英國對波斯帝國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影響?還是意圖與沙俄聯手瓜分中東這兩大帝國,從而對整個歐洲形成威脅?

在他看來,六個條件中,這最後一條——看似最不起眼的一條才是最為重要的一條,國內最不可能同意的也應該就是這一條。

對於南非談判事宜,易知足完全丟給了易正行,隻提出一個要求,必須讓英國人退出波斯灣,其他的則讓其自行做主,這次讓易正行隨艦隊前往南非,目的就是曆練,為其積累政治資本,他自然是放手讓其折騰,反正以元奇現在的實力,即便出了亂子也兜得住。

騰出手來,易知足開始關注世界各工業強國的金融證券市場以及經濟情況,並非每一次經濟危機他都記得住,但1872、1873年的這次經濟危機他卻是有印象,因為這次經濟危機有個顯著的特點,不僅範圍廣而且持續時間長,尋常的經濟危機不過一兩或者是兩三年,但這次的經濟危機卻持續了七八年時間,是第一次持續時間如此長的經濟危機。

他之所以格外關注這次經濟危機不僅是因為機遇,而是擔心大清這次也難以置身事外,大清自發展工業以來,經曆了三次大的經濟危機——1847年至1850年,1857年至1858年,1867年至1868年的三次經濟危機。

1847年的經濟危機,大清還不具備爆發經濟危機的資格,後兩次經濟危機爆發時,大清正處於高速發展時期,盡管也遭受到一定的衝擊,但影響很小可以忽略不計。

但如今的大清工業已經形成一定的規模,而且這次經濟危機範圍廣,持續時間長,大清同樣可能遭遇很大的衝擊,他必須未雨綢繆,在各國還沒爆發經濟危機之前預做安排。

在他看來,這次經濟危機對於大清而言,既是危機,也有可能是最為重要的一次機遇,因為每一次經濟危機都促成大批中小企業破產,加速先進技術的開發和采用,這無疑是難得的推廣普及電力和內燃機的機會。

一輛裝潢漂亮的四輪馬車緩緩的在長樂書屋院子門外停下,身著中山裝,精神抖擻的胡光墉快步走進院子,這段時間,他可謂是喜事連連,孔建安年事已高,原本去年年底就要退休的,因為戰事未定,所以拖延了幾個月。

南非海陸大捷,英國人被逼和談的消息傳來之後,孔建安退休養老,由他接任元奇總行行長——大掌櫃,而元奇銀行聲譽也是更上層樓,大小事宜都十分順手,他心情自然分外舒暢。

通稟後步入書房,一眼掃見易知足、趙烈文兩人正在談話,他連忙拱手見禮,易知足十分隨和的笑道:“雪岩無須多禮,坐。”待其落座,他接著問道:“這些日子紙鈔的推廣可還順利?”

“回大掌櫃,十分順利。”胡光墉微笑道:“白銀回籠速度很快,粗步統計,已回流五億元之多。”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易知足點了點頭,道:“如果增發三、四億元紙鈔,可有風險?”

增發三、四億元紙鈔?胡雪岩不由一愣,擠兌風潮剛過去不久,如今正是大力退行紙鈔的時候,這節骨眼上增發三、四億元紙鈔,一旦走漏風聲,必然會再度引發擠兌風潮,略微沉吟,他才試探著道:“可是又有新的變故?”

易知足緩聲道:“根據西洋各國反饋的情況來看,早則今年,遲則明年西洋會爆發一輪大規模的經濟危機,這一次的經濟危機,可能會對我國造成極大的衝擊。”

聽的這話,胡光墉更為不解,一臉疑惑的道:“既是爆發經濟危機,自當緊縮銀根,以免造成大規模的壞賬死賬.......。”

“雪岩是從銀行的角度考慮,但我不能隻考慮銀行,得從整個大清的角度來考慮。”易知足不急不緩的道:“經濟危機危害之大,無須贅言,為著大清自身的經濟和工業發展,為重元奇自身的利益考慮,我們都必須盡量避免發生經濟危機或者是最大限度的減輕經濟危機的程度,再則,我國工業起步晚,要想趕超西洋各國,就必須把握利用好每一次經濟危機。”

胡雪岩遲疑著道:“增發紙鈔能避免、緩解經濟危機?”

“經濟危機的實質是生產過剩,導致生產過剩的原因則是市場缺乏購買力,市場缺乏購買力的原因是什麽?是百姓手中沒錢,沒有購買欲望。”易知足耐心的解說道:“增發紙鈔,增發放貸,就是讓老百姓手裏有錢,從而刺激市場的購買力,進而緩解生產過剩的情況,達到避免爆發經濟危機的目的,這叫拉動內需。”

胡雪岩有些疑惑的道:“如此容易就能緩解和避免經濟危機,西洋各國為何還會頻頻爆發經濟危機?”

聽的這話,趙烈文笑道:“西洋各國可沒人能象大掌櫃這樣將經濟危機研究的如此透徹,再說了,即便是知道這法子,西洋各國朝廷哪有元奇如此大的能力和魄力?”

這倒也是,西洋各國朝廷哪有元奇這般雄厚的財力,即便是有,也未必有魄力如此做,胡雪岩沉吟了下才道:“如此大額的紙鈔放出去,會否引發一些不良後果,諸如物價上揚......,再則,紙鈔放出去容易,要收回來怕是不易。”

“收回來幹嘛?”易知足笑道:“德蘭士瓦金礦一年上百噸的黃金產出,要填補這窟窿還不容易?至於說引發物價上漲,這是在所難免的,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物價上漲之害遠輕於經濟危機之害。”

頓了頓,他接著道:“增發放貸主要針對基礎建設工程,架橋修路,興修農田水利,一部分由朝廷引導,一部分由元奇來引導。”

猶豫了下,胡光墉才道:“目前各省在建的鐵路工程已然不少.......。”

“架橋修路並非隻指鐵路,公路也可以。”易知足緩聲道:“先將公路修起來,也更利於推廣普及汽車,即便現在用不上,十年八年之後,再不濟二三十年後也能用得上,當務之急是要通過基礎建設工程將錢撒出去,讓百姓手裏有錢,刺激消費。”

胡光墉點了點頭,不再多問,西洋各國爆發經濟危機的情況他是親眼見過的,銀行工廠大量倒閉,大量工人失業,市場蕭條,經濟倒退,危害之大,超乎想象,若是能夠通過大量的基礎建設工程避免經濟危機的爆發,自然十分劃算。

呷了口茶,易知足接著道:“通知海外分行,盡快撤回所有在金融市場的資金,停止放貸,回收資金,剪裁人員,壓縮網點,這一波經濟危機規模不會小,延續的時間也可能會有別於以前的數次經濟危機,要做好充分的準備。”

聽的這番話,胡光墉意識到這次的經濟危機可能比1867年的那場經濟危機更嚴重,當即便頜首道:“屬下馬上安排下去。”

易知足補充了一句,“主意保密,不要大張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