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圓明園,綺春園,敷春堂。

案桌上散亂的放著一些報紙和折子,慈安倚靠著窗口愣愣的望著滿院的青翠,裁撤軍機處成立內閣之後,她已很少過問政務,天津教案她原本也沒放在心上,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成立之後,尤其是在擊敗英法西荷四國聯軍之後,大清在對外交涉方麵壓根就無須她操心。

但她沒想到天津教案這起外交事件竟然完全的變了味,西洋各國在遞交照會強烈抗議之後一直都保持沉默,國內的大小報紙卻是一窩蜂的攻訐處理此案的欽差大臣、內閣協理大臣伍長青,並且進而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元奇。

明擺著的,這是保皇派在背後刻意的操縱輿論民情攻訐元奇,不過,內閣總理大臣恭親王奕是否也在背後推波助瀾?保皇派是鼓動排洋以阻止朝廷推行憲政,奕呢?沒有兵權和財權的奕與傀儡無異,會不會也想借此機會打壓元奇?

默然半晌,她才轉過身對外吩咐道:“來人,宣恭親王覲見。”

這事她不能坐視不理,說到操縱輿論民情,保皇派和立憲捆在一起也不是元奇的對手,元奇不僅掌控著東南各省的大報,而且操縱引導輿論的手段也不是他們能相提並論的,眼下這情況,明擺著是元奇有意放縱,明顯是沒安好心!

若是繼續坐視不理放縱下去,元奇不定會借題發揮玩出什麽新的花樣來,易知足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論及殺伐果斷,心狠手辣,滿朝文武沒有幾個及得上他,對於倭國滅國滅種就可見一斑。

虛君立憲雖然導致皇權旁落,但總能綿延大清國祚,保全宗室勳貴以及滿族上下,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真要逼的元奇起兵造反,隻有亡國滅族一個下場!她必須製止保皇派這種不理智的挑釁行徑!

聽聞慈安宣召,恭親王奕不敢怠慢匆匆趕了過來,如願以償成為內閣總理大臣的他急於修複與慈安皇太後的關係,唯有如此,他才有與元奇抗衡的資本,才能坐穩這個內閣總理大臣的位置。

進的敷春堂,他依照規矩叩請聖安,才起身就聽的慈安的聲音,“六叔不必拘禮,賜坐,賞茶。”

“微臣謝太後恩典。”奕叩謝之後才起身在珠簾外的小杌子上落座,他很清楚今日宣召必然是為天津教案一事,隻是不知道慈安會是什麽態度。

“這兩日朝野上下群情洶洶,盡皆指責伍長青辦理天津教案有失公允,不少大臣上折子彈劾其為謀元奇之私利而罔顧國家之大義,既失臣道亦失國體,懇祈撤換之,六叔對此是何看法?”

奕謹慎的道:“微臣竊以為,此事背後有人在刻意操縱、引導輿論,妄圖挾持民意排教排洋,詆毀元奇,抵製憲政。”

難道奕並沒有在背後推波助瀾?慈安略微沉吟了下,才道:“元奇失卻民心,不影響朝廷推行憲政罷?”

奕聽的心裏一沉,這是不死心?還是試探?他沒敢多想,沉聲回道:“回皇太後,元奇屢屢抗擊西洋入侵,並驅逐西洋收複西北、南洋兩省以及緬甸,且在東南各省以及新附各省根深蒂固,不可能因為天津教案而失卻民心。”

雖說是答非所問,但無疑是表明了態度,慈安接著道:“麵對攻訐,元奇毫無反應,卻是為何?”

聽的這話,奕哪裏還能不明白對方的心意,心裏不由的暗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事背後是慈安在操縱,既然不是慈安,這事就好辦多了,當即便道:“回皇太後,元奇保持沉默顯然是有意放縱,微臣懇祈皇太後即刻下旨,以正視聽。”

慈安似乎是猶豫了下,才道:“元奇籌劃西北擴張多年,如今西北大軍正向安西集結,南洋海軍艦隊也大舉南下,應是西征在即......。”

“回皇太後。”奕沉聲道:“微臣竊以為,此時的元奇最為危險,西北大舉用兵,元奇絕對不會容忍國內不穩。”

慈安微微點了點頭,元奇籌劃西北擴張多年,絕對不會允許有人破壞西征計劃,這節骨眼上挑釁,絕對會遭遇強烈的打擊,確實不能再拖延了,“擬旨罷。”他緩聲道:“天津教案,敗壞民風,有損朝廷威信,有損大清國威,影響極為惡劣,務必從嚴、從重、從快審結處理,欽差伍長青仰體聖意,秉公辦理,著賞加太子少保銜,賞穿黃馬褂......。”

這道聖諭頒布的同時,《京報》也刊發號外,及時的刊登了這道聖諭以及奕撰寫的一片文章《論憲政的基本原則》,文章明確指出,保護財產安全和人身安全是憲政的最基本原則之一,在大清境內任何損毀他人財產和侵害他人人身安全的行為都必須受到嚴厲的法律製裁。

《京報》號外不個半天時間就傳遍了京師內外,各種對伍長青和元奇的指責登時銷聲斂跡,連帶著對天津教案一時間都無人敢提及,一道諭旨一篇文章明確的表達了太後和恭親王對天津教案的態度支持伍長青秉公處理天津教案,這種情況下,再不知好歹,必將招來意想不到的禍端。

京師的電報局頓時熱鬧起來,急著發電報的人在京師電報總局以及幾個電報分局外都排起了長龍。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看過從京師發來的電報,易知足隨手將電報轉給趙烈文,笑道:“咱們是不是做的太露痕跡了,這麽快就做出了反應?”

快速掃了幾眼電文,趙烈文不由的一笑,“大掌櫃是嫌這效果不夠理想?”

.易知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知道主動維護元奇,控製事態進一步擴大,也不算是無可救藥,就借天津教案好好宣揚一下憲政思想,給伍長青去電,不要著急,威懾幾天再殺!另外,對於西洋各國的外交官也讓他敲打一下,免的他們有非分之想。”

天津,紫竹林,英國領事館。

大門外,以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為首的一眾西洋各國外交官員一邊等候著全權處理天津教案的欽差大臣伍長青的到來一邊輕聲的議論著,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在他們看來,伍長青主動前來,必然是商議賠償事宜的。

威妥瑪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他一手抱胸一手托著下巴靜靜的站立在一邊,他很清楚,伍長青在這種情況下主動登門,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

與伍長青打過一次交道,吃過一次閉門羹的法蘭西代辦羅書亞也高興不起來,緩步湊到威妥瑪跟前,他輕聲道:“對方應該不會是前來商談賠償事宜的罷?”

“我覺的也不象。”威妥瑪摩挲著下巴青茬茬的胡須,“反倒是有種不妙的感覺。”

“理虧的是清國,我們畢竟死了那麽多人,損失也是極為慘重。”羅書亞沉聲道:“元奇再強勢,也不能不遵守國際法。”

威妥瑪沒吭聲,就算教堂沒有迷拐嬰兒,沒有殘殺嬰兒,但事情畢竟是法國領事豐大業主動挑釁引起的,其他國家的損失可能會得到賠償,法蘭西怕是有點懸。

伍長青不是一個人前來的,而是帶著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等人擺開全副欽差儀仗大張旗鼓而來。

到的英國領事館門前落轎,見的門外一片黑壓壓的洋人,伍長青不由的皺了下眉頭,與迎上來的威妥瑪見禮之後,他便徑直道:“今日前來是有要事相商,各國公使領事參與即可.....。”

威妥瑪點了點頭,隨即伸手禮讓,“欽差大人請。”

進的大會議室,一眾人胥禮落座之後,伍長青直接道:”我這裏有一份調查報告,諸位過目一下。”說著,他抬手示意隨從將資料分發下去,資料分別是以英文法文俄文西班牙文等文字打印。

《關於在華教會育嬰堂收養嬰兒成活率的調查報告》一看到標題,威妥瑪心裏就不由的一跳,仔細看完,他臉色登時有些蒼白。

這份報告收集的資料和數據極為詳實,直接揭露了西洋教會在華開辦育嬰堂的目的不是單純的行善,而是為了滿足‘付洗’的數量,一串串數據令人觸目心驚,西洋教會開辦的眾多育嬰堂收養嬰兒的相當高,平均高達百分之七十以上,而中國開辦的收容院,嬰兒死亡率卻隻是百分之十五左右,相差極為懸殊。

臉色難看的不隻是威妥瑪,各國領事臉色都有些難看,紛紛交頭接耳,法國公使羅書亞臉色尤其難看,法蘭西是天主教的保護國,聖嬰會的總部也在巴黎,這份調查報告連聖嬰會支付在華傳教士的經費都羅列的清清楚楚,他連分辨的勇氣都沒有。

簡單一眾洋人都臉色難看,崇厚、張光藻幾人不由的麵麵相覷,一個個都覺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調查報告,因為資料都是洋文,他們也看不懂,而伍長青壓根就沒準備中文的資料給他們。

”從十六世紀上半葉耶穌會成立開始,就頻頻派遣傳教士前來我國,傳教的同時也開辦育嬰堂,三百年來,有多少嬰兒間接或者是直接死於教會開辦的育嬰堂?”伍長青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徐徐說道:“我不知道,來華的傳教士究竟是前來傳教的?還是前來獵殺我國嬰幼兒的,我國需要西洋各國教會和所有在華的傳教士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欽差閣下。”威妥瑪有些費力的道:“我們能質疑這份調查報告的真實性嗎?”

“當然。”伍長青不假思索的道:“各個通商口岸都有教會開辦的育嬰堂,曆年的收養記錄和嬰兒的死亡率和存活率都有存檔,隨時可以調閱。”

聽的這話,威妥瑪十分幹脆的道:”我國在天津被燒毀的教堂,貴國不必賠償。”

見的威妥瑪表態,美俄兩國領事連忙爭著表態不需要清國賠償在天津教案中所造成的損失,羅書亞卻是遲疑著不敢開口,實在是法蘭西在天津教案中的損失太大了,教堂被燒毀事小,死的傳教士和修女太多了。

伍長青掃了眾人一眼,慢條斯理的道:”天津教案中,所有行凶縱火搶劫的凶徒,我國會依律重處,諸位可以拭目以待,對於給各國造成的損失,元奇會在進一步核實之後,全額賠償........。”

聽的這話,威妥瑪心裏一緊,不要賠償都不行,對方要什麽?取締在華的教會還是取締教會開辦的育嬰堂?

“爆發天津教案的主要原因,一是教會開辦的育嬰堂嬰兒頻頻死亡引起的猜疑和誤會,二是傳教士平日裏行為不檢,誘人習教,招聚地方無賴,倚勢行強,代人扛訟抗債,強行霸產,欺壓善良,侮慢官府,與對方官員士紳百姓結怨甚深,犯了眾怒。

三是法蘭西領事驕橫跋扈,藐視我國朝廷和律法,依仗著外交特權和租界特權,公然帶領租界武裝人員強闖我國官衙,開槍挑釁。

為了預防日後再爆發類似的重大外交事件,我國決定嚴格規範約束所有在華教堂以及傳教士的傳教行為,重新修訂租界章程,最大限度的減少教會和在華外籍人員與當地官府士紳商賈百姓的對立和矛盾。”

待的翻譯將這一番話翻譯國來,各國公使領事都為之一呆,誰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會乘機提出這個要求,這明擺著是要限製教會的活動,削減租界的特權。

崇厚、張光藻、劉傑三人則是聽的大為振奮,如此一來,天津教案無異於是壞事變好事了!

沉默了一陣,威妥瑪才開口道:“欽差閣下,如果我們不同意呢?”

伍長青一直緊繃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是為了避免頻繁造成重大外交事件,影響正常邦交,如果諸位不同意,我國將考慮取締租界,禁止傳教!”